第91章 91
闵如峰是個直男,純直男,十分典型。他少年時熱愛清純少女,青年時熱愛風韻猶存的少婦,中年時愛他老婆,從未想過性別相同也能在一起,直到他兄弟跟男人搞上。
但是齊安東跟他說自己喜歡男人,他也只驚訝了片刻就不當回事了。
一般來講如果你朋友跟你說他喜歡同性,你一定會首先懷疑他對你有沒有企圖,更甚者還會疏遠這個朋友。但是闵如峰從不這樣猜疑,在他心裏他和齊安東就是純潔深刻的兄弟情,至于他兄弟喜歡公的母的雄的雌的,就是天上飛的一只鳥,他都能接受。
好在齊安東确實對他沒想法,他們一個粗枝大葉,一個坦坦蕩蕩,當了幾十年朋友都沒出岔子。
然而,正是因為闵如峰是個超出平均水準的直男,他也對餐桌上的暗潮湧動一無所知,連王心怡都覺得齊安東和陳衍之間氛圍不對了,他還在招呼陳衍喝酒,努力促使自己在這個小白臉身上找出一些優點,讓自己喜歡上他——他們以後就算一家人了,不能終日冷面相見。
他找來找去,除了勉強能承認陳衍長得不錯以外,實在沒有其它收獲。而且陳衍的長得不錯對他來說也不夠英武,太秀氣。雖然齊安東長得更加豔麗,但是必要的時候他渾身充滿攻擊性,以至于闵如峰已經忽視了他的相貌。
陳衍站起來給闵如峰敬酒,闵如峰接下了,他亮了個杯底,對陳衍說:“以前的事到此為止,我就不說了,東子為你付出這麽多,希望你也多替他着想,以後做事過過腦子,別淨整些幺蛾子。一個家完不完整、美不美滿,是兩個人共同努力的,像我和你嫂子,你說是不是?”
齊安東的臉黑如鍋底,陳衍只覺得闵如峰說話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但他受了別人的恩惠,恩人說什麽都點頭稱是,于是答應了一聲,說:“我知道了,闵大哥說得對。”
闵如峰滿意地點點頭,齊安東心裏想,對個屁。
酒足飯飽,齊安東動身把闵如峰一家人送出門。他們家現在尚不安全,闵如峰回來了,也不能接着住齊安東家,于是齊安東在小區裏另租了一套房子,一切已經布置妥當。
別說闵如峰,連王心怡事先也不知道這回事,她深覺給齊安東添了麻煩,連連道謝,闵嫣蹦蹦跳跳地在新房子裏跑,轉了幾圈過來問陳衍:“陳衍哥哥,你以後來不來看我啊?”
陳衍不知怎麽回答,他覺得無事他不會來找闵如峰。
他還沒開口,闵如峰就大大咧咧地說:“他住你齊叔叔家,你要是想找他就去家裏找。還有,別喊哥哥,喊叔叔。”
“為什麽啊!”闵嫣不同意。
闵如峰瞪着眼睛:“哪這麽多意見。”
說完像想起什麽似的,又回頭對陳衍說:“诶,你是個大學生吧?你要是閑着來教嫣嫣寫作業啊,難得這兒有個不是文盲的。”
闵嫣躲在闵如峰身後,拼命對他擺手,叫他別答應。
“你要是今天答應了,以後每天不來他能開個車堵到你家門口。”齊安東在後頭說。
陳衍不由笑了。
他今天和闵如峰吃了一頓飯,就知道這是個好人,豪爽大度,不拘小節。他內心是很喜歡這樣的人的,只是這類人通常和他走不到一塊兒,就像如果沒有齊安東,闵如峰也不會和他有任何交集。
王心怡更是個好人,闵嫣也是個好姑娘,就連齊安東在這個場景下都顯得和藹可親了。
他放任自己開懷一瞬,然後就收回了笑意。他們都很好很好,可和他不是一路人,不必受他拖累。
陳衍站在樓下和他們告辭,闵如峰驚訝:“你不住這兒啊?”
他轉眼去看齊安東,齊安東想了想,對陳衍說:“你在這等我一會兒。”
他把闵如峰送上樓,避開闵嫣和王心怡,說:“阿峰,我和陳衍沒在一起了。”
“喲,怎麽回事啊?”闵如峰眼睛瞪大,很驚訝。
齊安東難以解釋,闵如峰完全不把自己入獄當一回事,在他心裏,這種小事怎麽能影響兩個人的感情呢?他于是說:“我和他不合适。”
“你覺得不合适還是他覺得不合适?”闵如峰反問,預備只要是陳衍覺得不合适,他就出去把那小王八羔子揍一頓。
“都覺得不合适,”齊安東無奈,“性格,性格不合。所以你以後別老開玩笑了。”
“哦,”闵如峰很遺憾地長嘆一聲,“我剛準備好接受他當我弟媳婦呢,白做心理建設了。”
齊安東一口氣堵在胸腔。
他下樓時陳衍果然還乖乖在原地等着,他說:“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回。”
“不安全。”齊安東眼光嚴厲地盯着他,似乎在提醒陳衍他曾給出的警告。
“……那多謝。”
車裏一路都是詭異的沉默,陳衍受不了這種靜默處刑,把窗子放下,讓風聲灌進來,替代沉寂。他身子靠在車窗邊,縮在後座離齊安東最遠的角落。
沒有話說,他只能胡思亂想,可是和齊安東在一起,又不能想得太遠而走神。
他仰着頭看車頂,忽然覺得異常熟悉。熟悉沒問題,齊安東的車他都坐過,可是對車頂熟悉就比較奇異了,沒人坐車裏跟向日葵似的望着天上。
想着想着他突然就想起來了,某一天晚上,好像是從某個酒店出來,不,不是酒店,是會所。他想到那一場荒唐的交易會,他和齊安東之間矛盾的怒火和依賴,然後在車上……
是,當時開車的是倪正青,車後座颠鸾倒鳳,一時糊塗。
再想下去臉就紅透了,陳衍趕緊回神,一轉眼,卻發現自己的手在皮質的椅面上摩挲,像在感受那裏的溫度。
他着火似的把手收回來,兩手交握死死放在膝蓋上,逼自己想點兒別的事。接着他想到了闵如峰一家三口,闵嫣的笑臉,又想起狄坤,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樣,明天要不要去學校看看他。
少年和孩子總是讓人快樂,他看着窗外,不知不覺嘴角也帶了點笑意。
齊安東看着後視鏡裏陳衍時喜時怒、臉上又是好奇又是緋紅、最後垂着眼睛笑起來,覺得這人真是心裏搭着臺子,自己給自己找戲演。
可是夜風一吹,愁思方解,人渾身輕松了,不由得飽暖思起□□。他看着陳衍自個兒在後頭樂,喝了酒胸口帶着潮紅,方向盤上的手指尖似乎都已經摸到那片暖烘烘的皮膚,心裏也一把刷子狂撓。
不行,不行,他眨眨眼,迫使自己把眼睛從陳衍身上移開。他剛和闵如峰義正言辭表明立場,至少得堅持久一點。
他堅持着把陳衍放下,車屁股一擺,一溜煙就跑了。
兩三天後狄輝公開審判,陳衍必然是到場了,他甚至專門向洪子珍請了個假。洪子珍最近心思不在項目上,手一揮,都沒問他去幹什麽,就放他走了。
到門口一望,熟人還不少,何曼曼也在。
他走過去打了個招呼:“曼姐,怎麽愁眉不展的,難道狄輝進去了你少了口飯吃?”
“是呀,”何曼曼假意抱怨,“狄總垮臺了,我們都成了無業游民,哪像你,轉眼就進了洪達了。”
陳衍笑了笑,沒多說。
他們坐在一起,狄輝出來的時候何曼曼情不自禁輕聲罵了一句:“死相!”
陳衍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她緊盯着狄輝,沒注意他。
然後就是漫長的流程,要不是陳衍心裏有把火讓他一字不漏地聽下去,他大概是沒耐心等在這裏的。那把火是他的生命之火,是動力的源泉,是一睜眼就定好的終點,拉着他催着他走到如今。
本來人人都對這場公訴心中有數,沒料到突然橫生枝節。
組織□□,傳播□□物品,非法拘禁,故意傷害。
陳衍聽在耳裏,臉色大變,身邊何曼曼也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現場一片嘩然,眼睛随意一瞥就能看到記者們臉上的興奮和期待。
如果說此時陳衍只是充滿不安和猜疑,那傳喚證人的時候他就是徹底的慌張和恐懼。他難以克制地站了起來,臉色慘白地盯着前方。
證人是狄坤。
後來的事像一場夢,怎樣也算不得美好的夢,等他夢醒,狄輝的案子已成定局,狄坤也早就不在現場,記者們紛紛趕回去寫稿,何曼曼不斷謾罵,說怎麽會這樣,他竟然做這種事。
他不知道那個錄像狄坤是在哪裏看見的,但他猜得到。
“我哪裏也沒去,我就在殡儀館。”
“可是他們說的也沒錯,我爸就是囚犯。”
“我什麽都不怕。”
他不止看到了,他還聽到了。
單玉的經紀人,齊安東,韓天縱,甚至陳衍自己,畏首畏尾,不堪一用,只有狄坤,什麽都不怕,因為那是他父親。
狄輝教了個好兒子。他把狄坤養在烏托邦裏,教他仁義禮智信,教他做好人,教他善惡分明。所以他眼裏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做錯事就該受懲罰,就算是自己的父親也不例外。
狄輝一定沒算到今天。他報複誰都可以,卻不會報複自己的兒子,甚至還要約束自己的手下不去傷害他。早怎麽沒想到呢?簡直是完美的解決方案。
陳衍笑了,一滴淚從他眼裏落下來。
也許不是想不到,是不該。誰身上都背着債,只有孩子們沒有,狄坤沒有,闵嫣也沒有。誰去趟這灘污水都不該是孩子去。
他心裏的火滅了。
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