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祈銘看着燈箱上的X光片, 微微皺起眉頭。為确認自己的判斷,他給簡依念的手拍了片子,結果令他略感震驚——簡依念兩只手的掌骨全部斷過,愈合痕跡顯示當時傷得很重。

“你的手被門夾了?”高仁看過片子,轉頭問簡依念。

簡依念沒說話,還是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翻開手,用拇指輕輕摩挲着掌心裏接骨時留下的疤痕。見他不說話,高仁跑出法醫辦,過了一會氣喘籲籲地跑進來, 遞給簡依念一杯鮮榨果汁。

“喝吧,我請客。”他摸了摸人家的腦袋。

簡依念比高仁還高半頭,可被他像個小孩似的胡撸腦袋, 登時表情有些糾結。揮開高仁的手,他叼住吸管坐到祈銘的椅子上, 低頭呼嚕呼嚕喝着果汁。

祈銘走過去單手撐住桌面,垂眼看着他問:“誰把你的手砸斷的?”

簡依念肩膀一抖, 手臂上私立校西裝外套的布料被緊緊繃起。“沒誰,我自己不小心。”他的語氣不無少年人的倔強。

高仁看看祈銘,又把目光投向簡依念,擡手按住那孩子的肩膀:“沒關系,這不是審訊室, 祈老師也不是在審訊你,如果你不願意,你在這說的任何一個字我們都不會傳出去。”

感受到透過布料傳遞過來的溫度, 簡依念的睫毛抖了抖,嘴裏的吸管咬得亂七八糟。

“依念,走了。”郭恬出現在法醫辦門口。她向祈銘和高仁分別點頭致意,禮貌而又冷淡地說:“兩位,手續辦完了,我現在要帶我兒子回酒店。”

“我不跟你去酒店。”簡依念低聲說,“我要回家。”

“家?哪來的家?你爸他——”郭恬說完突然意識到當着祈銘他們家醜無需外揚,于是快步走到兒子跟前,拽着他的胳膊把人從椅子上拉起來。“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把你帶走,英國那邊的學校已經聯系好了。”

簡依念甩開郭恬的手,怨氣瞬間爆發:“帶我走!?你現在想起我來了?當初是怎麽抛棄我的?彈不了鋼琴的兒子沒辦法讓你拿出手顯擺就成廢物了?我他媽在醫院裏疼得滿床打滾你卻只想着帶簡依涵那畜生去參賽!”

“啪!”

郭恬怒甩了兒子一巴掌。

“不許那樣說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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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仁趕緊擋到簡依念和郭恬之間:“有話好好說,別動手打孩子!”

将簡依念拉到一邊,祈銘從冰箱裏掏出個冰袋裹上紗布塞進他手裏,然後轉臉看着郭恬:“郭女士,這是公安局不是您家的客廳,當着執法機構人員的面動手毆打未成年人,您該知道後果。”

郭恬的臉上漲起片紅暈,眼裏滿含怒意地和祈銘對視。羅家楠晚了幾步下來,進屋瞧見裏面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緊張,揮揮手問:“我剛好像聽見有人打人了?”

沒等其他人說話,簡依念咬牙切齒地對郭恬說:“就是死在大街上我也不會跟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見簡依涵,一眼也不想!”

“好,簡依念,你就學你爸,我的話一句都不聽!從現在開始,我跟你斷絕母子關系!”

郭恬說完甩手走人,羅家楠趕緊往出追,結果沒幾分鐘又一臉無奈地回來。祈銘看着簡依念那副強忍淚水的樣子,将人按到椅子上坐下。

“弄傷你手的,是你親哥哥。”

他不是詢問,而是陳述自己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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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依涵大我五歲,他學鋼琴的時候,我就跟着瞎彈。”

簡依念用冰袋捂着臉。郭恬那一巴掌打得下了死勁,給這孩子臉上留下了清晰的指印。

“老師看我有點樂感,順手教我也彈了首簡單的曲子,我一遍就會了,從那時起我開始跟着學彈鋼琴。我八歲的時候很多曲子已經彈得比簡依涵好了,老師誇我是天才,下一個朗朗、李雲迪。爸媽都很高興,我媽還從國外請人回來專門教我,但只教我,那老師沒看上簡依涵。說實話,簡依涵彈的不是不好,就技巧方面來說他無可挑剔,但他摸不到創作者的心思,彈出來的曲子沒有靈魂。”

“所以,他嫉妒你,想要毀了你。”祈銘一針見血。

羅家楠悄悄拽了拽祈銘的袖子,提醒他別說的太直接,這畢竟是人家親兄弟之間的事。祈銘抽回手,不予理睬。

簡依念苦笑着搖搖頭。“我和簡依涵一起參加同一場比賽,可到了頭上場之前,我發現自己的燕尾服外套不見了,只好穿着襯衫上場。那場比賽我得了第一,他是第二。回家我收拾行李,在衣櫃裏看到那件被剪爛的燕尾服外套。”

高仁的表情像是看到慘烈的案發現場一般。

“這還只是個開始,後來我的琴譜也被畫的亂七八糟,座椅的皮子被小刀割破,我去找簡依涵對質,他不承認,我就告到爸媽那。爸爸訓了他一頓,媽媽則說這都是小孩子之間鬧着玩,完全沒當回事。”簡依念放下冰袋,摸了摸臉上的指印,“簡依涵長得像媽媽,我長得像爸爸,我總覺得媽媽更偏疼他,所以努力練習,希望她能多喜歡我一點。直到——”

他擡起手,死死盯住掌心的疤痕。“十二歲那年,參加國際比賽前夕的一個晚上,我正在琴房裏練琴,簡依涵進來,跟我說了幾句話就突然把蓋鍵盤的大搖蓋掀下來砸到我手上,然後還坐到上面去……我疼暈過去了,醒來已經在醫院裏。醫生跟我說我兩只手的掌骨全斷了,剛做完手術。麻醉勁兒退了之後疼的我滿床打滾,可醫生說我年齡小,麻藥用多了影響大腦不肯給我上……我哭着找我媽,爸爸說她帶簡依涵去參賽了。後來我媽回來,跟我說簡依涵知道自己錯了,讓我別追究這件事,都是親兄弟……是,她當然不想我追究,簡依涵那次比賽拿了第一名,收到了英國音樂學院發來的邀請。爸為這事兒和她大吵一架,帶着我搬出去住了,從那之後我再沒見過簡依涵,而至今也沒聽過他一聲‘對不起’。”

“怎麽能這樣……”高仁喃喃地說。

羅家楠也挺驚訝,他無法想象簡依涵那種看上去家教良好,言談舉止都很得體的人能幹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不過人不可貌相,有些變态殺人犯看着也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這種人有一個通病,那就是無法體會到他人的感受,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不會感到抱歉。

“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祈銘說,“你哥有病,得讓他接受治療。”

“可我媽覺得,有病的是我。”簡依念嗤聲道,“她問我為什麽不能原諒簡依涵,都是親兄弟有什麽不能敞開心扉好好談一談的……可我怎麽原諒他?我他媽彈鋼琴彈個兩三分鐘手就哆嗦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為了學琴我耽誤了多少課程,回普通學校上課老師講的一個字都聽不懂,除了鋼琴我一無是處,可現在連這個都沒了!”

“不彈鋼琴還有其他很多事可以做啊。”高仁蹲下身,握住那孩子的手,“我小時候是練體操的,做夢都想參加奧運會,可在一次練習中撕裂了肘部韌帶,做完手術之後胳膊再也伸不直了。”

他撸起袖子,給簡依念展示手臂上如蜈蚣般的傷疤。“後來我又回學校讀書,一樣落下了很多文化課,二十歲才考上大學。法醫本碩博連讀八年,我到現在還沒拿到學位證呢。祈老師看過我一篇論文之後問我願不願意來這裏實習,我收到郵件的時候高興壞了。你才十六歲,未來大有可為,而且你有天賦,就算不能彈鋼琴了作曲也行不是麽,等你出專輯,我保證第一個買。”

簡依念看着高仁胳膊上的傷疤,緊抿住嘴唇使勁點了點頭。

“诶,你找這助理還真是一高人啊。”羅家楠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下祈銘,側頭貼上他的耳朵,“情商高,你得跟人好好學學。”

祈銘的眼鏡上反過一道白光。

“你睡一樓,我就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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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症監護室裏,趙平生看到陳飛穿着消毒服裹得像顆蘑菇一樣走進來,笑得氧氣面罩上起了層霧。

“笑什麽笑,老實待着,回頭儀器又報警。”陳飛說得好像自己能看懂儀器上的數字代表什麽那樣。他看趙平生要掀氧氣面罩,趕緊一把按住對方的手。“別摘,醫生說你血氧飽和度不夠,得一直吸氧。”

反手握住陳飛的手,趙平生在他的掌心裏畫了個小桃心,末了還沖人擠了下眼睛。

陳飛臉上一繃,低聲罵道:“要點老臉!”

“陳隊長來啦。”郁大夫正好來巡房,拿起病歷板看看以确認數據,“老趙今天感覺怎麽樣啊?還憋氣麽?”

趙平生搖搖頭。陳飛趕緊問:“郁大夫,您看老趙這病……”

“歲數到了,不能總當年輕小夥子似的那麽折騰,等出院回去跟上面打個報告,轉個清閑點的職位,可不能老熬夜了啊。”郁大夫拍拍陳飛的肩膀,“老趙這身體比我可結實,養好了活個□□十沒問題,說不定還能抱上重孫子呢。”

陳飛擠出個幹笑,這時趙平生使勁攥了攥他的手。等郁大夫離開,趙平生還是摘下氧氣面罩,對陳飛說:“陳飛,我這兩天沒事兒就琢磨,不行咱去福利院抱一個吧,萬一哪天我走你前頭,逢年過節的也好有個人惦記你。”

“加起來都他媽一百歲了,還都忙的跟陀螺似的,怎麽養孩子?”陳飛硬要給他把面罩戴上,可又被趙平生攥住了手腕。他一看對方犯倔也就不再堅持,小聲說:“平輝那天說了,以後敏汐就是我閨女,就算你走我前頭,也有她給我養老送終。”

“嗯,這小子,可算說句人話。”趙平生欣慰地笑笑,“等将來敏汐出嫁,讓她攙着你走紅毯。”

陳飛虎目圓瞪:“出嫁?我看哪個兔崽子敢惦記她!”

“呦呦呦,說你胖還就喘上了,真想當正牌老丈人啊——咳咳——咳咳——”

趙平生是真喘了起來,監護儀滴滴報警,陳飛趕緊把氧氣面罩給他罩上。重症監護室的護士過來看了一眼,重新調整了下給氧量。陳飛将床搖高了一點,省得趙平生窩在那喘不上氣。

“別說話了,寫字。”他把床頭櫃上的本和筆遞給趙平生。

重症監護室裏不讓用手機,趙平生就靠看看書寫寫東西打發時間。在外頭緊張慣了,突然閑下來比肺裏的栓塞還讓他憋得慌。

呼吸順暢後趙平生斜靠在床頭,龍飛鳳舞地給陳飛寫下一行字——【放心,老婆,我會努力活得比你長,等将來咱倆埋一塊,我再接着疼你】

陳飛臉上一熱,抽走筆把“老婆”那倆字塗成黑疙瘩。

作者有話要說: 趙陳這對兒老不要臉的太甜了……【我寫了個他倆的ABO同人扔圍脖上了,啊哈哈哈,喪病】

突然覺得等簡依念成年和高仁可以年下一把,小狼狗攻【完了我又天下大同了】

祈老師情商其實不低,只是沒必要發揮出來,這都能把楠哥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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