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97
陳衍不知道齊安東為什麽變得奇怪了。他殷勤得有些做作,有時候陳衍覺得他現在即便想要天上的星星,齊安東都會說好。
他對他這樣熱情,卻又把他當精神病人一樣看待,逼迫他去看醫生。
“我們曾經見過嗎?”陳衍問,他覺得面前的醫生樣貌很熟悉。
“陳先生覺得呢?”
這個人繞圈子的說話方式讓他不安,他說:“我記憶力不太好,如果忘了您的名字,您不要見怪。”
“可是齊先生和盧先生都說您記憶力超群。”
原來老師也摻和進來了。
陳衍現在有點兒生氣了,他認為他們背着他達成了某種協議,老師以前分明是和他一邊的,如今卻和齊安東一道懷疑他腦子有問題。
他半點也不想配合對方,但所有心理醫師,包括眼前這個,都掌握了一種可怕的技能,那就是讓你說話。
只要你源源不斷地說,滔滔不絕地說,你總會不自覺把平時不肯對人說的東西講出來。今天也一樣,他在不知道說了多少話以後,把本該藏在心裏一輩子的前塵往事也說出口了。
那些事陰暗、肮髒,不屑為人道,他可能中了邪才會全告訴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興許這個醫生偷偷催眠了他,陳衍暗忖,這是不合法的。
醫生把他請出去之後陳衍瞪了齊安東一眼,齊安東裝作沒有看到,囑咐他不要又跑別的地方去,就跟着醫生進了門。
“又”,這是什麽意思?
“他給我講了個故事。”醫生盯着齊安東的眼睛。
“什麽?”
“關于上輩子。”
他簡單地把陳衍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哦,他也給我講過。”齊安東煩惱地說,“這在病理上有什麽解釋嗎?為什麽他會幻想出一個前世,還是個那麽……糟糕的前世。”
“精神病人,什麽都有可能發生的。”
“別敷衍我,”齊安東不耐煩地說,“我了解過他母親,他母親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症狀。他甚至因為這些幻想真的去報複了相關的人。我是說,總得有一個誘因吧?我看過好多案例,幻想自己功成名就人生美滿是超人的很多,但誰都不會幻想自己上輩子被……”
他沒有說完,只是執拗地堅持:“反正你得給我一個答案。”
“我是一個醫生,”醫生涼涼地說,“你要是其它什麽人,我就随便編個理由給你了,但是我不想騙你。你上次打電話給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我覺得是普通的被害妄想,今天聽他親口說,卻覺得不是這麽回事了。”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這種超自然的事,建議您別找我,去找靈媒比較快。”醫生好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記得找個靠譜的,別找街頭騙子。”
齊安東驚呆了:“我記得你是個醫生吧?還讀過博士吧?你的信仰是科學吧?”
“知道得越多,敬畏就越深,”醫生坦然道,“我就是解決不了,才給你找另一條路嘛。”
齊安東從他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是一個合格的現代人了,他腦子裏迷迷糊糊,全是封建迷信,怪力亂神。他覺得這個朋友在忽悠他,又被他的論辯弄得不敢徹底否認。
在這種迷茫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陳衍。
陳衍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腦袋靠着一邊的繩索,閑得無聊晃來蕩去。他身邊那些病人都穿着白色的病號服,在這個綠草如茵的院子裏享受充滿陽光的下午,而陳衍毫無障礙地融入了他們。
病人們的舉動與常人不同,他們用成人的身體做幼兒的事,讓眼前的畫面顯得越發不像在人間。齊安東忽然生出一種無法控制的慌亂,他匆匆走過去,從慢慢搖擺的秋千上把陳衍抱下來。
“你幹什麽?”陳衍掰他的手,“我沒殘疾。”
“不是叫你不要亂跑嗎。”齊安東嘴裏責備着,口氣卻很溫柔。
“齊安東,你最近犯什麽病?”陳衍蹙着眉問。
“我怎麽了?”
“你是不是在讨好我?你有什麽事要求我嗎?還是你又覺得自己喜歡我了?”
“我喜歡你也有錯嗎?”
“沒有,”陳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這次你準備喜歡到什麽時候?”
“喜歡到下輩子吧。”齊安東自然地說。
陳衍嗤之以鼻。
工作還是要繼續,戲也還是要拍,但是全劇組都看出來了,最近他們主演和編劇的感情突飛猛進。
齊安東絲毫不避嫌的态度反而讓他們的八卦無從談起,只好當面說一句:“東哥和陳老師感情真不錯,讓人羨慕。”
齊安東逮着機會就找陳衍聊天,陳衍避之不及,去和老師訴苦,盧開霁笑道:“你只要不到片場來,他還能把劇組帶你家去不成?”
可是陳衍咬了咬牙,躊躇半天,還是放不下這裏的事。
他已經不像其他編劇,滿足于待在家裏期待成品了。洪子珍當初死活拖着他去劇組的行為改變了他的習慣。
“你不覺得奇怪嗎?”陳衍直截了當地對齊安東說,“我們以前住在一起的時候無話可講,現在你倒像跟我有說不完的話。”
齊安東表情誠懇:“是啊,我都後悔一陣子了。那麽好的機會我沒把握,跟你聊天的次數屈指可數,只好現在盡力彌補。”
他說:“衍子,你現在不信,但是我對你好的時間長了,慢慢你也就信了。”
他沒告訴陳衍的是,在陳衍頭一回犯病的時候他就聽到陳衍說過,要和他兩清,重新開始。這句話給了他莫大的信心,他知道陳衍也喜歡他,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只要有一個願意放低姿态,就絕不會再次錯過。
陳衍沒告訴他的是,齊安東這麽殷勤,反而讓他不安。他知道細水長流的愛都是無聲無息的,太熾烈的總是短暫又多變。
齊安東一開始是小心翼翼地問的,關于陳衍口中的“上輩子”,在陳衍毫無異色地回答以後他就不再拘謹了,因為他發現陳衍并不把那當作一個秘密,甚至不把它當作一個超出常識的怪異事件。
他問了許多細節,問得越多越是心驚,但他依然不能相信。他覺得陳衍對“正常”和“超常”界限的模糊就是他精神問題的最好證明。
可是即便那就是陳衍的臆想,他也得順着這個臆想,不能表現出懷疑。
“那你看,”他字斟句酌地問,“要還的債我還完了嗎?我們能不能從頭開始了?”
陳衍詫異地看着他。
他又說:“你說狄輝做那些事,我是相信的,周航那個人我也了解,還有李虎生。但是有一點是不對的,我絕不會害你。”
陳衍沒說話。
“我再不是人,再無視別人的生死,我也不會把不相幹的人推進火坑,這事我還做不出來,更別說那是你了。也許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你。”
這不是假話,他對自己有信心。齊安東就算死後進不了天堂,也不至于爛到下地獄。
“衍子,不管是你的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有些事會變,有些事卻是不會變的,比如——只要我還是我,我就一定會在見到你的時候喜歡上你。”
陳衍聽他說話聽得心煩意亂,靜不下來,他胡亂回了幾句,就往盧老那邊走去。他走到盧開霁身邊,裝模作樣地看監視器,好一會以後回過頭來,齊安東卻還在原地盯着他,好像一點也沒移開過視線。
這天晚上陳衍終于想起上輩子臨死前嘀嘀作響的手機,齊安東一個接一個的電話。
他轉頭把自己埋在被子裏。他真不知道要不要信他。
他不傻,看得出齊安東根本沒相信重生的事。既然他不相信,也沒印象,那他賭咒發誓還能當真嗎?
第二天陳衍是頂着黑眼圈去片場的。
今天的戲是郁高遠開槍自殺。
他會舉着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癡迷地看着鏡子裏化着濃妝的自己,那個人的皺紋漸漸消失,皮膚光滑如嬰兒,瞳孔清澈,嘴唇柔嫩。
郁高遠在鏡子裏看見的是年輕時的自己,他滿足地按下扳機,從殺人和低劣的困境中解脫。然而子彈射入他腦袋的那一刻,鏡中人變了,不再是盛年的郁高遠,而是前不久被他殺死的林浩言。
他死在驚恐和不甘中,死于自己的成就全部被林浩言替代的恐懼——那些他主演的影片上的演員名全部變成了林浩言,鏡頭裏光華四射的人也都變成了林浩言,和虞向笛在一起二十年,親密無間、四肢交纏的人也變成了林浩言。
死亡最終沒有給他帶來解脫。
陳衍照常去和攝像确認過今天的拍攝內容。盧開霁有意多教他一些東西,這樣即便以後不寫劇本了,他也能有立身的位置。
他從遠處走回來的時候道具助理正在給齊安東看今天要使用的槍支,那個東西做得很精致,黑沉沉的,帶着死亡的寒光。
齊安東笑着對他招手喊他過去,他假裝沒看到,背過身朝另一邊走。
他走了沒幾步,就聽見齊安東張口喊他的名字,于是更加快了離開的速度。
“砰!”
忽然身後一聲槍響,聲音對着他的方向。
陳衍的血瞬間凝固了,他還沒來得及轉身,腦子裏第一個念頭就是——是誰?有人受傷嗎?他幾乎失去了知覺,感受不到身上是否有疼痛。
他極緩慢極緩慢地轉過身去。
好多人朝他身後的方向跑,還有好多人慌亂地離開。
他定睛一看,那些人簇擁在一起。
有人被擊中了,不是他,是誰?
他無知無覺地往人群裏走,扒開圍在一起的人牆擠進去,初時沒看見人影,而後覺得有人在拉他的褲子。
他低頭,看見齊安東倒在地上,臉色白得吓人,眼睛亮得出奇,直愣愣地盯着他。
齊安東一手還捂着自己的側腹,那裏有一塊血跡。
陳衍一陣暈眩。
他想起何見青的劍,想起剛才那把閃着黑光的槍,想起齊安東微笑着對他招手,然後是眼前不斷滴落的血。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我沒計劃番外,或者你們有什麽特別想看的?
之前有姑娘說要看劇本,但劇本是額外的故事,跟主線沒什麽關系,當成番外不太合适,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