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眼瞅着鄂容安沒吭聲,估摸着是在生她的氣,東珊再次向他懇求,“就幾句話而已,不會耽誤您太久。”

一個姑娘家,為了來見他,特地扮作男裝跑出來,他若再拒絕,未免太無情了些。思及此,鄂容安側首對傅恒道:

“你先去我書房品茶,我随後就來。”

看了東珊一眼,傅恒唇角微揚,笑得意味深長,“得,我就不打擾你們說悄悄話。”

道罷他先行入府,踏上伯府門前的臺階,負手而行時,戴在他拇指間的那枚羊脂白玉在春景暖輝裏默默流淌着靜谧的柔光。

而後鄂容安随着東珊一道去往一旁的巷子中。

巷內靜谧無人,惟牆邊有幾叢雜草,開着幾朵淺藍色的野花,風拂花擺,饒是開在這少人路過的巷子裏,也生機盎然,獨自芬芳。

走這一路,鄂容安都在思量,她今日突然來找他所為何事?尚未來得及詢問,就見她自袖中拿出一物,展開放于掌心,

“喏,這是給你的。”

鄂容安疑惑低眉,居然是一方巾帕?乍一看,似乎是他原來的那條,待他接過仔細一看,才發現圖案雖是仙鶴,但細節差異明顯,

“這不是我的東西。”

對此東珊甚感抱歉,垂着小腦袋怯聲交代,“我去找閨友要你的巾帕,可她不肯給我,即便給她二十兩一百兩她也不肯歸還,我實在沒辦法,只好自己仿着繡了一條。”

這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這是你繡的?”

他那詫異的眼神令東珊深受打擊,尴尬扶額,“可是覺得很醜?我也曉得自己的繡工太差,我家丫鬟都比我繡得好,可這事兒錯在我,我不該私自将你的帕子賣給旁人,所以必須由我自己重新繡一條還給你,以示我的歉意和認錯的決心。”

這仙鶴的線條的确不夠流暢,色澤明暗變化略顯生硬突兀,但好歹是她親手所繡,鄂容安自不會挑剔,笑意不自覺的自唇角蔓延開來,

“還好,至少能一眼看出來這是只仙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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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是在安慰她嗎?被他這麽一說,她越發無地自容,簡直想轉身撞牆,窘笑道:

“容公子不嫌棄就好。”

道罷她才發覺他的面上竟然徜徉着笑意,緊繃着的心弦稍稍松緩,“你笑了,就代表你不生我的氣咯?”

她的神情如釋負重,好似先前一直很緊張,難不成這幾日她都在胡思亂想?“誰跟你說我生氣了?”

還能有誰?“我哥啊!說你臉色很黑,說我肯定冒冒失失得罪了你。其實不必他說,我自己也能感覺出來,我一說把巾帕賣了你就變了臉,那肯定是在惱我。”

目睹她垂眸懊喪的掰着小手指的神情,鄂容安心中生愧,暗嘆自己當日的表現似乎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些,以致于她竟是忐忑了好幾日,

“我的确不希望你把我的東西給旁人,但也沒有真的生你的氣,畢竟已經給了你,你确實有處置的權利。

東珊羞愧難當,誠懇道錯,“不不不,這事兒的确是我糊塗,我引以為戒,往後絕不會再犯,不會再惹你生氣。”

實則鄂容安也不知該如何表述這種情緒,不應該說生氣,應該是失望。不過她特地繡了新的帕子送來,這舉動一如晴空暖陽,将他心間的陰霾一掃而空,稍頓片刻,鄂容安忍不住問了句,

“你很在意我的态度?”

東珊這個人很有原則,錯便是錯,絕不耍賴,“做錯事當然要想辦法挽救,我可不想因為這事兒而失去你這個朋友。”

朋友?她把他當成了朋友?實則兩人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她願意當他是朋友,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開始。

思及此,鄂容安輕笑着安慰,“既然是朋友,又怎會輕易失去?放心吧!我不會為這個怪你,你萬莫多想。”

“多謝容公子寬宏大量。”東珊聞言頓舒一口氣,朝他感激拱手,笑得欣慰。

細心的鄂容安一眼便瞧見她那蔥白細嫩的指腹間竟有幾處細小的紅點,忙問她這是怎麽了,“總不會是繡手帕被針紮的吧?”

東珊頓感難為情,尴尬一笑,算是默認。

看來她真的不擅長女紅,鄂容安甚覺對不住她,忙問她傷勢如何,“一定很疼吧?”

“十指連心,你說呢?”

拉過她的手指默默數了數,至少有五六處針孔的痕跡,鄂容安越發自責,“往後可別為我而為難自己,不過一方手帕罷了,我在乎的不是這個……”

指尖驟然被男子接觸,一陣溫熱感自他指腹傳來,東珊只覺不妥,耳尖稍紅,下意識抽回了手,背于身後,無謂一笑,“我皮厚,倒也無妨。”

把話說開後,東珊頓感輕松,一直緊蹙的小山眉也舒展開來,鄂容安請她進去喝杯茶,東珊連連擺手,

“我這身打扮就不去了,傅恒曉得我的身份,萬一待會兒把我當衆揭穿可如何是好?我就是來還巾帕的,沒旁的事,趁我哥不在偷溜出來的,不敢耽擱,得趕在他之前回家去。”

道罷她便抱拳告辭離去,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再看看手中這方帕子,明明那麽輕飄,卻似小石子一般砸進他心湖,蕩起層層漣漪。

她看起來似乎心很大,什麽都不太在乎,有時候卻又那麽細膩的為人着想。鄂容安心間微暖,将帕子疊好,轉身回府去。

傅恒在書房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他回來,一見到人便打趣,“這才幾日沒見,你們倆似乎進展得很迅速,看來這當中有什麽我不知道的秘密啊!”

也不曉得他幾時回來,傅恒便沒讓人給他備茶,這會兒少爺進了門,丫鬟才為他斟上熱茶。

擺了擺手,鄂容安示意她不必在這兒伺候,待人走後才輕嗤道:“瞎說,哪有什麽秘密?”

“若無秘密,為何小東子不許我聽?”

“人家有名字,叫東珊。”

傅恒才不管她真名是什麽,“她在我面前可不承認自己是姑娘家,我就當她是男的。”道罷他又繼續追問,“少扯開話頭,才剛她找你作甚?咱們兄弟間一向不隐瞞,當然如果是郎情妾意的甜言蜜語,那我不問便是。”

說話間,傅恒笑眯眯地望向他,意有所指,鄂容安頓感為難,不說吧!傅恒會誤會兩人之間有什麽,說出來吧!似乎又讓東珊難堪,她不願當着傅恒的面兒說,那自是不想讓人知道巾帕的事,思來想去,鄂容安還是選擇幫她保密,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就是來還東西而已,怕被人瞧見才拐去巷子裏。”

“好好好,你說什麽便是什麽,私事我不多問。”雖是好兄弟,他也不會插手鄂容安所有的事,男人也不太會将自己的心事講出來,大都喜歡藏在心裏,傅恒不會勉強。

今日鄂容安請他過來,實則是因為他有個表弟才入宮做侍衛,被派遣的崗位受苦受累,這才想請傅恒幫忙,将他調至旁處。

鄂容安雖也在宮中,到底是文官,不便插手侍衛之事,鄂爾泰的身份也不好特意去管一個選房親戚的職位,惟傅恒最适合。

傅恒本不想管這些閑事,但既是鄂容安的親眷,那他自是得賣個面子,說讓人等半個月,月底會有空缺,到時再将其調過來。

晌午在襄勤伯府與鄂容安和他表弟一起用罷宴,又飲了會子茶,商定好此事後,傅恒這才回府,聽聞下人說母親身子稍有不适,他便拐至寧輝院中看望母親。

彼時四夫人正陪着婆婆,伺候她用藥,老四傅文也在,因他自個兒風寒未愈,是以并未近前,只坐在遠處與母親說話。

進得裏屋,與兄嫂打過招呼後,傅恒來到母親帳邊坐下。

章佳氏見小兒子過來詢問她的病況,欣慰之至,面上卻說無礙,“尋常的傷風咳嗽罷了,并不是什麽大病,無需挂懷。”

“小病也不能大意,盡早治療,以免拖得嚴重,您受苦不是?”想起一人,傅恒道:“聽聞秦太醫懂得針灸治咳法,先前太後久咳不愈,便是秦太醫給治好的,晚上我将他請過來,給您把脈醫治。”

這孩子生性倔強,平日裏說話極其沖人,時常忤逆她的意思,好在還知道關心她,總算是沒白養他一場,他有這份心就好,章佳氏可不想麻煩兒子,

“人是宮中太醫,怎麽好勞煩人家?時常給咱家看診的大夫醫術也不賴,藥正喝着呢!無謂費事。”

“太醫們幾日才輪值一次,今晚秦太醫應該會出宮在家,孩兒與他相熟,說句話的事兒,母親不必憂慮,交給孩兒來辦即可。”說到此,傅恒打趣道:

“即使秦太醫不給我面子,也總要給四哥一個面子。”

傅文搖指哼笑道:“為兄的面子沒你的大,你可是威名在外呢!”

四夫人掩唇附和道:“可不是嘛!人皆道,寧可得罪承恩公,不可得罪小九爺!你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違逆你可沒有好果子吃。”

幹咳一聲,傅恒給兄嫂使眼色,示意他們莫要亂說,“這話不敢當!我明明很謙遜,待人十分和善,從不在外惹是非。”

“信你才怪!”隐約聞見他身上有一絲酒氣,章佳氏囑咐他回房歇着,傅恒卻是遲疑着沒走,有話想說,

“才剛進來時好似聽見額娘提到丹珠,您不會是瞧中那個丫頭了吧?孩兒可不喜歡那般蠻不講理的姑娘。”

既聽見了,章佳氏也就不瞞着他,“我在跟你四嫂閑唠呢!此乃太後的意思,可不是為娘的意思。”

得知真相後,傅恒越發不滿,“自個兒的外甥女是什麽性子,太後能不知曉?把這樣一個刁蠻女子塞給我,卻不知太後安的什麽心?”

“不過就是一說,尚未開始選秀,你姐姐那邊自會想法子替你推诿過去,只要皇上不應,料想太後也不能強求。”

說得輕巧,傅恒了解皇上的脾性,深感頭疼,“咱們皇上可是個大孝子,太後若開口,皇上能不應嗎?”

傅文笑嘆老九多慮了,“皇上雖是孝順,凡事也要以朝局為重。太後的外甥女自得尋個好人家,但皇上不太可能讓這姑娘與咱們家聯姻。

你日後定會平步青雲,成為皇上的左膀右臂,這太後的外甥女嫁給你算怎麽回事?若是她遵從太後之意給你吹點兒枕邊風,豈不是影響你的決斷?皇上不會給太後拉攏朝臣的機會,所以丹珠這事兒你無需憂慮。”

聽四哥這麽一說,傅恒也就放心了,“只要不是她就好。”

十七歲了,婚事還沒個着落,他居然還敢挑三揀四,章佳氏忍不住奚落道:“那你希望是誰?但凡你能說出個鐘意的好姑娘,娘就想辦法為你讨來。”

這個問題還真是難倒他了,“孩兒沒有心儀之人,反正都是長輩做主,只要脾性溫和,莫與我吵架即可。”

說到吵架,他的腦海中驟然閃現出一個人的面容,此人男裝尚算俊俏,但說話痞氣,牙尖嘴利,還愛講歪理,至于女裝嘛!馬馬虎虎,瞧着還算順眼,但她一瞧見他便兇神惡煞,說話毫不客氣,唯有見到鄂容安時才會顯露溫婉之态,由此可見,她心中應是鐘意鄂容安的。

看來額娘說得對,如他這般壞脾氣的人,沒有姑娘會喜歡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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