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上次害得東珊受傷,藍瑾至今愧疚,心知東珊可能不願見她,她也就沒再去打攪,此次兄長要她前去,她推辭不過,唯有答應。畢竟兄長那麽在乎東珊,她實不忍逆他之意。

午後拜訪不禮貌,是以藍瑾特地等到次日上午才帶着補品過去。

彼時東珊閑來無事,正與詠微一起下着五子棋,一旁的桌案上擺着一架镂空蓮花銅香爐,青煙缭繞,禪意自參。

得知藍瑾前來,東珊甚感頭疼,詠微識趣的說要回避,卻被表妹給拉住,

“倒也不必,你在這兒,小藍不會多說什麽,你若離開,我怕她又提那件事。”

既如此說,詠微就做一回沒眼色的人,繼續陪在她身邊吧!

丫鬟将人請進來,奉上茶之後便退了出去,藍瑾和詠微的阿瑪皆在軍機處當值,兩人自是認得,一看詠微也在這兒,便與她打起了招呼。

有外人在場,藍瑾說話有所顧忌,只問及東珊的傷勢可有好轉,始終沒提那封信。

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若不将信交出去,今日便算是白跑一趟,情急之下,藍瑾靈光一轉,端茶之際,一個不小心将茶水灑在詠微的衣裙上。

詠微那身水粉團花長裙登時濕了一片,藍瑾趕忙向其道歉,拿手絹為其擦拭水漬,問她可有燙傷。

“無妨,只是濕了裙子,沒燙着。”安慰她幾句之後,詠微便到裏屋去更衣。

藍瑾自覺對不住詠微,但此舉實屬無奈,趁着東薇離開的檔口,她趕忙将信拿出來遞給東珊,

“這信是我哥寫給你的,他很擔心你的傷勢,奈何礙于身份,不能親自過來探望,還請姐姐看一眼。”

生怕東珊不肯看信,藍瑾順手将信封撕開,展開信紙放于她面前。東珊被迫接住信箋,入目的是幾行流利雅正的小楷,信中先是詢問她的傷勢,表明今日未曾前來的因由,又囑咐她好生養傷,末尾則是幾句詩:

筆尖溢情宣紙透,難書相思難繪憂,

夢醒塵黯惟蝶彩,仍立廊前久相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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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裏行間皆是濃情厚義,東珊不禁暗嘆,他這又是何必,她已然言明,他為何還未死心,還要等下去?她何德何能,值得他這般用心?

看罷信後,東珊一陣沉默,眼神裏流動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詠微在這兒,大約很快便會出來,眼下讓她回信怕是不可能的了,于是藍瑾退而求其次,

“今日你有客人在,我不便在此打攪,明日上午我再派人過來,只盼着姐姐能回封信給我哥,也好讓他振作起來。”

将将道罷,詠微已然更衣出來,藍瑾及時止住話頭,起身請辭。

實則藍瑾并不敢确保東珊是否會回信,但她很清楚,大哥很期待東珊的信。她甚至想過,如若東珊真的不肯回,那她就僞造一封信交給大哥,好讓他有所安慰。

東珊着丫鬟相送,約摸人已走遠,她才問詠微方才可有燙傷。

搖了搖頭,詠微只道無妨,“她只是想将我支開而已,哪會兒真的傷到我?”

“原來你早就瞧了出來,居然也沒怪她?”

這樣的小把戲,詠微一眼看穿,念在她幫兄心切,并未惱怒,瞧見小桌邊放着一張半折的信紙,詠微便能猜出個大概,

“鄂容安寫給你的信?”

點了點頭,東珊扶額哀嘆,黛色眉梢懸隐着團團疑慮,“上回的話說得那麽狠,我以為他會就此放棄,他怎就不惱我呢?”

看着她懵懂不解的模樣,詠微甚是羨慕,如若可以,她也寧願自己不要那麽早将心交付,以致于現在擔驚受怕,再難從容,

“還不是因為喜歡?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哪有那麽容易放棄?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也還是會不自覺的期待一個奇跡。”

大約因為東珊是穿越至此,曾接受的教育與她們不同,是以她認為人不該為情所困,更不該為一個心中無她之人付出,

“我若是喜歡一個人,對方卻不喜歡我,那我肯定不會再念着他。”

“能夠及時止損是好事,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那麽理智,鄂容安對你應是付出了真感情,否則不會這般糾纏。”

令東珊惆悵的是,藍瑾臨走前交代她回一封信,

“就此了斷,互不聯絡不好嗎?為何要讓我回信?我能寫什麽?再傷他一次?沒那個必要,給他希望?更是不該。”

若然進退皆不是,那麽折中便是最好的選擇,詠微提議道:“那就寫一些鼓舞激勵他的話,反正咱們很快就得去選秀,他沒機會再來找你,藍瑾今年也得參選,她也沒空再傳話,你暫時将他安撫,後續的事由不得你做主,料想他能理解,不會怨怪你。”

鼓舞之言?東珊還真得好好想一想。

晚膳過後,詠薇蓋着薄毯歪于榻邊讀着書,東珊則坐在桌前,薔兒早已将墨磨好,她提筆猶豫了許久,始終不知該寫些什麽。

她對鄂容安始終懷有敬重之心,話說得太重,她不忍,說得太輕,又怕他誤會,表姐讓她鼓舞,這個分寸實難把控。

愁苦的她苦思冥想,終于想到一點,遂提筆疾書,寫下幾行字。

寫罷信後,她總算舒了一口氣,對着信箋吹了吹,待墨跡幹透之後才将信紙折起。

信件乃隐私之物,詠微縱然好奇卻也不會問她究竟寫了什麽,相信她思量那麽久,定能寫出适宜的回信。

鄂容安早就聽藍瑾說今日可能會有東珊的回信,早朝過罷,他只去南書房走了一趟,坐了會子便出宮回府,等着那一絲渺茫的希望。

那方仙鶴帕子他一直珍藏着,每每瞧着,那顆寒涼的心便能汲取一絲暖意,她明明那麽在乎他的感受,怕他生氣,給他繡手帕,這不算是喜歡嗎?

難道真的是他自作多情?

這個問題,他來回琢磨過許多次,都尋不到一個确切的答案,不斷的給自己希望又否定自己,就像是身處懸崖邊的人,在生與死的邊緣試探煎熬,自我折磨。

在書房苦候許久,他也沒去找妹妹,只因他很清楚,若然有信,妹妹肯定會立即送來,若是沒來,八成是東珊不願回吧?

難道她現在連一句話也不願跟他說,也不願再把他當朋友了嗎?

越深思越痛苦,鄂容安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件事,預備抄寫經文,力求使自己平心靜氣。

光陰寸寸流逝,每一刻都凝聚着卑微的希冀,就在他幾乎絕望之際,門外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鄂容安眸光瞬亮,手微頓,只因他聽得出來人是誰。

妹妹這會子來找他,難不成是拿到了東珊的回信?

欣喜擡眸,就見藍瑾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月牙似的眼彎作弧,笑容甜美可人,得意地朝他晃了晃手中的信封。

鄂容安喜出望外,立時起身相迎,迫不及待的将信拆開,想瞧一瞧東珊究竟給他回了什麽話。

展開信紙時,他的手指都在不自覺的打顫,當信箋上的字映入他眼簾時,鄂容安細細讀來,神色漸黯,僅剩的一束光也即将熄滅,

“她還是……婉拒了……”

怎麽會呢?藍瑾疑惑地瞄了大哥手中的信紙一眼,看罷反倒如釋負重,“哪有拒絕?枉你飽讀詩書,怎的連句詩的意思都沒能領悟?

鴻鹄自當迎風飛,豈因情長生負累?

天意難料莫輕諾,随緣由命不妄為。”

鄂容安自覺理解得尚算透徹,“莫輕諾,便是不願給我承諾,不讓我再繼續等她嗎?”

“仔細看前面,”藍瑾也顧不了那麽許多,強行解說着,“說你男子漢大丈夫,當有鴻鹄之志,不能為兒女情長所牽絆,這是東珊姐姐在提點你,讓你以前程為重,不要為這點小事就自暴自棄。

你想啊!姑娘家肯定都喜歡有抱負,有雄心壯志的男子,你這般消沉,她瞧着能高興嗎?遇到一點點挫折你都這樣,她哪還敢托付終身?”

妹妹的指責狠又準,戳得他無地自容,暗嘆自己竟是陷入情網失了分寸,倒教人笑話,

“我只是在猜測她的心思,猜不透,這才郁郁難舒。”

“那你再看後兩句,姐姐是說不願承諾,但也說了聽天由命,她的意思應該是婚事由長輩做主,她無法幹涉,那待選秀之後你就去提親呗!只要雙方長輩同意,姐姐也不會再有顧慮啊!”

“是這個意思嗎?”被妹妹一開導,鄂容安豁然開朗,眼角微彎,有笑意浮現,

“這麽說,是我誤會了她的意思?”

苦口婆心地勸了許久,兄長終于想通,藍瑾之心甚慰,趁熱打鐵繼續引導,

“可不就是你太悲觀,總是胡思亂想給自己添堵嘛!姐姐的話很明顯留有餘地,大哥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別再傷神飲酒,要懷揣着希望,重新做回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才能博得姐姐青睐!”

是了!他不能再這般頹廢下去,若無承受挫折的能力,又如何配得上東珊?

心下有所安慰的鄂容安再看這封信時,感覺大有不同,不由開始欣賞她的字,

“她一個姑娘家居然沒練小楷,練的瘦金體,但又有所不同,似乎融入了自己的獨特風格。”

聽着兄長的贊許之詞,藍瑾心道這大抵就是所謂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吧!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瞧什麽都是好的,僅僅一個字體都能讓他琢磨半晌。

卻不知将來的她能否遇見一個令她牽腸挂肚之人,思及此,藍瑾兀自笑笑,覺得自己想太多,還是先參加選秀再說其他吧!

這幾日傅恒已經習慣被鄂容安叫來借酒消愁,昨兒個有事沒得空過來,今日傍晚一出宮,回府換了身常服,傅恒便攜了兩瓶貴州的茅臺酒去往襄勤伯府,此酒醇香馥郁、入口柔綿,料想鄂容安定會喜歡。

令他驚訝的是,當鄂容安瞧見酒時竟是毫無興致,說是今晚不飲酒。

“哎?你不是心情不好嗎?喝點兒小酒兒早些安睡,也不至于胡思亂想。”

感激一笑,鄂容安拍了拍他的肩,招呼他在旁坐下,“勞你挂心,放心吧!我不會再鑽牛角尖。”

這态度轉變得未免有些過快,傅恒訝然地望着他,不明所以,“你這是……想通了?打算放棄?”

“非也!”鄂容安欣然一笑,面上難掩期待,“我還會繼續等她,但不會再消沉,東珊肯定不會喜歡一個愁眉苦臉的人,一切未成定局,我還有希望,定會努力争取。”

嘿!這就怪了,“前幾日我怎麽勸你都不聽,今日怎就突然看開?難不成你去見過小東子?”

鄂容安倒是想見,卻沒那個機會,“她居于深閨,我如何得見?唯有寫信,好在她給我回了信,我才終于雨過天晴,不再畫地為牢。”

原來還是小東子的功勞,傅恒閑問起小東子寫了什麽,他卻一笑而過,只道不可說。

不說便不說吧!終歸是他兩人之間的事,傅恒不便探究太多,只要鄂容安能振作起來就好,至于其他的,容後再說。

三月二十八,選秀正式開始,幾人的命運都将在此轉折。是情深緣淺,抑或姻緣天定,皆看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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