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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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亂葬崗,是景央城外最大的荒地,罪人問斬,不知名姓沒有親人的流民死後,都被埋在此地。

荊長歌把小乞丐扔在地上,劍指着他,“帶路。”

小乞丐早就吓得六神無主,就知道哭,他本來就記不住在哪個土堆挖的,只覺得劍好玩,上面印花也好看,才拿着劍四處顯擺,誰知惹上了個女魔頭。

“哪裏撿的?”荊長歌幾乎是咆哮,她手裏的劍是趙輝的,趙輝對他的劍跟對親生兒子似的,每天早中晚各擦一次,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劍丢掉,更別說是給這麽一個小乞丐。

小乞丐胡亂一指,“好像是那兒。”

荊長歌跑過去,沒有人,只有幾塊破石頭,轉頭,小乞丐瘸着腿狂跑。

荊長歌閉上眼,她是急瘋了,為難一個孩子做什麽?亂墳崗雖然大,卻是一望無際,有人的話,早早一眼就見到了。

她不再管小乞丐,四面八方觀望,幾處有裝屍體的麻袋,是從官府與富貴院子丢過來的。

心慌的厲害,荊長歌走到麻袋處,一個一個的劃開,都不是趙輝。

“趙大哥不會有事的,或許是受了傷,劍暫時放在某處,被這孩子撿到了而已。”

劃開最後一個麻袋,依舊不認識,荊長歌深吸一口氣,可心慌依舊不能平複。

聽見腳步聲,回頭,剛剛的小乞丐,氣喘籲籲的有跑回來。

“小的記起來了,記起來了。小的給您帶路。”小乞丐三拜九叩完畢,指了指最東邊。東邊有片小樹林,與亂葬崗連接。

荊長歌好笑,“剛剛你跑的比兔子還快,怎麽又回來了?”

“您是玄鶴公主嗎?您就是保護皇城的大英雄玄鶴公主嗎?”小乞丐眼睛閃閃發亮,“我聽他們說您是玄鶴公主,我拼了命也得想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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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長歌倒是沒想過,自己一場大戰,竟然贏得了如此民心。

她前世保護過很多人,大都揮揮手扔張鈔票,根本記不得她的名字。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卻把她記在了心裏。她荊長歌何德何能,只會誇下海口,只會犧牲他人的性命,只不過,撿了李行與李溫的便宜而已。

“公主,我好好練武,将來能去青煜軍中當兵嗎?我沒爹沒娘的,也沒有銀子,不認字,但我學本事,肯吃苦,對大渝忠心不二!”小乞丐滿臉崇拜,信誓旦旦。

“當然可以,青煜軍選拔将士,從不問出身。”荊長歌摸摸孩子的頭,“不認字可不行,你想入青煜軍,得念書,得學兵法,文武雙全,懂嗎?”

小孩懵懂的點點頭,把荊長歌帶到了東邊樹林。他拼了命也就想起來這片樹林,不好意思記不清在樹林的哪裏。

荊長歌給了小乞丐一錠銀子,“拿去念書用,我等你長大,從軍報國。”

小乞丐走後,荊長歌捂住心口,不祥的預感,越來越近。

她聞到一股腐爛的味道。

屍體。

整個林子裏,只有一具屍體。

荊長歌緩緩走過去,她看不清楚,哪裏是人,分明是模糊的血肉。

“趙大哥……趙大哥……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

荊長歌捂住臉,是個夢吧?一定是夢。她想要說話,卻發現侯中根本發聲不出,簡直要窒息。

頭頂轟隆巨響,劇痛襲來,兩眼一黑,如同掉進了諾大的黑色漩渦裏。

穿越而來時的密室,牆面繪的圖案,不斷的在她腦海中盤旋。她想要逃走,渾身手腳不聽使喚,那些圖案壓在一起,一層一層的急劇膨脹,就要把她的腦子撐破了。

“凰兒……”

凰兒是誰?

“醒醒……”

荊長歌從密室裏掉進了桃花盛開的海島,那總是不停練劍的白衣大俠,環抱着她,捧着她的臉,吻上了她的唇……

“醒醒,凰兒,醒醒……”

圖案消失,腦海清明。荊長歌感受到溫度與心跳,聽見有人說話。

“殿下,大人請您移步大堂。”

“李行。”荊長歌一睜眼,便是李行與箬笠。

“長歌?你醒了?你可吓死我了,你昏睡了整整三天,禦醫也說不出為何。”李行略有憔悴,荊長歌醒來就放心了。

“怎麽是你?”荊長歌一句頭疼,但比之前好了些,渾身上下又有一股內勁平白生出。她想起麻袋裏的趙輝的屍體,爬起來左右看,不是東宮,“這裏是哪裏?”

李行說,“這裏是刑部。三弟在刑部辦公,開辟了一處小屋用作休息。你緊緊抱着趙輝的屍體,怎麽也分不開。我不能帶你進東宮,就直接帶到了三弟這兒,驗屍方便。”

他三天前去亂葬崗,卻沒想到能把昏倒在地的荊長歌撿回來。東宮死去的侍衛裏,有個孤兒無處安葬,便在亂葬崗設了個墳,李行這幾天,挨個分頭祭拜過一遍,就剩下最後這個。他剛下馬車,就見有個穿着紅衣的姑娘入了樹林,一個小乞丐捧着銀子跑走了。

走近一看,竟然是荊長歌。

荊長歌簡單紮起頭發,“多謝。”

“刑部仵作驗屍,因為屍中帶毒,三天才驗出結果,三弟剛剛喊我去聽,你正巧醒了,要不要一起?”

荊長歌點點頭,“走吧。”

大堂裏,兩個仵作與三皇子李郢,神色深沉。見李行與荊長歌來,李郢問,“公主醒了?”

“嗯。”荊長歌沒看見屍體,想來是放在專門的地方。

“公主,那死去的,是什麽人?”仵作都見荊長歌死死抱住屍體的模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兩者分開,經荊長歌體內內力亂串,他們接近便被彈開,最後是箬笠用霸道天山心法封了荊長歌的穴位,讓丫鬟給公主洗了個澡,睡到了床上。

荊長歌沒有回答,她一路無話,冷靜沉默的讓人不寒而栗。

李行示意別問,直接說結果。

李郢拍拍手,十個人,每人提着一個盒子,跪在他們身前。

沈仵作走過去,打開第一個盒子,“十八根銀針,入的腦後奇穴,不是致命,但中針者劇痛無比,生不如死。”

接着,他又走到第二個盒子處,打開,“此乃手指上取下的銀環,一共十個,十指連心,鑽心之痛,生不如死。”

仵作接連打開了九個盒子,李郢邊聽,邊觀察荊長歌的臉色,直覺荊長歌臉色慘白。

那個人,對公主應該很重要吧。

荊長歌連聽了九個“生不如死”。

最後的盒子裏,裝着一個小瓶,仵作深吸了口氣,說道,“這是致命的毒藥了,沒有名字。”

“為何沒有名字?”李行等了三天,等到毒藥辨認準确,到頭來還是沒有弄清楚嗎?

李郢遲疑片刻,說,“大哥,此毒沒有名字。但我說了,你自然就明白。這個毒……是當年五弟配制的那個。記得五弟幼年曾從師毒谷時,調配出了這種折磨人的毒藥,敬獻給父皇,做刑部審犯人逼人招供之用。”

李行自然記得,“尚書大人曾試過幾次,發現此毒太過殘忍,中毒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卻意識清醒,時間認識變得非常緩慢,我們過一日,中毒之人則經受百天生不如死的折磨。即使是對付十惡不赦的犯人,也不至于用此法逼供。刑部尚書上奏,阻止此毒流傳世間。五弟還很生氣,大罵刑部尚書婦人之仁。”

“正是那種毒藥,當年刑部有一瓶存留,比對後發現一模一樣。是五弟下的毒嗎?”

“三弟不可妄自斷言,雖然五弟是制毒的沒錯,可不能以此推論毒就死五弟下的。”李行端起十八根銀針,十個盒子,一個比一個驚悚,這些殘忍刑法,難道都是加在趙輝身上的?

可究竟,他們要逼問什麽呢?

李郢忙說,“大哥,公主,兇手還需再查。無論兇手是誰,定會有個公道,絕不會冤枉人的。”

“四弟與五弟,還是沒有下落嗎?”

李郢搖頭。

“我何時能把屍體帶走?”荊長歌問。

“今日便可。公主,屍體已經不成人形,得趕緊找棺材下葬了。”

“我知道了。”荊長歌點點頭。

李郢想了想,說道,“我正有事兒要請教,公主既然來了,就請公主入我書房以解我的疑惑。”

李行聽出來,此話不方便當着他的面說,他識趣的退出告辭。

李郢請荊長歌坐下,荊長歌眼神空洞無神,滿臉憔悴,屍體觸目驚心,他這個陌生人聽仵作說說,都覺得渾身雞皮疙瘩掉一地,根本不敢想象,這人經受了什麽樣的折磨。荊長歌受了刺激,一時半會兒少不了做噩夢,或許需要時間,慢慢撫平。

他奉旨調查四皇子下落,今晨抓了幾個人回來。

“不久前我抓了幾個蒙面黑衣人,武功路數是離魂塔的弟子,但他們卻說他們的主上是四皇子。西域離魂塔八年前就依附了荊家,為何會供出四弟來?公主是荊家人,可知道此事?”

荊靳與應天全走的近,此次倒是虧了荊長歌守城之功,撇清了荊家的關系。

李郢也就是問問,壓根沒相信。那些人狗急跳牆,見誰咬誰,快死了當然要拉個墊背的,荊将軍向來遠離朝中是非,又怎可能與應天全四皇子之流合謀逼宮呢?

荊長歌猛然抓住李郢的衣袖,“帶我去見他們。”

李郢有些為難,“他們趁我們不注意,咬舌自盡了。公主不必介懷,我自知他們是胡說八道。他們還說,曾經受四弟命令,在城郊伏擊過二哥,還抓了二哥身邊的一個護衛,當我傻子嗎?二哥不能出皇城,人盡皆知,他身邊護衛是雪雁,活的好好的,他們這分明是咬着荊将軍不成,又想把二哥拖下水。”

伏擊……

侍衛……

離魂塔……

四皇子的命令……

荊長歌不知自己是怎麽走出刑部大門的。

李行沒有走,他一直等在門外。李郢沒認出那模糊屍體是趙輝,他卻見荊長歌的模樣,便知道屍體主人為何,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麽,為何武功絕頂的趙輝會被人折磨成如此慘狀,屍體連一片完整的肉都沒有。

他深知荊長歌随趙輝的感情,不是親人,卻更勝親人。

荊長歌是個重情重義的女子,親人如此,她豈能不信疼?她是在強行撐着,沒有崩潰,卻在崩潰的邊緣徘徊。李行生怕荊長歌做傻事,如若荊長歌知道兇手是誰,定會提着劍殺了他。

他心裏忐忑,該不會是舅舅那邊幹的吧?但自從舅舅貪生怕死逃離皇都後,聽說路上生了重病,無法舟車勞頓回景央。父皇趁着舅舅沒回來,借着應天全逼宮的案子,在朝中大洗牌,牽連撤換了許多朱家的臣子。群龍無首,朱家門生也是敢怒不敢言。

東宮大門快被擠破了,他日日躲在外面,一個不見。找他也沒有用,父皇選用能臣,是天下叫好的事。

荊長歌如鬼魂一般,毫無知覺的在街上游蕩。

“長歌,荊府在那邊。”荊長歌走着走着要出城門,完全沒有意識,李行跟了一路,在城門口叫住她。

荊長歌聞聲站定,呆呆望着城門上“景央”大字。

如果她答應趙大哥,去見他的師叔,不來這景央城,趙大哥是不是不會死了?

如果她沒說,讓趙大哥保護李溫平安,趙大哥是不是就不會留下斷後,不會被那夥人捉到?

不會經歷生不如死的折磨。

是她,是她害的自己的師父,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長歌,人死不能複生,我知你傷心難過。但趙輝在天之靈,也希望你快樂的活着,不想見你這般模樣。”李行不知該怎麽勸,但荊長歌哭出來,總比這般像死了一樣的好。

“滾。”荊長歌橫起劍,那是趙輝的佩劍,上面的鳳凰花火紅火紅。

李行不退,“長歌,回家吧,你這樣子,我不放心。”

“滾。”荊長歌的劍尖抵在李行前胸,“我讓你滾你沒聽見嗎?”

路人紛紛駐足,東宮随侍趕緊把看熱鬧的人趕走。

“我不走。”李行抓住劍鞘,“你殺了我,我也不走。”

荊長歌大笑,笑着笑着,眼淚流下來。頭頂抽痛的厲害,體內真氣亂竄,可她不在乎,心裏的痛苦比這些疼一萬倍。趙大哥再也回不來了,總是盤腿坐在房頂,嘲笑她功夫三腳貓的師父,與她并肩奪帥旗,沖在千軍萬馬中給她開路的趙大俠,再也回不來了,從墨陽一路陪着她到景央,教她打水漂的趙大哥……再也回不來了。

是誰?

她想,必将他千刀萬剮。趙大哥的苦,她要兇手十倍償還!

可眼前人,也是兇手之一。

“我恨你。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放走了四皇子,讓他與五皇子有機會伏擊李溫,李溫就不會中毒昏迷,雪雁就不會丢下趙大哥一人不管,趙大哥就不會獨自留下斷後。趙大哥他就不會死,趙大哥就不會死!李行,你為何要放走四皇子,為何要放了他?四皇子逼宮大罪,十惡不赦,死了活該!他是想你死的,你同情他做什麽?讓世人歌頌你大渝儲君大度善良?是你虛僞的善良害死了趙大哥!我恨死你了!”

荊長歌抽出劍,劍鋒卻對着自己,“滾!我一輩子都不想見到你,要我現在死給你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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