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羅家楠一眼就在人堆裏認出了周皓。他太顯眼了, 從他身邊走過的旅客也頻頻回頭。盡管臉上寫滿疲憊和焦慮,可瑕不掩瑜。羅家楠相信,要是潘安真如書上說的那麽好看,那得是長成周皓這樣才值得千古留名。

跟他一塊來接人的苗紅也看直了眼,晃了下神才反應過來,拽着羅家楠往出口那邊迎人。

“重案組羅家楠、苗紅。”羅家楠向周皓出示警徽。

“周皓。”周皓說着扣住嘴使勁咳了一聲,急火攻心他嗓子沙啞的厲害,“麻煩你們,能先送我去趟醫院麽?”

羅家楠比了個請的手勢, 然後他注意到周皓只是拖了個小小的黑色新秀麗旅行箱,跟其他從國際接機口裏出來的乘客推着的、像搬家一樣的行李車形成鮮明的對比。

徐滄海已經轉入消化內科普通病房,兩人間, 另外一張床是空的。周皓站在門口,輕呼一聲“教授”, 四目相對瞬間都紅了眼眶。羅家楠和苗紅在走廊上等着,約莫一個小時後, 周皓紅腫着雙眼從房間裏出來。

“你們想知道什麽?”他問。

羅家楠微微眯起眼睛,說:“有關那個混蛋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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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教授原本計劃着,等我畢業一起去拉斯維加斯結婚。”

回局裏的路上,周皓在後座上眯了一覺,現在嗓子聽起來好多了。“可發生了那件事, 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只好辭去助教的工作,我也不敢再回那個房間裏住了, 就搬了出去。”

羅家楠邊記筆錄邊說:“你之前說襲擊你的人事先發了郵件給你,那個郵箱麻煩你提供下,我讓技術部追蹤下發件人的IP地址。”

“沒用,我追蹤過了,是通過代理服務器發的。”周皓搖搖頭,“我本科學的是信息工程,研究生主攻衛星通信技術。”

“以你的專業角度來說,那個人算是對計算機很精通?”

“至少有一定的基礎,他英語也應該不錯,代理服務器的提供商絕大部分是境外的。”

“那麽,除了那個視頻,他在郵件裏還寫了什麽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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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皓烏黑濃密的睫毛抖了抖,潔白的牙齒深深嵌入嘴唇。他從行李裏掏出個超薄筆記本,打開之後輸入郵箱地址,然後将電腦交給羅家楠。

“您自己看吧。”

羅家楠剛看一開頭就皺起眉毛——污言穢語,不堪入目,就連他這麽混不吝的主都說不出口。

看到郵件下面的附件,羅家楠略顯為難地說:“那個……我得看一下視頻。”

周皓的臉色驟然慘白,他閉上眼,十指緊扣,深呼吸了幾下後站起身。“我出去等,您看完叫我。”

視頻大約有半個小時的時長,但羅家楠快進着不到三分鐘便給看完。太刺激了,要命。看視頻是為了證明當時攝像頭的安裝位置是否和他發現的一致,結果是肯定的。等周皓重新坐進會客室,羅家楠将電腦交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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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有些尴尬,羅家楠起身又給周皓打了杯水,坐下去後搓着手問:“你不報警是因為擔心視頻被公開有辱徐教授的名聲,這我理解,可那個混蛋襲擊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呼救?”

“我的嘴被塞住了。”周皓痛苦地搖着頭,“我一開始以為他只是想要錢,就不想把事情搞大,可沒想到……羅警官,他有我宿舍的鑰匙,我鎖着門的,他用鑰匙開門時我等困了,正睡得迷糊還以為是我室友回來了……”

“當天晚上你的室友去哪了?”羅家楠問。

“和女朋友看夜場電影去了,他每周五晚上都去,一看看一通宵,因為電影院有……情侶座。”

羅家楠微微挑眉——警校宿舍不能夜不歸宿,宿舍外面的花花世界他還真不太了解。

“所以說,襲擊你的人不但了解你,有你的宿舍鑰匙,連你室友的生活習慣也一清二楚。”羅家楠略略壓低聲音,“你認為,你認識的人裏,誰能同時具備這三點?”

周皓眉頭緊皺,考慮了很久才說:“除了徐教授,我想不出第二個人,可那絕不是他……那個人……他……又短又小……”

最後的字眼幾不可聞。

羅家楠緊咬住嘴唇內側才忍住笑。別,這當着證人呢,等抓着人他再好好打擊下那雜碎的自尊心。可這點線索還不夠,總不能挨個扒人家褲子取證。盡管讓受害者回憶被襲經歷很殘忍,但他還是要繼續深入挖掘:“再好好想想,還有其他讓你覺得特別的地方麽?”

周皓閉上眼,緊咬住嘴唇眉頭不住抽動,重新陷入痛苦的回憶。突然,他睜開眼說:“粉筆的味道,他的手指上有粉筆的味道!”

羅家楠立刻記錄。“教授們寫黑板用的粉筆?”

周皓先是點頭但立刻又搖頭:“教授們現在已經幾乎不寫板書了,都直接用投影儀或者電腦,如果一定要寫,絕大多數都是由助教提前抄在黑板上,而且……我不認為有教授會在深夜裏還帶着一手粉筆味,粉筆的細末很傷手,課上用過粉筆,下課一定會立刻去洗手。”

對于粉筆的記憶,羅家楠基本還停留在上課睡覺被教授用粉筆頭丢腦袋的階段。他拼命回想學校裏會出現粉筆和黑板的地方——教室、食堂、宿舍。

宿舍!

他蹭地站了起來,把周皓吓了一跳。

“呂袁橋!”羅家楠拽開會客室的門,沖斜對面的辦公室大吼一聲,“申請搜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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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管一看搜查令舉到眼前人都傻了,抖得跟案發當天被羅家楠詢問的時候一樣篩糠。

綜合熟悉學生生活習慣、有宿舍門鑰匙、了解空調檢修進程、以及需要經常用粉筆在門口小黑板上寫學校通知這幾點,羅家楠做出判斷——嫌犯應該就是這位樓管。另外之前在被牙刷捅了的佟宇那也問出了一個疑點,就是樓管自述的出現時間和目擊者記憶中的不符,他足以在将蔣鑫的屍體推出窗外後的兩分鐘之內跑下五樓。現場那麽混亂,不會有人特別去關注他是否真的是第一個出現。

但是……

羅家楠看着身板還沒自己一半厚的樓管咋舌。蔣鑫雖然瘦但也得有百十多斤,死人氣沉,要把屍體拖到齊腰高的窗口不是件容易事。周皓将近一米八的個頭,能輕易将他制服,必然是有把子力氣。可這樓管都六十多了,別說處理屍體制服受害人,能不能硬的起來還是問題呢。

“羅警官。”

小黃将一個鐵皮上帶着鏽跡的餅幹盒遞到他面前,這是在床底下的一個箱子裏找到的。從盒子裏拿出“綠鬼”,羅家楠翻過表盤背面,看到上面赫然刻着“JX”的字樣——蔣鑫的名字首字母縮寫。

得,就他了。

羅家楠朝呂袁橋揮揮手。

“铐上,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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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審訊臺上高瓦數的臺燈照着臉,樓管那張老臉皺成一朵菊花。羅家楠審,呂袁橋做筆錄,又加班,但大家都沒怨言。羅家楠已經讓祈銘先回去了,他今晚估計得通宵。

“老爺子,行啊,您這可真是人老心不老。”羅家楠搭着樓管的肩膀,用肢體語言給對方施加壓力,“又能玩電腦,又能搞代理服務器,聽說英語還很好,您教教我呗,我想翻牆出去看看片呢。”

樓管使勁地吞咽着唾沫,身上一個勁的抖。人贓并獲,他現在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見樓管皺着臉不說話,羅家楠伸手把臺燈往旁邊掰了掰,讓對方至少能把眼睛睜開。

“不好意思?那說說,您拿這塊表是想幹嘛?”羅家楠挪屁股坐到桌角上,舉着裝“綠鬼”的證物袋在樓管眼前晃悠。

“不是……不是……我拿的……”樓管哆哆嗦嗦地說,“我沒……我不知道……”

“哐!”

呂袁橋猛一拍桌子,別說樓管了,連羅家楠都差點被吓坐地上去。他回頭瞪着小師弟,擺出“你他媽倒是提前打個招呼啊”的臭臉。呂袁橋一副事不關己的态度,垂眼繼續做筆錄。他就是想吓吓這老頭兒,進了這兒就別他媽揣着明白裝糊塗!

哎,還是年輕。羅家楠琢磨着待會得給小師弟上一課,換一四十的您随便吓唬沒問題,這都六張多了,真吓出心髒病還他媽得背處分。

“您瞧見了吧,我這小師弟可沒什麽耐心。”羅家楠就坡下驢——呂袁橋給樓管吓得抖都不敢抖了,“老爺子,順口氣,慢慢說,想起什麽說什麽。這表上可有您的指紋,您要再說不知道我可就睡覺去了,今兒晚上我小師弟值班,您跟他聊。”

“真不是我……我什麽都沒幹……我就……我就撿了這麽塊表……”樓管幹咽着唾沫,“我打掃……打掃五樓廁所……瞧見……瞧見牆角有……就……就撿回去……也不敢……不敢賣……”

羅家楠直搖頭。“老爺子,編圓了再說啊。那棟樓差不多被我們鑒證科的刮掉一層牆皮,那麽多雙眼睛都沒瞧見這小六位數的東西,倒讓您這老眼昏花的撈着了?”

“我……我真……我沒……”樓管的臉紅紅白白,汗珠子順着臉呼呼往下滾,“求你們了……我沒……您看我這歲數了……不好好活着惹這身騷是幹啥啊!”

羅家楠雙手抱胸,嗤笑道:“我也納悶呢,您說您這歲數了,還往小年輕身上爬,這爬一回得不少吃藥吧?”

樓管的臉這會漲得通紅,要不是被铐在椅子上他得蹦起來,說話也突然利索起來:“我爬誰了?我老伴兒都死了二十年了!打那之後我連個娘們的手都沒摸過!你們誣陷我殺人也就算了,為啥還要诋毀我的名譽!?”

面對樓管突然爆發出來的怨氣,羅家楠挑眉和呂袁橋對視。這老頭真逗,說他殺人行,說他爬人倒急了。

這時審訊室的門被敲響,呂袁橋側頭一看,門上的小窗外面是高仁那張娃娃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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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急做了DNA對比。”高仁抽着鼻子把報告遞給羅家楠。

“你感冒了?”呂袁橋用手背試了下他的額頭,“倒是不發燒,吃藥了沒?”

高仁擡手捂着剛被呂袁橋摸過的腦門,笑眯眯地說:“沒事兒,就是前幾天連軸轉缺覺,抵抗力有點低下,待會喝片泡騰片睡一覺就好。”

“等下忙完我開車送你回家。”呂袁橋發現自己一看見高仁的笑臉心情就會變好。

“诶诶,打情罵俏別在這兒啊。”羅家楠皺眉指着報告,“确定廁所隔間裏的東西不是屋裏那老頭兒留下的?”

“不是。”高仁信誓旦旦,之前檢測了摞起來比他還高的樣本,已經熟練得不能再熟練了,“但,這個老頭兒和嫌犯有親緣關系,根據Y染色體的取點判斷,他們應該是叔侄。”

羅家楠點點頭。“行,高仁你下班吧,小師弟你得留下,接着審。”

“等我一會。”進屋之前,呂袁橋小聲叮囑高仁。

羅家楠“啪”地将報告拍到樓管面前,沖他擡了擡下巴:“得,老爺子,我道歉,您是清白的,最後一個問題,你侄子在哪?”

老頭的臉由紅轉白:“我侄子?”

“對,你侄子。”羅家楠把報告給他攤開,但他估計老爺子也看不懂,“這玩意就跟親子鑒定一樣,已經檢測出殺死蔣鑫的兇手就是你侄子。”

“我侄子……侄……”

老頭倆眼一翻,咕咚一下栽到了羅家楠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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