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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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行借着荊長歌的手力爬起來,荊長歌說,“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李行脫口而出,“別……別走……”

“你剛剛說,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你願意陪我聊聊天……今年我生辰,你能來為我賀壽嗎?”

荊長歌拍了拍腦門,行吧,誰讓她碰上了個溫室裏養大的花骨朵呢?人家随便撒個心靈雞湯都能當真,心思單純的根本不像雄鷹澎湃的宮廷鬥争的硝煙裏熏陶出來的。因個兒女情長就心情不好,将來能治國理政嗎?群臣上奏廢太子的要求,的确是合情合理的。

李行見荊長歌願意留下,欣喜若狂,“來人,上酒……不……拿出前些日子皇上賜下的金玉葉茶,泡上一壺。”

荊長歌心想,趙大俠你吃完晚飯滿城散步時候,不是都路過東宮瓦檐嗎?荊靳還沒回府嗎?發現她半路偏了道,是不是該帶人來救她啊!

算了,就當提前與未來皇帝搞好關系,将來青煜軍在外作戰,最起碼有個國庫當後勤保障。

茶水很快就泡好,上品茗茶,果然是氣色宜人,蓋子一開,整個小石亭裏都滿滿的茶香。荊長歌這種只認咖啡不認茶的人,也心神振奮,一飲而盡。

李行好高興,方才清冷的月亮,忽然變得透亮可人。他也一反品茶時的規矩,像喝酒一般一口一杯,與荊長歌一起喝了許多杯,茶壺見底。

他使喚下人再泡一壺,卻沒有丫鬟應他。

荊長歌直覺渾身不舒服,她來時喝醉,中途酒醒,怎會有如此奇異感覺?腹中猛然劇痛,心意驟冷,唯有茶水是剛剛喝下的,“你下毒?”

“我沒有。”李行忽然胸口一窒,一團火燒在心間,呼之欲出。

荊長歌幾步欲要上前,她是不喜歡李行,甚至有些看不起他,但她信他,從未防備他,更未想過,他會在酒中下毒。

“別過來,”李行身體燥熱難當,勉強支撐着桌子,眼神迷蒙起來,一層霧氣彌漫開來,意識逐漸在被欲望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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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非不經人事的處子,自是知道這茶中有何乾坤。

他猶豫退讓,他事事以母後與舅舅為先,聽朱家左右,并不意味着他什麽也不知道。舅舅挪用國庫,誣陷無辜,罔顧法紀,收受賄賂,甚至豢養私兵,每一筆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他只是裝作不知道,不願讓得舅舅難堪,不想朱家與當年柴家一樣一無所有,亦不想深愛父皇的母後,失去父皇的寵愛。

因為太後提前回宮,收下荊長歌為義女,本能為東宮助力的荊家女兒,成了所有皇子的妹妹,母後又怎能咽下這口氣?舅舅一向不喜青煜軍,如今荊長歌做了公主,舅舅又怎能看不破,荊靳又在太後身邊安了一顆棋?公主之後是長公主,将來他動青煜軍,更是難上加難。

一壺長相思,是想讓荊長歌身敗名裂,不得不嫁他,還是讓荊家吞下這說不得的屈辱,讓這件醜事成為日後牽制打壓的籌碼?

難怪箬笠會突然多出個遠方姑母,難怪安明會被禁軍借去練兵,安銀是舅舅的人,東宮府兵,今晚定是撤換成舅舅的親信了。

他将眼前瓷碗摔破,撿起一片細瓷,向着中指指腹狠劃一道。

疼痛讓他清醒,李行下意識地去看荊長歌。

荊長歌在屋子角落蜷成一團,烏發下美眸含淚,滿滿是深不見底的恨意。

真氣流散身體四處,如何也彙聚不起來,荊長歌感到身體越來越冰冷,像是置身一處寒冷的冰窖,腦中嗡嗡作響,忽而劇痛襲來,後腦如炸裂一般,似乎有人在拿刀,切開一條口子。

她撕扯着頭發,欲要用頭皮相連的疼替掉腦中那刀切開腦殼的疼,她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似有一股真氣在她肺腑沖撞,堵住了她的喉管。然而她的神志卻異常清醒,清醒的感受着疼痛,感受着身邊的一切,甚至能夠感受到,埋伏在東宮院牆外的府兵此起彼伏的呼吸。

李行艱難挪動身體,爬進最近的屋門,在櫥櫃中翻找什麽東西,他氣息紊亂,也在極力壓制。

李行記得,有五根平日吃穿試毒用的銀針,在這間櫥櫃中。

他已然支持不住,胸中□□難平,方才依靠痛楚挽回的那一絲清明從意識中慢慢抽離。強撐着把櫥櫃中的所有一劃而下,瓶瓶罐罐,書冊典籍,筆墨紙硯,他看到一個方盒,拖着沉重的身子半爬過去,打開方盒,五根針細長,在窗外透進來的月輝下,泛着爍爍銀光。

李行一閉眼,顫顫地夾起一根,沿着拇指關節,從指甲縫隙刺入。

鑽心的劇痛拉回了他欲要消失的神志,他一點一點地把銀針刺下去,直到銀針整根沒入。

他翻滾的□□,卻未因着疼痛而減輕,夾起第二根,閉起眼睛,沿着食指指甲縫隙再度刺下去。

荊長歌開始用頭撞向牆壁,她受不住,如果眼前有一把刀,她絕對會義無反顧地插進自己的心窩。

活了兩輩子,她直到今日,才明白什麽叫做痛不欲生。

李行情急,欲要起身,感到下腹依舊熾熱難耐,夾起第三根針,沿着中指迅速紮進去。

待他把五根針都紮進手指後,終于,他再也感覺不到身體的異樣,所有的神經都集中到痛覺上來。

他踉跄移到荊長歌身邊,把荊長歌摟入中,荊長歌的後腦磕出了血,雙手使勁兒地扯着頭發,即使這般難受,亦要掙紮出他的懷抱。

李行把荊長歌的手使勁兒掰開,壓在肘下,死死地箍住荊長歌的雙肩,左手因銀針而不能自由彎曲,被荊長歌掙紮觸到,更是疼到徹骨。

他艱難起身,連抱帶托地把荊長歌帶出內屋,拉向門外,院中池水清澈,倒影這細細的月牙兒,荷葉碧綠。

将衣袖浸入池水,輕輕拭着荊長歌的面頰與額頭,她怕荊長歌掙紮滾入池中,左手忍痛箍住荊長歌的雙肩,一半身體幾乎都沒了水。

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荊長歌只覺得更冷,四肢開始發抖,真氣源源不斷,自手腳聚集到胸腹。

“長歌,長歌,你再忍忍……”李行把荊長歌身體壓進冰冷湖水中,為荊長歌降火,幾杯茶而已,藥量應該不大,荊長歌為何會有這般反應?

院牆外,似乎有兵刃交碰的聲音,聲音未過多久,趙輝便一腳踢開東苑的木門,踢到幾盆長勢旺盛的蘭花,長劍上似有血跡。

李行見趙輝,遇刺那日見過的,知其他是荊家軍中的高手,手頭一松,荊長歌從他的臂彎裏脫離。

眼看要滾進湖中,李行本能伸手去拉,左手刺針的劇痛讓他有心無力。

就在荊長歌落水之際,趙輝的身影已經擋在他身前,把荊長歌攔腰抱起,幾個縱身,遠離池水。

荊長歌的手又開始摸扯頭發,趙輝欲要試其脈門,卻被一股巨大的內力鎮開。

趙輝想起郦橦的傷。這麽多天,從墨陽跟到景央,他終于見識到那股能一掌震斷師弟經脈的內力。然而那內力全然不受控制,把他當成了欲要對這宿體不利的排斥對象。

這時候,東宮的弓箭手就位,将他與荊長歌團團圍住。

“安銀,放他走。”李行半跪在池邊,命令道。

安銀見李行左手有血,心中駭然。

他見兩人雖然衣冠不整,卻似乎沒有什麽不齒之事,丞相大人所安排的事故,并沒有發生。

趙輝只身闖東宮時,他便派人去了相府通報,誰知趙輝武功實在太高,府兵幾乎毫無作為,相府還未拿主意來,趙輝已然抱到了衣衫不整的荊長歌。

“保護殿下與公主。”安銀心知,此事殿下定會怪罪,但殿下對荊長歌的心意真切,此事成功于相府與東宮都有利,他心一橫,裝作未聽見李行的話。

趙輝把大半內力聚集手掌,摸向荊長歌的脈門,真氣果然先護住心脈,全都湧向腕間。他另一手幹脆利落地點上荊長歌的昏睡穴道,荊長歌直覺眼前一黑,後腦疼痛瞬間不在,又掉入了夢境之中。

還未等安銀再說下一條命令,趙輝已經手執長劍,抵在李行的眉心。

安銀大驚,“住手。”

“放我們走。”趙輝冷眸凝視安銀,一時間,壓迫感讓安銀後退數步。

安銀還想堅持,“你敢動手?”

“你們可以試試。”趙輝毫不理會,“一招之內,我可殺這裏任何一人。”

萬籁俱寂,東宮府兵戎裝挽弓,圍做一圈。

圈中劍客昂首挺拔,銀光陸離,孤冷寒清。

繃緊的弦,一觸即斷。

血珠沿着李行的手指,一滴一滴地落在映着月光的青石板上。

“都退後。”安銀最終咬牙,命令道。

趙輝等弓箭手後退三步,收劍入鞘,抱起昏迷的荊長歌,幾步越過宮牆,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弓箭手自始至終未再得到命令,眼睜睜地攔着兩人離開包圍圈。

李行始終安靜地站在原處,空茫無神,內心卻如洶湧海浪,翻覆天地。

那時候,他真的希望趙輝能一劍砍下來。這樣,他就不用面對,荊長歌那輕蔑又厭惡的眼神,也不用去知曉,這場陰謀背後的真相。

朋友……今晚過後,荊長歌還會願意與他坐在一起,喝茶看月亮嗎?

“殿下……”安銀上前,單膝跪地。

針紮的傷口不大,瓷片劃破的手指,血痕也已幹,幾顆血珠殘留指骨。

風吹柳枝,星布天河。

“安銀,我要一個解釋。”半晌,李行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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