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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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下只有一條路,荊長歌沿着路一直走到頭,也是一口枯井,正如李溫所說,是一處荒廢的宅院。

荊長歌最先跳出來,趙輝随之,查探了下附近,躍上房檐,不久回來說,“守住五日,恐怕很難。”

難是難,至少比闖出外城要容易。也不知李溫如何了。荊長歌與安明說,“你背着殿下與我同來,趙大哥,你領東宮侍衛所有人,去西門城牆,應天全把重兵壓在西門,守住西門最為關鍵,所有人聽安銀指揮。”

安銀睜大眼睛,上次害公主差點失了貞潔,公主今日竟然讓他領兵坐鎮一線,荊長歌點點頭,“此戰不分彼此,不分府邸,我們必須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做好一件事,就是守住內場五日,等待援軍。”

安銀頓時熱血沸騰,他自從進了東宮,幹的都是些雜活,最有用的大概就是替朱家當細作監視殿下舉動,作為武将,誰不想在戰場上建功立業,誰不想拿着大刀高舉旗幟奮勇殺敵,東宮那些見不得人的差事他早就受夠了。他單膝跪地,“屬下不辱使命,保東城門萬無一失。”

之後,荊長歌望向雪雁。雪雁依舊淡漠冷清,“雪雁但聽荊姑娘吩咐。”

荊長歌點點頭,補天網是李溫留給她的機關,必須留到最有用的地方。她與雪雁說,“你随我同去大殿,你的任務,是保護李行。如果我們守不住內城,應天全攻入皇宮,你要保他性命無憂。”

“他的補天網是守城利器,公主殿下難道不用?殿下交給我與箬笠……”安明不放心,雪雁是二皇子的人,誰能放心把自家殿下交給一個外人?

“補天網自然要用,用時我會下令,”長歌心裏已有定論,“箬笠心智如小兒,遇事不能決斷,他得跟着我。我做此安排,誰有不服,誰來替我守城,五日守得住,我便聽他的差遣安排。”

安明不說話,別說五日,若是應天全下令萬人攻城,半日他也守不住。

荊長歌說,“既然沒有廢話,那各就各位。”

荊長歌在大殿之外求見蕭太後與皇帝。

太監拿出兵符,似乎早有準備,“陛下有旨,讓奴才才這裏等着,若是公主殿下來到,便将兵符給公主,內城守軍人數不多,卻個個以一當百,任由公主調派。”

荊長歌心有懷疑,此人送令牌,也是在攔她不讓進,難道內宮大殿發生了什麽?“為何陛下不見我?太後娘娘呢?”

太監說,“皇上正與太後娘娘不在宮中。陛下說,公主守住內城,陛下與娘娘才可平安歸來,一切有勞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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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長歌先是驚訝,當真佩服李江的與蕭太後,兩人竟然在孩兒們為了太子之位正得你死我活的時候,悄悄的躲起來。他們也篤定了荊家姑娘會摻和進來,早早準備好令牌交到她的手上。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又想不明白,此時此刻,沒有時間容她去想,她握住令牌,轉身便走。

此戰,必勝。

李行已經醒了,醒時候,玄鶴公主正求見父皇。屋子裏空無一人,他剛邁出屋門一步,雪雁的劍鞘橫過,攔下了他。

“公主剛走,她留了你一句話,天下之大,沒用的人多了去了,與其逞英雄給人添麻煩,不如乖乖呆着當個廢人,被有用的人保護。”

李行卻不生氣,荊長歌無論怎麽諷刺他,他都不會生氣,他問雪雁,“長歌去見父皇了嗎?”

雪雁沒搭理,自顧自的低頭看劍。

李行自言自語,“應天全殺楊統領奪兵符,控制禁軍逼宮,他卻忘了,禁軍是柴洛舅舅一手操練帶起來的兵。柴洛舅舅當年的舊屬,如今大都還在禁軍中任職,二弟這些年與他們私下有往來,所以能借他們之力混出外城。我不擔心他,反倒是我們這邊守城有大麻煩。羊督軍大營,來回最快要五日,我們守得住五日,方能迎來轉機。內城四門,長歌與趙輝公子守一門,安銀與安明帶人各守一門,剩下的一門……唯有你我。雪雁,我得去見長歌。”

荊長歌站在宮門外,對着柱子發呆。她心思有多少勝算,城門有四,東西南北,如果應天全手底下一萬人齊齊攻入,即使他們都是趙輝那般高手,也毫無勝算。

箬笠忽然說,“公子。”

荊長歌回頭,見李行與雪雁,疾步走向宮門。

“雪雁,我不是讓你……”荊長歌本讓李行好好呆在屋裏,雪雁沒看住他,還與他一起亂跑。

雪雁卻是不說話,李行解釋說,“是我堅持要見你,長歌,你把一門守備,交給我與雪雁吧。我知道,你調配不開人手。”

“不行。”

“你還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選嗎?”

荊長歌一時半會人想不好,但李行是絕對不可的。

“我有辦法守住南門五日,長歌你信我。”李行堅持,“你信得過二弟,為何不能信我?”

“信你?我信過你,可你所作所為,敢讓我相信你嗎?”荊長歌知道此話傷人,之前險些失身在東宮,并非李行故意,她用此話斷絕李行天真的念想。

李行沉默,終于退開,袖子裏的雙手緊緊握拳,指甲幾乎要嵌入肉中。

……

四日的血戰,萬人兵力竟然沒有拿下小小的內城。

起初,趙輝與荊長歌布置了陣法,都是荊長歌腦海中那些若有若無的記憶,困住天瑤部族時用的那些,趙輝也認得,兩人利用內城的護城河,起初讓對手吃了幾個大虧,可對方人多,綿綿無窮盡,似乎還有破陣高手相助,三日過後,陣局全然瓦解,衆人唯有誓死抵禦,好在雪雁用補天網攔住了所有城下飛來的箭,安銀與安明帶着東宮侍衛沖在最前,奮力砍斷雲梯,終于在第四日黎明十分,聽到城外軍暫且收兵的號角,用命拼來了片刻的喘息。

荊長歌頹然靠在城牆旁邊,趙輝遞來一個水壺,“喝口水吧,不知他們何時會攻來。”

荊長歌沒有動,她只想就這麽躺着,可她不能。

五天……還剩一天。

原來,帶兵打仗這麽難。

她自以為學了上乘武功,有了浩然內力,看荊靳指揮過幾次操練,但這些,與她,沒有絲毫作用。她也就能布上幾個陣,與趙輝沖到最前殺幾個敵人,指揮調度,她還不如李行。李行倒也讓她刮目相看了一次,破陣之時,虧得他臨危不亂,調配人手,才又堅持到現在。

太子并非一無是處。

回頭與他道個歉,至少,不該看不起他。

“還剩多少人?”荊長歌問。

“一百不到。”趙輝把水壺打開,遞到荊長歌嘴邊,“放棄吧,守不住。”

“李行呢?”

趙輝指了指城上。

荊長歌艱難的爬起來,“再堅持一日就好。”

爬上城樓,就看見李行半跪在牆邊,懷抱着奄奄一息的血人。

“殿下,我媳婦快生了……這個手帕,是我媳婦……臨走時硬塞給我的……我,我回不去……”

“你放心。”李行接過手帕,給他擦了擦血水凝固的臉,“我定保她們母子,一生衣食無憂,平安喜樂。”

血人張了張嘴,終于閉上了眼睛。

荊長歌無法開口,東宮侍衛死的一個不剩,安銀與安明兩人也戰死城樓,李行無疑是最難受的。她殺過人,見過戰争,可她見過的,是青煜軍強,北靖國弱的戰争。沒有死一個兄弟,死的都是敵人,是陌生人,與她毫無關系的人。

她靜靜的站在李行身後,攜手守城,她盡了全力,李行也盡了全力,但她可以心灰意冷的到墨陽找她哥哥,李行呢?生為太子,除了皇宮,即使知道有無窮無盡的黑暗,他又有什麽地方能去?

“安銀與安明八歲跟我,他們是舅舅送來東宮的眼線,可這麽多年,他們奉我為主,細心照顧,我早把他們當成我的弟弟。”李行把帶血的手帕認真的收好,“長歌,你說,如果我不當這個太子,是不是安銀與安明就不會死了?”

荊長歌沉默。

莺莺死了,她無比自責,報仇之後,依舊經常夢到那張淚眼婆娑的臉。安明與安銀是李行的親近之人,李行的自責,與她一般,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恨意。

“我早就該下決定。”李行苦笑,“我早該做決定。”

說完,他直起身子,往城門處走。

雪雁不知何時跳上城牆,一劍插在地上,攔住了李行。

“讓開。”

“你若投降,李溫的辛苦不都白費了?讓他領兵回來,見到你的人頭挂在城樓上,然後跪拜那個可惡的四皇子殿下嗎?你東宮的兄弟都白白送死了?你不想為他們報仇嗎?”荊長歌激動的大喊,她滿心郁結也無從發洩,“李行,你能不能有點擔當,死是沒有用的!”

“有用,至少,你們能活。”李行勉強笑了笑,“長歌,父皇與皇祖母,借應天全與四弟的手,對付舅舅,所以默認了禁軍的逼宮,你拿到兵符時候,就該清楚了吧?舅舅則早早躲了出去,朱家向來把我推向旋渦中心,所有行事都拿我做擋箭牌,我也知道。是,我從來沒有自己的主張,我在朱家與父皇面前不知道怎麽辦,只有你,荊長歌,我想娶你,這是我的真心,我唯一堅持的東西。長歌,無論你怎麽想,我不會讓你死的。”

“等等,”荊長歌把手上長刀扔在地上,用長袖擦去臉上的血,“還不到無路可走的時候,我來找你,是想與你商量一計,與其固守,不如出其不意,險處求生。殺了應天全,哪怕重傷,也能亂他軍心。雖然很難,但有趙大哥,有雪雁,他們兩人定能做到。”

李行眼神裏泛起迷惑,哪裏來的自信?應天全身邊有千人守衛,任武功再好,也敵不過訓練有度的禁軍啊。

“我們假意投降,綁你出城,應天全定然不信,他會提防我,提防趙輝與雪雁使詐,但絕不會提防你,他向來看不起你,如若不然,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韪逼宮。你當時距離他最近,你有能夠殺了或者重傷他的機會。”

“逼宮之事,錯不在他。”李行猶豫說,“錯在我。”

“無論錯在誰,我們是敵人。他不死。死的就是我們。”荊長歌也知李行為難,或許這位養尊處優的太子殿下,根本沒有殺過人。但箭在弦上,要守到五日,必須先下手為強,“安銀與安明為你而死,你難道就不想給他們報仇嗎?”

沉默過後,李行攥拳,“長歌,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應天全,我當然想為安銀與安明報仇,可是……可是……即使恨,我也不會這般殺他,忠正之臣,不該死于陰謀詭計。”

兩人互相不讓,趙輝與雪雁選擇不摻和,幫受傷的士兵們包紮,荊長歌忽然冷笑,“寧願自己去死,也要保住敵人的尊嚴,真他媽有病!我荊長歌怎麽總是在保護神經病,你跟那個神經病他媽一個樣子!”

上輩子最後的的任務,她保護的那個少爺,也是這般婦人之仁,猶豫不決,遲遲不肯對家族惡勢力痛下殺手,最後被人暗害,連帶她跟着倒黴。

為什麽她總是在保護這樣的人?

荊長歌罵完,也拿李行沒辦法,李行不配合,她的計劃根本沒法實施。

圍城的兵将又有動靜,號角聲急切,似乎又要發動新一輪的攻勢。

上輩子她總認為人能勝天,自己的命運自己掌握,可穿越來此,她每每聽天由命,終于明白,如果天真的降大任于斯人也,渺小如人,是怎麽掙紮也掙紮不出的。

從她成為了荊靳的妹妹,從她為莺莺報仇,殺了第一個人開始,她就已經掙紮不出了。

荊長歌數了數,八十七個人勉強能戰。她剛要命令所有人登上城樓,分列兩排,前排每人一盾,後排每人一弩,能撐多久是多久,大不了,全都埋在這內城裏當烈士。

“等等。”趙輝飛身下來,說,“聽聲音,不像是進攻,倒像是撤退……”

“是……是援軍!”有人大喊,“援軍,羊督軍的軍旗!”

荊長歌遠遠見外城旗幟上一個“羊”字,為首騎馬的正是李溫,他身後有個剛猛大漢,該是那羊督軍無疑,援軍提前回來了!

“羊”字軍迅速包圍了外城,叛軍大勢已去,應天全似乎早就料到失敗一般,他仰臉望向當頭戰馬上的二皇子,金甲戰袍,落落英姿。多少年了,曾經那個用一張白紙贏了大楚風華絕代的秦商皇子一座城池的那個五歲孩子,這些年,只知道喝酒□□無所事事的李溫皇子,已經長這麽大了。

他把手上的禁軍令牌,遞給身邊的禁軍副統領,“之後,就交給你了。”

禁軍副統領雙膝跪地,向應天全重重的磕了一個頭,接過令牌,全軍集結,一聲令下,棄甲投降,戰亂終結,東方既白,景央城門,緩緩而開,燦爛朝陽,洗淨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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