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拾芳
52
謝今朝,郦橦與趙輝,都是頭一次來西域,幾人在離魂塔的必經之地——富饒鎮上落腳。再向西走,便離開大渝,入北靖國國境。
大渝與北靖國常年打仗,關系可以說是勢同水火,富饒鎮作為方圓百裏最大的鎮子,也十分的名不副實,人丁稀少,蕭索落寞。
“十幾年不回來,竟然變成如此模樣。”夜無情感嘆,十三年前的富饒鎮,是多麽的富庶繁華,比之北都軍事重鎮墨陽城更加紅火。作為西域離魂塔的據點,當時兩國打仗,都得繞道走,兩邊朝廷縱使有精兵強将,也不願意觸西域魔尊的黴頭。
段緋雙手搭在輪椅上,“陰月這十三年,龜縮鳳凰山不出,附屬小門派都各自為政,七零八散。他既然奪了離魂塔,卻當了朝廷的狗,我真不明白,他當年是怎麽想的。”
“嫉妒呗,”郦橦瞅瞅現任陰月護法謝今朝,謝今朝正在把馬車上的東西搬到幾人落腳的客棧卧房,一趟一趟不知疲倦。
據說那個王八蛋陰月護法,也是個世間少有的美男子,武功也不怎麽好。
東林玉凰選左護法的标準,是代代相傳,郦橦給師父的腿上蓋上被褥,幫師娘推輪椅,說道,“他嫉妒光明護法得寵,尊主閉關時候把代教主的位子交給光明護法,沒有交給他。”
花潋滟要在鎮上逛逛,買些日常器物,便把輪椅托付給郦橦。此地雖然比十三年落魄蕭條,但幾家老店門頭都在,賣貨的也都是些老人。
東林玉凰無憂宮一戰,威震四方,遙遠的大渝邊陲,也人人知曉。鎮子上為數不多的話題,也都與西海大戰有關,他們曾經受離魂塔庇佑,都翹首渴盼西域尊主的回歸。
花潋滟不好暴露身份,她帶着鬥笠,行走在主街上,一個賣貨郎與她擦肩而過。
等等……
“這東西,你從何處得來的?”花潋滟忽而轉身,攔住賣貨郎。
賣貨郎本想罵神經病,下一刻見刀抵着脖子,忙從實招來,“姐姐,小的……小的……小本生意,上有老下有小……”
感情把花潋滟當成打劫的。
花潋滟奪過賣貨郎手腕上系着的翠玉,索性扮做兇狠,“快說,不說我割了你的舌頭。”
Advertisement
賣貨郎顫顫巍巍,“是……是……小的從底下村子裏……換出來的……”
富饒鎮周邊,有無數村落,分布在崇山峻嶺中。村落交通不便,自給自足,很少與外人接觸。時而有賣貨郎背着貨箱經過村子,村裏的人便用自己做的小物件,換些城裏的新鮮玩意。
“胡說!你可知這翠玉是什麽?是離魂塔安魂使的信物!”
玉上刻着“芳”字。
天宗地母、畫夜拾芳,離魂塔四大安魂使,每人都有一塊一模一樣只有刻字不同的翠玉信物。
玉的主人,正是離魂塔拾芳使石夢思,他們找尋多年毫無下落的小師弟。
“是是是……小的不敢說謊,這個玉,是一個姑娘給小的,換了兩個布偶,對了,她還領着兩個四五歲大的小娃,是一對龍鳳胎。小孩見了布偶哭着要,她才用玉給換的。”
花潋滟望向賣貨郎指的位置,山裏有多少村落,她怎會知道是哪一個?她點了賣貨郎的穴道,直接把人給提回客棧。
夜無情把玉仔細看了一遍,“沒錯,的确是師弟的玉。”
段緋顫抖着欲要起身,一旁趙輝攙住他的手臂,扶着師父站起來,花潋滟在這件事上有愧,不敢多言惹丈夫生氣,安靜的站在角落。
段緋心脈剛好,不得激動,夜無情忙下針讓平複段緋的心緒。段緋昏睡後,夜無情與花潋滟說,“師姐,你怎麽看?”
“師弟如果活着,為何不去無情山莊找你呢?”
夜無情也在意這一點,“賣貨郎帶路,帶我們去那村子瞧一瞧。如今師兄身體不便行走,剛剛激動刺激肺腑,這幾天我怕病情反複,不能離開他的身邊。”
花潋滟點點頭,“我走一趟。”
“不成,”夜無情說,“如今天下武林都知道尊主回歸,欲要奪回離魂塔報仇雪恨,離魂塔不可能不做防範。陰月那人心機頗深,從前咱們便猜不透他想什麽。他當然也知道,此地為尊主西行的必經之路,怕事态有異,我一個人護不住師兄與天樞。”
花潋滟明白夜無情的的打算,“阿郦去吧,離魂塔的舊人不認識他,他早前也經常在邊境地走動,精通北靖各部族語言,瞳色更是少人懷疑。”
郦橦在他的房間裏畫飛機圖紙,似乎之前一稿又有那裏出了狀況,做出的模型不能起飛,東林玉凰也不在身邊,連個讨論的對象都沒有。他正一籌莫展,聽師娘與夜師叔一說,欣然答應,卻補充了一句,“我得把謝今朝帶走。”
“你帶個不會武功的,萬一遇上離魂塔的人,豈不危險?”花潋滟反對。
“師娘此言差矣,”郦橦數一數二,“一來他不會武功,留在這裏,萬一離魂塔找上門,你們還得分心保護他。二來,離魂塔的人不認識我,也不認識他,誰會相信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人是離魂塔的陰月護法?所以,我們走到哪裏都是安全的。”
花潋滟知道自己徒弟的聰明才智,“說得有理,那你便帶他一起去。”
郦橦與謝今朝,跟着賣貨郎前往山中的村子。這裏的村子多半沒有名字,也就有十幾二十幾家聚居。此處戰亂不止,從前為大渝的三不管地帶,荊靳布防的新防線,還沒有完全成型,這裏為大渝國境,卻沒有邊軍保護,村民經常被北靖部族抓去做俘虜,稍有本事的,都離開此地,投奔南方。
可賣貨郎帶他們來的這個,足足有住了兩百戶人家。
賣貨郎把人帶到,郦橦大方的賞了他十兩銀子,在他手捧銀子歡喜之餘,下針封他憶穴,這是夜無情教他的,一針下去,再醒來,便會失去半年的記憶。
“這山村可比富饒村繁華多了。”郦橦逛了一圈,發現村裏十分安逸,袅袅炊煙燈火人家,不像他們經過的其他村子,草木皆兵,人人見了他避之如蛇蠍。
畢竟他有一雙灰色的眸瞳,總被誤會是北靖國派來抓他們的敵軍。
謝今朝指了指村邊,“看見那塊石碑了嗎?上面寫着名字……桃園村。是世外桃源的意思嗎?邊境混亂,邊軍不為,百姓流離,若此村方圓能止兵戈,也的确稱得上世外桃源。”
郦橦從口袋裏摸出那塊翠玉,“我們先找到賣貨郎說的那個女人,問清楚這玉的來路。”
兩人走到了賣貨郎指認的人家門口。路上聽村民議論,原來這戶人家是村長。村長在這裏的威望極高,誰提起來都是崇拜非凡,若不是村長給了他們這處躲避戰火的方圓寸地,他們早就被抓去北靖國做奴隸,活着被亂刀砍死投胎去了。
郦橦學乖了,帶了個鬥笠遮住眼睛。
謝今朝敲門,開門的是個年紀與段緋差不多大的高瘦男子。男子生的清隽,舉手投足間完全沒有鄉野村夫的特質,聲音也尤其的溫和,“你們是誰?”
可惜是個瞎子。
郦橦五指在村長面前搖晃。
“我,看不見。”村長輕笑。
“對不起。”謝今朝自知郦橦行為失禮,道歉道。
“我們是從南楚雲澗來此,尋找一個故人。有人曾在此村得到故人的信物,我們便想來此碰碰運氣。”郦橦說明來意。
村長打開門,“請進,傘兒,有客人來,沏茶。”
“來了!”屋內傳來女子輕柔的回應。
兩個孩子從裏屋跳出來,“爹爹,來客人了嗎?”
村長一手抱起一個孩子,“嗯,爹爹有些事要辦,過會兒再陪你們踢毽子。”
郦橦摘下鬥笠,與謝今朝坐好,本來他想直接把玉拿出來問問看,可來路上聽了村長十多年來的事跡,卻是改了主意。
謝今朝何其聰明,郦橦說南楚雲澗,而不是說無情山莊的時候,便知道郦橦的懷疑。
啪!端着茶盤的女子,愣在內門處,手上端着的兩個茶碗,碎了一地。
“傘兒,怎麽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重新去沏茶。”
“唉,我這位朋友,姿容堪比天仙下凡,村長夫人一剎那被勾走了魂魄……唔唔唔……”
謝今朝連忙捂着郦橦的嘴巴,“阿郦他玩笑的。”
“我向來實話是說,難道不是?你欺負村長看不見麽?”郦橦掙脫出來,朝謝今朝使了個眼色。
“阿郦,咱們是來辦正事的。”謝今朝點點頭,把随身攜帶的畫像拿了出來。
明知村長看不見,郦橦把畫像悄悄扔在地上,一腳踹到了桌子底下。他見村長眉頭皺起,便知村長是個內家高手,即使看不見,卻能憑借細微聲音與氣息流動,判斷周圍發生了什麽。
村長夫人是個嬌俏的女子,不算漂亮卻透着村裏姑娘土生土長的樸實。她給幾人端了茶來,擦桌子的時候還偷看了郦橦好幾眼。
郦橦喝一口茶,說,“我們找的這個故人,十三年前失蹤在附近,他可能受了重傷,當年不太到二十歲。不知村長可有印象?”
村長凝眉,忽而問,“十多年過去,誰還會記得?”
“村長,您再好好想想,這裏的農家以種田為生,山區閉塞,除了幾個相鄰村子之間,幾乎不與外界聯系,如果有外地人入村,還是受了重傷的外地人,定然受到關注,人人皆知的。”郦橦邊問,邊觀察村長的臉色。
“我做了這村長十三年,從未有你說的這樣的人進村子。”村長面色有些蒼白,方才溫柔的淺笑也略有敷衍。
“那……叨擾了,我再去問問其他人。”郦橦把細微表情看在眼中,他無需再問什麽,雖然很多謎團仍舊無法解開。
比如,為何小師叔沒死,只是瞎了眼睛,卻不去無情山莊尋夜師叔報平安,而是默默無聞的隐居在這個小村裏當村長結婚生子。
比如,村長夫人把他的安魂使的玉佩拿去換小孩子的玩具,曾經的拾芳使大人卻毫不在意,任由絕世寶玉流落成市井小民的裝飾。
郦橦有些生氣,拾芳使在世外桃源裏過着安逸的生活,可師父師娘卻日日夜夜活在對他的愧疚中。
“我開始以為,村長夫人是因為你的容貌,才會那般張皇失措。仔細想來不是,那是因為她看見我,我是北靖國人,瞳色很容易分辨,她是驚吓畏懼,所以才會那般。這些村子,在邊境線上,常年遭受北靖國的打劫,對北境國人那是恨之入骨。”郦橦靠在樹杈上,把玩着他的劍,說,“他十三年前當上村長,又是從外鄉來的,剛剛的反應……”
“如此,村長便是拾芳使無疑,”謝今朝遠看村子,炊煙袅袅升起,手裏的傳信煙花猶豫了半分,“拾芳使或許,不想見到故人。”
郦橦坐實心中判斷,“鄉民們的話,太過一致了些。上到九十歲老人,下到十歲幼童,都說他是健健康康走進村子裏來的。你也看見了,他在村子威望很高,一呼百應,村民們待他跟神明差不多,幫他圓謊應付咱們兩個來路不明的外鄉人,天經地義。”
“我們怎麽辦?”
郦橦灑下一把葉子,“拾芳使石夢思的武功,僅次于尊主,而且他壓根不認識我們,等尊主回來問上一問最為妥帖。”
“他已經對我們起疑。”
“起疑又如何?”郦橦自信滿滿,“他跑不了,村子裏這麽多人,他敢跑嗎?拖家帶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