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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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個月下來,荊長歌每每晚上聽見有簫聲,便抱着一壇子好久,踏着瓦檐到鼓樓大鐘之下,用酒換幾首曲子來聽。青岩,那曲子能安神,無論白日她為府裏府外多麽煩躁,都能才曲調婉轉中安下心神,繼而做一個簡短而重複的夢。她喜歡夢中的翠峰紫塔,高聳入雲,仿佛漂泊他鄉無依無靠的靈魂,回歸故裏。

一次趙輝跟着她到鼓樓,之後,鼓樓城牆上又多了兩個人,李溫與荊長歌靠着大鐘上,邊喝酒邊欣賞兩大高手切磋武藝。

這些日子,鼓樓下忽然熱鬧起來,商船一下子多了幾倍的數量,源源不斷的從運河渡口運送绫羅綢緞,珍寶古玩,搬運長工通宵達旦的幹活,把渡口一口一口的大箱子,搬來鼓樓底下的荒廢院子。

荊長歌對大渝國史有些了解,歷代大渝皇帝崇尚簡樸,即使是祭祀大典,也不會像這般奢侈而且高調。

“大哥生辰。”李溫見怪不怪,“每年朱家都會大辦,借着大哥生辰的名號,搜刮各地的寶貝。搜刮上的寶貝也分皇宮一份,所以皇祖母與父皇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掐指一算,李行的生辰可不是在這兩天?

荊長歌這些日子跟李溫套近乎,是有目的的,李溫沒錢沒權還沒野心,的确沒什麽值得她圖的,除了那位能與趙輝打平手的北境幻羽山高手,“把雪雁借我用兩天。”

“你該不會要雪雁偷寶貝吧?”李溫這幾天就覺得荊長歌對鼓樓底下的箱子格外上心。

“行俠仗義的大好事兒,大渝百姓會感謝他。”

“劫富濟貧?不成,那也是違法的事,雪雁可是武林名門之後,我答應過他師父,要好好教育他做正直的好孩子。”李溫一副為難的模樣。

“白銀一千兩。”

“成交。”

武林名門之後,就這麽被主人家義無反顧的賣了一千兩。

……

東宮,張燈結彩,車水馬龍,景央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帶着厚禮,擁堵在門口,即使人進不來,當司禮在禮單上重重畫下一筆時,他們心裏忐忑大石才終于落地,今年總算是過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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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馬車已經備下了。”

李行點點頭,每年生辰,東宮收東宮的禮,他還是要進宮,與母後過的。

來往的禮車上,滿載着金銀珠玉,發散着滿滿的銅臭氣。

生辰是他最不喜歡的一天,明知舅舅借他生辰名義斂財,大渝五十五城沒有一家敢怠慢,連江湖門派都會或多或少尋些千年靈芝有個交代,可這些東西又不是平白無故的變出來的,最後分攤下去,都成了百姓的賦稅。

他不喜歡,但也無可奈何,這是連父皇母後甚至皇祖母都默許的事。

湖水幹淨,連一絲塵埃也沒有,他能清晰的瞧見湖底的鵝卵石,湖水隔絕了東宮的烏煙瘴氣,至少魚兒能游得自由自在。

水面映出一張美豔的臉。

李行揉揉眼睛,他想什麽呢,長歌已經不再把他當朋友了,又怎麽會來他的壽宴呢?

“喂!”

李行猛然擡頭,不是夢,荊長歌正蹲在湖邊,手裏拿着一根小草波動水面。

“上次答應過你,要來給你賀壽,”荊長歌平和的說,“雖然我讨厭你,但我要對我說出的話負責。”

荊長歌出現的那一刻,李行恍惚如夢,“長歌,我……我沒想到你能來……”

荊長歌當然不想來,她根本不是什麽信守承諾的性子,但東宮賀壽,是貴族府上之間的人情往來。荊靳已經去回了墨陽,荊府上她主事,她唯有硬着頭皮找了個理由,與李行打個招呼。

“我很讨厭過生辰的,可今年生辰,卻是我最開心的一日,長歌,下一個生辰,你也來陪陪我,好不好?要不要……進來坐坐……”

荊長歌擺手,“我府上還有事。”

轉身就走,她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是茶香,鬼使神差的,她下意識的說了三個字,“紫月尖。”

她并不精通茶道,可這個香味她無比熟悉,還知道這個茶的名字叫做紫月尖。為什麽知道呢?荊長歌捂住心口,難道是這個身體原本熟悉的茶香嗎?

原本的身體,是荊靳走失的妹妹,武功高強,通曉陣法,曾經與一個白衣高手,外加個小屁孩,一起生活在海島上,對食物無比挑剔,腦海裏總浮現出奇怪的圖樣,似乎,還經常能喝到紫月尖這樣的頂級茶品。

“這是是離魂塔新到的禮,長歌你喜歡,我全都送給你。”李行忙讓下人把一小盒茶葉送來。

紫月尖及其稀罕,傳說離魂崖峭壁上的兩棵一公一母的紫月茶樹的葉子采成茶,每年也就那麽一點點。沒有進皇宮,而是先進了東宮。李行倒是大方,荊長歌猶豫一會兒,還是收下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看在茶的面子上,荊長歌點了點頭,“行吧,如果我還在景央城,每個生辰我都來。”

荊長歌對李行的印象,好了那麽一點點,想起李溫常說他這個大哥很善良,趙輝也說過他是個君子,細細想想,自己的确是對他苛責些許。

是因為他的懦弱?朱家依仗他太子身份作威作福而他視而不見?他對太子妃的堅持?或許,是氣她自己,在江邊,犧牲初吻救了這麽個白癡回來。

白癡!朱家說什麽就聽什麽,有沒有一點點主見!被人下了藥竟然連個處置都沒有。東宮收來的這些禮他能留下多少,還不都便宜了朱家那幫貪得無厭的老匹夫!

“長歌,你的臉色不好……”

荊長歌忽然很生氣,“青煜軍監軍的人選,是你提名給皇上的吧!你知不知道這給大哥造成了多少麻煩?大哥已經有了人選了,如果不是你,在皇上耳邊瞎吹風,那人已經成了大哥的左膀右臂。我就不明白了,青煜軍堅守西北邊境,保大渝百姓安樂,如若軍心不和,羽族入侵,生靈塗炭,對你們有什麽好處!”

“舅舅是害怕……”李行越說聲音越小,“荊将軍有反心……長歌,我不知道荊将軍有人選……我以為朱南楓是前年的武狀元,能勝任監軍一職,而且朱家出身的他,舅舅也不會反對……”

“你以為對兩邊都好,可到頭來,哪一邊都不好。”

荊長歌也是聽李溫說,朱家那一房,就這麽一個兒子,等他繼承家業,上了戰場那可是把腦袋挂在脖子上,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斷子絕孫?聽說兒子當了監軍,老太太當時就暈過去,差點兒見了閻王,現在整天在家哭的稀裏嘩啦。

大哥這邊更不用說,早就對此人下了判斷,必須時時刻刻的提防,勞心費神。

半晌,李行才小聲說,“對不起。”

荊長歌知道,如今說什麽也沒用,聖旨已經下了,總不能要回來重寫。除非發生天大的事不得不撤換。

從東宮出來,她沒有坐馬車,而是轉道去了之前李跡推薦的那個雜貨鋪,上次因為老板外辦貨,沒進得去們,總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特別多的寶貝。屯一點準沒錯,以後太後過生日用得着。今晨李跡府上的人來說,見到老板回來了。

據說老板不喜歡有錢人,看着有人坐着馬車來買東西,多半會用掃把趕人出去。所以荊長歌才步行。

她從城中走到城西,卻在離着雜貨鋪很近的巷子裏,瞧見趙輝。

“這麽快?”趙輝一個人,荊長歌問,“雪雁呢?”

“走了,”趙輝把手裏的令牌扔過去,“辦完了事兒他就沒影了。”

“趙大哥,等監軍押運糧草的馬車離開,我就随你去你的夜師叔處,你幫我那麽多次,我也該答應你所請求的事。無論我與你的小師叔有沒有關系,我都當你是我師父了。”

“先練好你的三腳貓功夫再說吧。”趙輝輕腳躍上房頂,消失在黑夜月下。

荊長歌到了雜貨鋪門口,牌子換了,“貨已售空,明年再來!”

“……”

她還頭一次見過這樣不靠譜的店主。

順着原路返回去,又聽見鼓樓上斷斷續續的簫聲。

她想回家拿壇子酒,與李溫慶祝一下,謝二皇子提點她,她才能把她這個閨中人質的價值發揮的淋漓盡致。

結果李溫把酒壇子摔了,拿他的破劍往荊長歌眼前一衡,“你讓雪雁去劫軍糧?萬一被抓住怎麽辦?你想害死他是不是?還是說你想害死我?要父皇撤換監軍有一千種辦法能用,你偏偏選了一個最冒險的。”

“一千種辦法能用,可我只想到這一種。”荊長歌知道李溫是吓唬她,玄鶴公主與二皇子可是共享秘密的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誰讓你不告訴我個更好的?”

堵得李溫真相一巴掌呼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他答應讓雪雁幫忙,以為荊長歌最多想是想搶東宮那些生辰禮。李行的性格他清楚的很,即使發現是雪雁,也不會多說什麽。但荊長歌,她竟然讓雪雁與趙輝一起,搶了新任監軍押運的軍糧。

雪雁回來後,把詳情一五一十的與他說,他越聽越心驚,荊長歌這是想造反嗎?

“你也有怕的事嗎?”荊長歌可惜的看着地下碎了的酒壇,明明是想慶祝的,“埋了七弟的屍體,隐瞞他的死訊,你就不怕那天東窗事發?還是說,刀斬北靖戰馬,火燒山谷病患,不是你二皇子所為?李溫,你不怕,你只是覺得我做的不夠絕情,我不僅僅該劫軍糧,更該應該殺了朱南楓永絕後患。的确,要皇上撤換監軍有一千種方法,我只是選擇了最簡單的一種。”

李溫指着荊長歌,最終,還是認命的躺再了大鐘的底下,“荊家裏都是這般不要命的人嗎?”

荊長歌不贊成,她對小命寶貝得緊,這次她可是周密布置,計算的萬無一失,“趙輝與雪雁兩人,一明一暗,趙輝在明,吸引注意,雪雁暗中搶走軍糧。朱南楓為人孤傲自負,絕不會允許自己剛當上監軍就犯如此嚴重的錯,所以,他會用自家糧食補上被劫的軍糧空缺。可從城外調糧食進來,怎麽說也要三四天的時間。”

可荊長歌不會給他這個機會,檢舉信早就讓應天全大人,送到了幾個清流谏官的手邊,明日一早便會有朝臣集體發難,就算有丞相後臺,軍糧失竊,欺瞞聖聽,妄圖用自家的糧食取代,這些罪過加起來,也夠他朱南楓丢幾個腦袋的。

“朱南楓怎麽惹到你了,你寧可冒險,也要行此一棋,讓他身敗名裂……”李溫感慨,“不過,如此,青煜監軍易主,而朱家兩房失和,朱蕪就算跟弟媳好好解釋,卻是如何也彌補不了喪子的裂痕。新任監軍為自己人,荊将軍也可以安枕無憂的布防西北邊疆。”

荊長歌笑的張揚,美豔的臉,甚至讓月光也黯然失色。

李溫分析得不錯,但還有一點李溫并不知道,她是在報仇。

她記得那個模樣,她迷迷糊糊的下了馬車,在東宮門口,與他擦肩而過,那個朱字腰牌的朱家嫡脈。那個與荊長樂偷偷會面,告知荊長樂朱家的計謀,讓荊長樂一起裏應外合,換了她的馬車,還在東宮的酒盞裏留下長相思,險些毀了她的清白的,正是朱南楓。

“李溫,你看什麽?”荊長歌順着李溫的眼神望去,鼓樓下,什麽也沒有。

“沒什麽。”

一輛馬車經過,馬車的珠聯掀開,又悄悄閉上。

“殿下,殿下!”馬車已經到皇宮,而安明等了半個時辰,馬車裏的人依舊呆呆的坐着不動。

李行滿腦子都是剛剛鼓樓上的一幕。

李行起腳去皇宮,忽然聽着二弟的簫聲,二弟的簫學自柴洛舅舅,技巧獨特,渾然天成,想着自己每年生辰,柴洛舅舅總吹一曲賀生辰,鬼靈精二弟也學的有模有樣,說他學會了,也年年都吹這首曲子給大哥慶祝生辰。可柴洛舅舅死後,二弟再也沒吹過這首曲子,今日竟然又聽到熟悉的旋律,于是他讓安明駕車繞了個彎,經過城西的鼓樓之下。

卻見荊長歌穿着荊家的制服,翹着腳坐在鼓樓城牆上,手裏提着酒壇,毫無顧忌的恣意大笑。

難道荊長歌從東宮出來,半個整夜,都與二弟一起嗎?

長歌她從沒有……從沒有……這個樣子……這樣對他笑過。

李行黯然低頭,他多麽希望今夜他沒有經過鼓樓城下,沒有因着二弟的簫聲而仰望,沒有見到剛剛二弟與荊長歌縱情說笑的那一幕。他甚至不知道二弟與長歌何時認識,何時有了可以一起在城樓上喝酒的交情,羨慕,嫉妒,甚至有些恨意。

他想起荊長歌說過的,嫁人當嫁的那個英偉男兒,是二弟嗎?不會的,玄鶴公主的身份,已然不可能讓荊姑娘嫁入皇族。

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的這種莫名其妙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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