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半年雲枝有意忘掉這件事,然而沖擊力過大,他連裝作風輕雲淡都做不到。
他臉皮薄,天知道當時為什麽鬼迷心竅,清醒過後沒臉細想,記起沈錦旬就抓狂,更不願意和這人再有交集。
躲了那麽久沒躲過,雲枝任由沈錦旬取笑自己,心裏又是郁悶又是窘迫,拘束得渾身不自在。
他沮喪地轉移話題:“謝謝你剛才幫忙解圍。”
“不用客氣,我只不過是順手掃了一個黃。”沈錦旬道。
雲枝否認:“沒有黃的。”
“我再晚來兩分鐘,你猜他脫不脫褲子。”
雲枝:“……”
他嘴皮子沒對方厲害,只好局促地撐開傘:“我送你去停車場吧。”
半年沒見,沈錦旬的個子似乎又高了,肩膀也更加寬闊。雖然常年練習空手道,但肌肉并不誇張,身材修長勻稱,是脫衣有肉穿衣顯瘦的類型。
雲枝站在沈錦旬邊上,借着兩旁的路燈燈光,用餘光小心翼翼地觀察他。
自從沈錦旬出國留學,這四年裏,他們偶爾才會碰面。以至于雲枝每次見到他,都會覺得有些陌生。
雲枝不得不承認,往日裏心高氣傲的少年褪去稚嫩,成長得令人驚喜。
順着現在這個角度看過去,沈錦旬的側臉弧度接近于完美,淚痣綴在眼角,微妙地把禁欲和性感雜糅在一起。
模樣英俊,散發着不容忽視的荷爾蒙。
“你是不是連我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至于看那麽久嗎?”沈錦旬突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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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枝沒想到這都能被抓個正着,立即假裝着左顧右盼。
沈錦旬沒繼續計較,問:“你住在哪兒?”
“不用送我,我可以坐地鐵。”雲枝急忙道。
“沒打算送你,但我猜你明天就會被這裏開除,怕你又玩消失。”沈錦旬道,“要不然你現在把醫藥費報銷一下。”
他拿出了錢夾,從裏面掏出一張票據來。雲枝湊近了一點,驚訝地看着上面的數字。
雲枝半信半疑:“在哪裏打的破傷風要兩千塊?不如你現在咬回來。”
說完以後,他繼而道:“為什麽你會留着這個?”
兩千塊對他來說是一筆大開支,但在沈錦旬這個喪心病狂的財閥繼承人眼裏,兩千萬都是随便灑灑水。
居然把這張票據和黑卡塞在一起。雲枝服了。
“我這人愛記仇。學弟那麽喜歡用我東西,我多給你記一點。”
沈錦旬不在意地把紙疊了個對折,重新放回了錢夾裏,看起來是要長久收藏。
他看着雲枝:“而且不只是破傷風,醫生差點要給我打狂犬疫苗,只不過被我拒絕了。”
雲枝有些生氣:“為什麽?”
“因為要間接去打滿五針,我沒空。”
“我問的是被我咬了,為什麽會是打狂……”
“很奇怪嗎?”沈錦旬打斷他,“哪個人會到處亂咬,也就只有發瘋的貓貓狗狗。”
雲枝不和沈錦旬吵了,反正也吵不過。
他垂頭喪氣地報了下新辦的電話號碼,沒告訴沈錦旬住址。
住的地方又偏僻又破舊,只比橋洞多了幾堵牆。被沈錦旬知道了,指不定要怎麽嘲諷自己。
還是算了吧。
他送沈錦旬到停車場,看着司機接過畫框,再替沈錦旬拉開車門,這才轉身離開。
将近淩晨一點,差不多到了打烊時間。
雲枝想回去渾水摸魚,磨蹭到下班的時間。然而門還沒邁進去,他收到了經理發來的消息。
[剛接到客人投訴,你以後不用再來了。]
他捏了捏手機,覺得沈錦旬這張烏鴉嘴肯定被開過光。
沒有讓他讨價還價的餘地,雲枝裹緊了外套,迎着寒風沿街走。
北方的嚴冬季節,路邊結了一層薄冰。他踩在冰面上滑了兩下,然後差點摔倒,這才老老實實地走路。
清冷的大街上偶爾會有車子呼嘯而過,地鐵口早已禁止通行,連流浪者都不見蹤影。
大半夜的,哪有什麽地鐵?雲枝心想,自己的借口找得真爛。
好在沈錦旬這嬌生慣養的少爺沒一點生活常識,真的信了自己的話。
面前的綠燈跳轉成紅燈,雲枝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低頭揉了揉眼睛。
滴!
他以為自己擋住了別人的路,下意識地往後面挪了挪,然後車喇叭又響了一聲。
黑色的邁巴赫怎麽看怎麽眼熟,它慢悠悠地打了轉向燈,右轉再停在雲枝面前。
車窗緩緩降了下來,露出沈錦旬的臉。
“你坐的地鐵造在人行橫道上?”
雲枝愣住了,再聽到沈錦旬說:“排場那麽大,要我下來請你,你才肯動一動嗎?”
他打開副駕駛的門,禮貌地和司機問好。
“到後面來。”沈錦旬道。
緊接着,雲枝聽話地挪到了沈錦旬身邊。
他的坐姿很乖,像個沒離開校園的好學生,有股單純勁。
司機問:“我是把您送到少爺那邊,還是去您最近的住處?”
雲枝不假思索地報了自己的地址。
現在好了,等于自己剛才分享的電話號碼是白搭進去的。
雲枝感覺自己有點笨,郁悶地看向窗外。視線所及的地方都是白茫茫一片,高樓大廈似乎要融進風雪裏。
“以前我送二少爺和小枝去高中,每次寒假返校都下大雪。”司機道,“一眨眼您都大學畢業了。”
沈錦旬興致缺缺:“然後被扣在家裏幫忙收拾爛攤子。”
“老板早把您當成了接班人,現在只是想讓您在子公司多鍛煉幾年,給您出難題呢。”司機笑了笑。
沈錦旬的視線始終落在手機屏幕上:“随便吧,就當體驗物種多樣性了。”
雲枝聽他們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感覺沈錦旬回國後的處境很艱難。
半夜才下班,到了現在還在查收郵件,公司情況不怎麽明朗,身旁的司機居然是從沈父那邊跟過來的,擺明了是在監督他……
雲枝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平時不積德的下場。
車子沒有駛進小區,停靠在附近的公交站臺。雲枝回到租房的時候,室友沒回來,出門前特意打掃過的屋子已經亂了,地上散着快遞盒和外賣垃圾。
取暖器的橙紅色暖光在逼仄的空間裏閃爍,像是團反複搖擺的火焰,但雲枝還是冷,忍不住哆嗦了一會。
他靠着門板,忽然察覺到隐隐作痛的部位似乎沒了感覺,猶豫地解開了襯衫扣子。
随着手上的動作,常年不見光的肌膚露了出來,白皙得比外面積雪還要亮。
“怎麽……”雲枝不可思議地頓住了。
照理來講,應該會留下淤青的,要很久才能消退。
但現在他身上沒有任何痕跡,好像沒受到過任何傷害。
還是沈錦旬彈自己額頭的那一下來得最清晰。
這時候門被敲了兩下,雲枝以為室友回來了,匆匆地穿好衣服,把衣角胡亂地塞了進去。
他一邊打開門,一邊道:“下次不要把垃圾随意亂放。”
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室友,而是沈錦旬。
他緊張地抿起嘴,側身給沈錦旬讓路。
沈錦旬沒見過這麽小的房間,表情茫然地張望了一下。看到泛着油光的飯菜盒,他還嫌棄地瞥了雲枝一眼。
雲枝:“……”
他猜測,沈錦旬肯定很想逃回車上。
沈錦旬道:“正好車上備着藥膏,司機想送給你,你走得太快了。”
雲枝哪裏還有需要上藥的地方,但他裝作自己用得上:“謝謝,麻煩你冒着雪這麽跑一趟。”
“不是磕到背了嗎?”
雲枝意識到沈錦旬打算幫忙上藥,迅速搖了搖頭。
“我胳膊夠長,可以自己塗。”
“給你上藥又不是給你搓背,這麽客氣幹嘛?”
細長管的藥膏在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打了個轉,繼而被穩穩地握着。沈錦旬一手拉開椅子,被上面的倒刺紮了下。
沈錦旬恹恹地垂下眼睫,看着滲血的指尖。
傷口很小,他沒當回事,雲枝卻手忙腳亂地翻着背包,遞給他一張創可貼。
沈錦旬問:“暈血還很嚴重?”
雲枝本就沒什麽氣色的臉變得更加蒼白:“你快點包好。”
他天生有嚴重的暈血症,一點點鮮血都見不得,光是眼下這樣,就條件反射性地想要幹嘔。
他難受地捂住嘴,問:“我咬你的時候沒暈血嗎?”
話音一落,鑰匙插入鎖孔,生鏽的鐵門砰砰作響。
室友拎了一大袋的零食和燒烤,打開門看到他們兩個,立即背對着他們,詫異地嘟囔了句“我操”。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腿長得逆天,穿着考究有氣質,看着是個頂配級的高富帥,與這裏格格不入。
這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沒到兩秒鐘,雲枝的手機響了下。
[接客別帶到租房裏來睡吧!!]
室友對雲枝的工作一直有點誤會,雲枝之前解釋過兩次,室友都是一臉“哎呀解釋就是掩飾,我都懂的”。
雲枝一邊煩惱,一邊回複:[如果是客人,怎麽可能和我在垃圾堆裏睡,那樣的話癖好也太奇怪了。]
沈錦旬把藥膏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室友莫名地感覺到了壓力,收起了吊兒郎當的腔調,畏懼地往旁邊避了避。
沈錦旬握住門把手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
那雙點着一顆淚痣的桃花眼即便不笑也顯得多情,但眼底并不溫柔,神色又冷又酷,讓人琢磨不出喜怒。
他嗤笑:“沒有暈血,表現得還挺興奮的。”
門關上,室友摸着下巴啧啧兩聲,重複道:“喲,挺興奮的?”
“他只是喜歡捉弄我。”雲枝嘀咕。
他不太舒服,捂着嘴的手遲遲沒放下。
好渴啊。
木椅上留着屬于沈錦旬的小血點,室友完全沒留意到這個細節,但在雲枝這裏,散發着一股誘人的香氣。
壓抑在深處的欲望被勾了起來,湧上了他的心口。
像是快要被淹沒了。
雲枝閉上眼睛,難耐地咽了一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