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聶瑤語氣輕松地答:“工作啊。我不是早就向您彙報過了嗎?”

“胡鬧。”靳恒遠真的生氣了,“你馬上給我回來,我沒批準過。”

聽着靳恒遠焦急的語氣,聶瑤心裏暖暖的,她放柔了語氣說:“我就去五天,和他們村裏的負責人已經聯系過了,他們會接待我的,你不用擔心,就當我是出來旅游了。”

靳恒遠不松口,仍舊說:“你馬上買下一班的機票回來,馬上。”

“為什麽?”聶瑤問,同時心髒不由得快跳了幾拍,仿佛就要聽到她最想聽到的話了。

靳恒遠卻十分嚴厲地答:“沒有為什麽,你一個人跑到窮鄉僻壤去幹什麽,趕緊回來。”

聶瑤的神情慢慢淡下去。

暧昧真的很奇妙,它似有若無,讓人莫名期待,又讓人悵然若失。

聶瑤極平靜地說:“你放心好了,我會小心的,我十五歲獨自離家在外面闖,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不待靳恒遠再說話,聶瑤潦草地挂斷了電話。

聽着電話裏的盲音,靳恒遠将手裏的電話大力摔在地上,随後又不解氣地将桌上的香水甩出了窗外。

他不是不會發脾氣,只是不輕易發作;

她不是不會任性,只是才找到可以任性的人。

隔天早上,聶瑤走出賓館,按照事前的籌劃,趕車來到客運站,在那裏坐上了前往康定的大巴車。

康定是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州府,聶瑤将在那裏轉車繼續前往色達。

從成都到康定只有一條路,大部分是山路,路況非常險峻,路上有幾次遇到山體滑坡,走走停停,趕到康定時,時間已是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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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康定去色達只有每天早上一班車,聶瑤買好了票之後找了家旅館休息。

五月十二日,天氣晴。

聶瑤上了班車後遇到了昨天鄰座的小姑娘,原本兩人并沒有過多的交談,這會兒再次遇見,就有了份相熟的感覺。

小姑娘叫張玉華,今年二十歲,在家排行最小,家人都叫她幺妹,她在成都打工,五一期間的假期串休到了五一後,她這是要回老家看望父母。

一輛載有三十二人的大巴車,在上午九點三十分準時發了車。

因為兩人的座位又挨在了一起,又年紀相當,很快便熱絡地交談了起來,聶瑤喜歡聽幺妹川味十足的普通話,兩人路上各自談論着以往的見聞和趣事,相談甚歡。

一路上,車子行進的不太順暢,幾次遇到堵車,說是前路有塌方,路段在搶修。

中午,司機找了個小飯館讓乘客們吃東西,聶瑤吃了碗當地有名的面食——燃面,味道很好,就是太辣了。

吃過飯再次上車,乘客們都有些發困。

車開出剛剛吃飯的小縣城沒多久,國道兩側就全是山,随後車窗外出現了湍流的岷江。

聶瑤頭靠在窗上望着外面的山川,心裏慨嘆:四川的山可真多。

沒過多久,車子又緩緩地減速,停在了一處山腰處,聶瑤坐直身子向車前張望。

這時車裏有乘客聲音不高不低地問:“怎麽又停車了?”

司機在前面揚聲答:“前面山體滑坡,得等一哈。”

車上的乘務員大姐補充說:“不用擔心,這種事常有,推車已經在清理了。”

身旁的幺妹原本已經睡着了,這會兒被吵醒,睡眼惺忪地站起瞧了眼,坐下對聶瑤說:“前面有一大堆黃土,從山上滑下來的。”

聶瑤心想:真是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這一路走的可真是不容易。

聶瑤問:“這山上經常往下掉東西?”

幺妹答:“也不會經常,下大雨的時候會有泥石流和塌方,不過剛剛聽飯館的人說最近總是有這樣的情況。”幺妹不以為意地說,“沒事,等等就是了。”

後排的幾個乘客有些不耐煩地抱怨了幾句。

片刻後,車子又重新開動,沿着山路飛速前行。

大約兩點鐘左右的時候,有乘客對乘務員喊:“我要唱山歌。”随後車上有人也這麽附和。

車子靠向路邊,停了下來。

聶瑤不解地問幺妹:“‘唱山歌’什麽意思?”

幺妹笑答:“就是上廁所,我也要去,你去不?”

聶瑤點點頭,随幺妹一起下了車。

山路一側是浮着黃草的土質山坡,一側是陡峭的山澗,山澗下有湍流的江水。

聶瑤在山坡的草叢旁替幺妹把風,擡眼遠眺前方連綿起伏的山巒。

突然,有只像兔子大小的動物從山坡的地下竄出來,在發黃的草地上飛奔亂跑起來。

聶瑤既驚訝又好奇地追過去看,随後看到了更多一模一樣的那種動物,紛紛從地洞裏竄出來。

聶瑤放眼打量整個山坡,發現上面有好多的地洞,個個都有盤子那麽大。

幺妹追過來介紹說:“這個你沒見過吧?這叫雪豬,皮下脂肪可以入藥,能治療風濕。”

聶瑤跑去最近的一個雪豬洞口,好奇又小心地往裏面看,洞裏黑黑的,看上去很深。

聶瑤擡眼看向山坡,說:“這雪豬長得胖嘟嘟的,好可愛,你們會養來玩嗎?”

幺妹爽朗地笑:“養它做啥子,山上多的是,想要抓個就是了,這東西破壞草地,你看,你看這地叫它們給糟蹋的,都快成蜂窩了。”

山坡上有越來越多的雪豬像瘋了似的往更高的山上狂跑,聶瑤不自主地追着,問幺妹:“雪豬還有其他名字嗎?學名叫什麽?”

幺妹想了想,說:“好像叫旱獺。”

聶瑤驚訝:“是嗎?這是旱獺?”

這時停在山路上的車裏有人沖她倆喊話,叫她倆快回來上車。

幺妹回身沖車那面大聲應了下。

聶瑤想到這胖鼓鼓,尾巴極短的小東西,居然是和老鼠同屬于齧齒目的動物,頓時興致全無,甚至有點害怕了,沒了再仔細看的心思,她轉身向停車的方向大步走。

走出幾步後發現幺妹沒有跟過來,而是蹲在一處草叢邊,似乎在仔細地研究着什麽?

“看什麽呢?”聶瑤跟過去瞧,“我們得快點下去,他們要發車了。”

幺妹很興奮地說:“你看這株草,像是蟲草。”

“蟲草?”聶瑤訝異,“你是說冬蟲夏草?”

“是啊。”幺妹小心地撥弄着草根處的土。

聶瑤遲疑地問:“這的海拔會有冬蟲夏草嗎?這東西不是長在高海拔的地方嗎?”

這時幺妹已經把草根撥拉出來了,掃興地說:“可不是,這東西應該長在雪線邊才對。”幺妹讪讪地站起來,慨嘆道:“蟲草最近幾年可值錢了呢,好多新加坡的人來收。”

兩人終于收了好奇心,準備趕快回到車裏去。

卻在這時,驟然感覺腳下的地面猛烈地前後一動,将兩個人瞬間掀翻在地,幺妹因為是背對着下坡,被摔出很遠。

兩人趴在地上一時都愣住了。

聶瑤剛想問:怎麽回事?可話還沒出口,與剛剛的晃動僅隔了十幾秒,就感到地面開始瘋狂地抖動颠簸起來。

聶瑤被颠簸的在地上連連翻滾,突發的變故使她大腦一片空白,可她清楚地感覺到身下的大地在爆裂,耳邊是“轟轟”的炸響,她驚慌地抓扯着地上的枯草,試圖讓自己停止向下的滾動,瞥眼間,她看到遠處正前方的一對山體在轟轟的震響中合攏在了一起,周圍的山上不斷有大大小小的石塊重重地摔向山下。

肆無忌憚的搖晃足足持續了兩分多鐘。

當大地終于重歸平靜時,聶瑤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意識,她捂着自己狂跳的心髒趴在地上,擡眼四下裏尋找幺妹,內心的驚恐使她張了幾次口都沒能發出聲音。

幺妹倒在距她五十多米的坡底,此刻正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擡頭看到聶瑤,幺妹大叫了一聲,那叫聲像是在求救,像是在發洩恐懼。

聶瑤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兩腿軟的根本邁不開步,止不住地抖動着,她連滾帶爬地來到幺妹身邊,還不待聶瑤說話,幺妹就哭喊起來:“地震了,是地震。”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一起看向大巴車。

沒了!

大巴車沒了!

原本停車的地方此刻只有地上的幾道猙獰的裂痕,仿佛是怪物被撕裂的嘴。

“車呢?”幺妹滿眼驚恐。

“掉……掉下去了。”聶瑤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兩人互相攙扶着,戰戰兢兢地靠到崖邊往下望,看到先前所乘坐的那輛車此時四輪朝天地躺在山澗邊,車身被落下的巨石壓着,已經看不出原貌。

聶瑤和幺妹兩人驚恐萬狀地面面相觑。

好一會兒,幺妹才帶着哭腔開口:“咋個辦?死人了,咋個辦?”

聶瑤趕緊拉着幺妹一起回到坡地上,渾身顫抖着翻自己的口袋,一張身份證,一袋開封了的巧克力豆,一點零錢,別無他物。

“你手機在嗎?”聶瑤問。

幺妹下意識地摸自己身上,她身上只有藏在內衣裏怕被偷的工資,沒有其它東西。

兩個人身上都沒有手機,所有随身物品都跟着大巴車一起掉進了山澗。

在山坡上呆坐了會兒,兩人一致認為應該往回走,回到剛剛的那個吃午飯的小縣城去。

可事情遠不像想象的那麽簡單,沒走多久面前就沒有路可走了,來時的山路被損毀嚴重,多處塌陷,兩人不敢攀岩前行,只得返回來向前路走。

地震的瞬間發生将很多事物都固化了。

在一處幹道上,她倆看到騎着摩托車的一家三口被滾石砸死,三個人的身體還保持着最初摟抱前行時的姿勢;

在一座塌橋下,她倆看到一輛小轎車保持着最初跌落進河床上的樣子;

從最初看到死人時的驚懼,到慢慢麻木,聶瑤和幺妹兩人無助而本能地前行着,損毀的道路逼得她倆不得不向更高的地方走。

五月十三日,陰有小雨。

經過一夜走走停停的攀爬,聶瑤和幺妹翻過了一座海拔三千五百多米的山。

聶瑤在山頂時出現了輕微的高原反應,頭像被要吹爆的氣球一樣,脹痛,呼吸急促,胸悶。

求生的欲-望使她堅持着,一路跌跌撞撞的向有人可能存在的地方走。

夜裏幾次強烈的餘震,吓得她們趴在地上不敢動,唯恐被某塊落下的石頭砸下山去。

終于在天邊泛白的時候,她們看到了山腳下一座影影綽綽的小縣城。

兩個人都激動的喜極而泣。

聶瑤把那包巧克力豆拿出來,兩個人分着吃了,然後迫不及待地向那處縣城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那年的那日,我在那裏,六年多了,很多東西都淡了,快忘了,可我不想忘記,也不希望別人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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