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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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長歌在黑暗中一直走,自從喝了藥,她便掉到了這個地方。走了不知多久,她才見到有微光。
像是一個墓穴,空蕩蕩的石室,四方周正,牆壁上有鑿刻下的文字與圖樣,耳邊傳來潺潺的流水聲。頸間的血紅色玉佩,上面的刻字“長歌”,忽然發出紅色的光芒。她摸上玉佩,忽然胸中窒息,後腦劇烈的疼痛讓她的腦海中,隐約浮現出關于這個古墓的記憶,墓室,通路,機關,出口處的斷石……
如此熟悉。
這不是她剛剛來到這個異世界時,掉入的沙漠中的墓穴嗎?
她從墓穴爬上去,遇見了趙輝的馬隊,被趙輝帶到天瑤部族,被郦橦當做大渝俘虜關了起來……
如今她站在古墓的正中央,她的面前,是一人多高的三足金鼎。
金鼎側身,刻着兩只栩栩如生的仙鶴,之上是兩個大渝古文字——“雙鶴”。
古墓消失,她眼前一黑,掉進了她的夢裏,延綿百裏的翠色山嶺,古舊威嚴高聳入雲的高塔……與她夢中不同的,是高塔之下,跪地匍匐虔誠參拜的黑壓壓的人群。
“魄離萬代,魂衍千秋,興我神教,雄霸江湖。”
鳳凰山,離魂塔,那座經常出現在她夢裏的高塔,就是離魂塔。
她的腳邊,跪着幾人,為首的兩人穿着黑色的袍子,從頭蓋到腳,“光明護法、陰月護法協天宗、地母、畫夜、拾芳安魂使,恭迎尊主出關!”
尊主……她是……離魂塔的尊主啊!
眼前的光景再度消失,她落入一個種滿桃花的海島,也是夢中的那個時常出現的海島,島上那個雪衣大俠,牽着一個天真孩童的手,指着滿島盛開的桃花,“我們把桃花摘下來,釀成桃花釀,等凰兒來時喝。”
“好啊好啊!”孩童拍手,“凰兒她最喜歡師父親手做的桃花釀了。”
“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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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兒……”
孩童笑嘻嘻的提着桃花釀,跑向雪衣大俠,忽然舉起劍,刺入了那白衣大俠的胸口。
桃花島上桃花一夜落盡,洶湧的海水沖刷着海灘上的墓碑。
“不!!!”
荊長歌頭痛欲裂,一把鋒利的刀子把她的後腦打開兩半,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悉數湧入腦中。
原來,原來……
什麽穿越!什麽現代人!什麽荊家女兒!全都是假的!那一直以來的纏繞她的怎麽也甩不掉的夢境,才是真實的。
她蘇醒時的古墓,是她平日練功的地宮,直通到西域鳳凰山腳下。那栽滿桃花樹的海島上的墓碑,是她親手所鑄所書,那連綿不絕的青翠山谷,是她的家鄉,她出生長大的地方,那高聳入雲的塔樓,喚做離魂塔,代表着西域魔教的至尊地位。
而她,是那高塔的獨一無二的繼承者,魔教離魂塔的主人,傲世江湖的西域霸主,睥睨天下的魔女——東林玉凰。
都是假的!
荊長歌,于她,才是那個完全不相幹的人。
地宮初醒,她忘記了自己是誰。她真的把自己當成了穿越而來的現代人,用一個現代人的所思所想,回到了這個本就屬于她的世界。
然後,她遇到了荊靳。
荊靳用一副她自己的畫像,欺騙了她,告訴她那是她的母親。她把那畫像上的自己,當作了自己的母親,搖身一變,成了那個失蹤了很久的荊家二女兒。
她與荊家根本沒有半個銅板的關系!
從西北一路南下,入了景央城,她成了玄鶴公主,經歷是是非非,卻始終沒有回憶起,她自己究竟是誰。
她自閉經脈內息,成為她的記憶封印,武功封印,年齡封印,讓她徹徹底底成了一個人人可欺的公主!
每次有人提起離魂塔,提起與她過去相關聯的人與事,被她封印的記憶邊想呼之欲出,她便會頭疼,繼而陷入沉睡與夢境,醒來後恢複一些內功。
自閉經脈,為離魂塔上乘的武功,天下會的人只有她與師姐,其他人根本看不出來,包括趙輝。
能破此功的,天下也只有師姐,還有一種可能,能夠自行解除,便是遇到極度傷心之刺激。
趙輝的死,第一次讓封印有了裂痕。記憶沖破封印的束縛,湧入了她的腦海中,她憶起了許多夢裏的事,夢裏的人,卻可笑的把這些本屬于她自己的記憶,當作穿越俯身的身體曾經的記憶。
李行的死,曾讓她的封印一度失效,華江上,她恢複了所有的內力與武功,一連殺死所有黑衣人,可那時候她悲痛欲絕,完全沉浸在血腥殺戮中,還沒有把記憶彙聚,封印又重新合起,禁锢住她的一切。
只是,自那之後,封印便再也無法維持本來的堅固,更多的東西,開始在她腦海中擴散,讓她不斷的在後腦劇痛中掙紮痛苦。
她日日所受的頭痛折磨,其實,是她的記憶,欲要沖破封印的束縛。
她恐懼擔憂的身體奇怪的變化,其實,那是原就屬于她的內功。
伴随着狂放的大笑,酒樓的窗戶齊齊震落。
“哈,哈哈……”東林玉凰跳出,腳尖點地,右手擊向院中一人環抱之粗的古樹,古樹上的葉子,于瞬間,從青碧飽滿,化為褐黃幹枯。
枯葉落地,古樹樹幹,如沙土堆成的沙丘,變作顆粒粉塵,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裏。
妖媚張揚的容顏,作魑魅魍魉,降臨人世,只為奪魂索命。
“真是個笑話,東林玉凰,你枉為魔尊,竟然被幾只蝼蟻戲弄如斯。”她長袖一揮,任憑夜無情跪在院子裏,“我早晚要把那景央皇宮,青煜荊府,夷為平地。”
謝今朝方才從那古樹化灰的驚變中回過神思。
“長歌姑娘……”謝今朝不知,為何一碗藥過後,眼前的女子會有如此大的變化。那倔強靈動的雙眸不再,有的是狠戾冰冷的眼睛,那秀美嬌俏的面色不再,剩下的是絕麗魅惑的容顏。
不再像一個人,而是像,生長在冥河黃泉的一株曼殊沙華,以精血為食,歷經千年,幻化成人。
笑聲,凄厲孤絕,宣洩着滔天恨意。
“長歌姑娘,你,你好些了麽?”謝今朝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躊躇半晌,看看依舊俯身跪地的夜無情,輕聲問道。
謝今朝只覺胸口被一重物猛擊,腳離地面,身體急速向後飛去,緊接着後背撞上青石院牆,一片冰涼,牆似乎還震了震,落下幾片泥灰。
頭暈目眩,胸肺像炸裂一般,喉中腥澀,嘴角溢出一行血跡。
如同大半只腳踏入鬼門關,又被一股力量生生扯了回來,昏昏沉沉,身體無一處不疼痛難忍。
“若讓本尊再聽見荊長歌三個字,絕不手軟。”女子的手卡上謝今朝的脖頸,冰冷的眸瞳注視着那張如玉如仙的臉。
夜無情始終跪着,但聽聲也知道,院中發生了什麽,他見謝今朝氣息衰弱,終是有些不忍,“主公,謝今朝不是江湖人,他重傷初愈,本來心脈就弱于常人,受不得您一掌。”
“救不了?”聲音有些低沉。
“能……能救。”夜無情心中暗嘆,十多年沒有與主公相處,險些忘了主公的脾性,盛怒之際,求情的話,還是不要多說為妙。
手上力量再重,直到謝今朝如屍體一般,連喘息的氣力都生不出。
東林玉凰玉手漸漸松開,始終不願對這個人痛下殺手,即使他知道了許多不該知道的事,大概是因為這張臉很合她心意之故。
後腦重重摔在地上,謝今朝轉醒過來,又有氣息入得鼻腔喉管。
他胸肺重創,血水灌滿喉腔,幾聲輕咳,帶起渾身劇痛,四肢抽搐。
東林玉凰冷眼旁觀,于另一棵粗壯旁盤膝而坐,繼而雙目緊閉。
夜無情還跪伏在地,盤算着随身攜帶的護心丸夠不夠用,只聽東林玉凰自言自語,“離魂塔叛亂為何?如今總壇是誰為主?又為何會受荊靳驅使?”
東林玉凰找回了過去的一切記憶,卻沒有忘記她身為荊長歌的記憶。離魂塔十三年前因為內部叛亂,鳳凰山迷陣被毀,正道武林有機可乘,與荊家軍一同攻入山門。她這個一塔之主,竟然深陷在沉睡中,對被正道欺辱逼迫甚至殘殺的教衆不管不顧。
整整十三年,她睡了十三年,她的離魂塔,竟然成了朝廷的走狗!
她恨死自己,早知這樣,她絕不會閉關。
夜無情長吸一口氣,主公找到了,已經恢複了記憶,離魂塔,終于能夠從那個叛徒手中奪回來了。
可眼下,他得先想想如何才能活下去。
“畫夜使,告訴本尊,鳳凰山迷霧法陣是被誰給破了?如此天才,本尊倒是想去會上一會。”東林玉凰即使恢複記憶,依舊有許多事百思不得其解,鳳凰山迷霧法陣為她親手所布,三米之內不見人影,就算本門中能走過的,也不超過十個人,即使她不在塔中,有迷霧陣在,那群江湖人根本不可能進的來。
還有,畫夜使可驅使滿山的毒蟲,擋住入侵簡直易如反掌,天宗地母的天羅地網也并非徒有虛名,小石的魂愁劍一人可抵千軍萬馬,加上七星劍陣……她離魂塔為魔教之尊,并不只有她一個教主厲害。她手下的兩大護法主文,興許武功差了些,但四大安魂使,七星劍侍,哪一個拎出來都夠滅正道好幾家門派的。
她在位之時,魔門之外,除了幻羽山,其他山門都是人才凋零,前輩垂垂老矣,後輩毫無建樹。
眼前人是不是叛徒?如果是叛徒,那為何給她恢複記憶!夜無情應該知道,世上可以為她打破自閉經脈的人不多。東林玉凰必須問個清楚。
“夜無情,有你在,那幫武林盟的烏合之衆,是怎麽上的鳳凰山!還有你那無情山莊,醫死人醫,你早就有心自立門戶了是吧?”
夜無情前額貼地,後背發冷,就知道主公恢複記憶後,一定會問他這個。他說錯一個字,東林玉凰不高興,一掌拍下來,他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