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31)
古代的說法再講出來,今日情急之下她忘了改口,只因她也不曉得病毒這種東西該怎麽去描述,且肺炎是西醫的說法,古代并沒有這一說,皆稱之為咳嗽,是以她根本無法表述清楚,更不曉得該如何治療病毒流感,急得她滿頭大汗,語無倫次,
“破傷風你肯定知道的,為什麽一個小小的傷口就能致死呢?風寒也是一樣的道理。總而言之,永琏的病情不可忽視,現下的醫術有限,無法檢測病毒種類,我也不懂醫理,幫不上什麽忙,你還是想辦法帶額娘進宮見永琏一面吧,我真怕他撐不過去。”
看她這般緊張,傅恒不禁陷入了沉思。
半晌沒聽他吭聲,東珊眸光頓黯,已然不知該如何解釋,“你不相信我的話,覺得我在危言聳聽?”
搖了搖頭,傅恒迎上她的目光,鄭重道:“雖然有些詞彙聽不懂,但我相信你,你看的書多,懂得也比我多,我答應你,會讓額娘進宮一趟,再囑咐太醫和宮人,日夜輪番照看永琏。”
得他應承,東珊之心甚慰,長舒一口氣,雖不知是否有用,好歹她盡力了,畢竟太夫人常年難見外孫一面,聽說上回見面還是半年之前,這回實該讓她再見一面,萬一真的無法挽救,至少能讓太夫人少一些遺憾。
正胡思亂想之際,一杯熱茶出現在她眼前,是傅恒遞過來讓她潤潤嗓的。
看她這般憂愁,傅恒不覺好奇,“說來你與永琏才見過一面,怎的那般關心他?可是因為他長得像我?”
都道外甥随舅,仔細一看,永琏和傅恒還真有那麽幾分相似,東珊不禁在想,兒時的傅恒大約就和現在的永琏差不多吧?
“雖只有一面之緣,但他畢竟是你的外甥,這麽乖巧的孩子若是沒了多可惜。”
聽她這話音,此事似乎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雖然傅恒對她很信任,但他還是太明白,她為何如此悲觀,
“你成日的做那麽多夢,難不成都會成真?不都說夢境與現實相反嗎?”
沉思片刻,東珊不答反問,“夢有顏色嗎?”
“啊?”驟然被問,傅恒一時怔然,仔細回想許久,竟難以斷定夢境是否有顏色,“這個問題我還真沒琢磨過。”
起先東珊也不清楚,後來無意聽人說起,再做夢時她才會留心觀察,“有的夢境是灰白,有的則是彩色,灰白的夢境很模糊,醒來容易遺忘,一般不會對我造成困擾,但彩色的夢境令我印象深刻,我會一直惦念着,這樣的夢境很容易成真。”
她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她清楚的知道,單純的謊話無法令人相信,真假摻半才不容易被懷疑,為隐藏她穿越的事實,她只能将這些所謂的預知能力歸結于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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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傅恒無法深究,但看他對她是否信任。
雖然她的說法很玄幻,但傅恒還是選擇相信,畢竟東珊沒有騙他的理由,防患于未然,終歸錯不了。
十月十一,天未亮,傅恒派出去的人已出發。
承德離此甚遠,來回一趟耗時頗久,待人将番茄醬取回來時,東珊打開蠟封,拍了拍心口,暗自慶幸,還好儲存妥當,醬汁沒腐壞,可以拿來做菜。
奈何此時宮門已關,只能等明晨再送去。
今日傅恒入宮當值時已找人給皇後娘娘傳話,說是母親想入宮探視二阿哥,皇後請示太後,得了太後允準,這才回話,允母親明日進宮。
十二日卯時,東方未白,秋霜障葉,章佳氏早早的起了身,換上命婦服,随兒子一道入宮。
她能進入寧壽宮,傅恒卻只能守在宮門外,期間他将番茄醬交給太監,讓太監轉交給禦膳房,也好讓病重的永琏嘗嘗鮮。
今日無日頭,天幕一片昏白,枝葉紋絲不動,無風且燥熱,将近巳時,禦膳房那邊将禦膳送至寧壽宮,傅恒在外等得焦急,昨日他已和姐姐說過,千萬不可大意,還說永琏的病情很可能會惡化,囑咐太醫好生照看,卻不知永琏的病況如何,是否有所好轉。
送進去的禦膳若是用了話,應該會很快端出來才是,可這遲遲不見動靜,難不成永琏還不能進食?
就在他兀自揣測之際,寧壽宮內忽然傳出一道響厲的哀嚎聲,震得雀鳥離枝,展翅亂飛,自煞白的天際滑出淩亂的曲線。
戍守的侍衛本該波瀾不驚,然而傅恒聞此聲,心驚肉跳,只因他驟然想起東珊之言,難不成,永琏真的出事了?否則這寧壽宮裏怎會傳出這樣的哀絕的聲音?
在家裏等消息的東珊一直在抄經念佛,祈求老天大發慈悲,幫永琏度過這一劫,按理來說,若無大礙,太夫人應該會很快出宮,可東珊等了一整日都沒消息,牆頭處還傳來烏鴉的叫聲,凄厲刺耳,以致于東珊越發惶恐,總覺得今日有些不尋常。
直至宮裏差人來府上傳話,着官品以上,武官四品以上命婦入宮服喪,東珊始知老天并未聽到她的祈願,永琏沒能避過此劫,已殇于巳時!
流感在這個時代的确難治,一是因為大多數人都不曉得此病的嚴重性,二是因為永琏身份貴重,這種不吉利的話不便明言,說了也沒人信,即便信了,太醫也沒有醫治之法,縱然她能預知結局,也終究無法逆轉這局面。
一種深深的絕望感壓得她無法喘息,自穿越之後,身邊之人她都不熟識,不曉得他們在歷史長河的扮演着怎樣的角色,會是怎樣的命運,是以她從未關注過旁人的命數。
永琏之殇,她是知曉的,倘若她沒有嫁入富察家族,此事與她關系不大,倒也無甚所謂。一旦融入這個家族,無形會有一種責任感束縛着她,她會不自覺的生出私心,想讓永琏活得久一些,然而歷史并未按照她的意願發展,這一刻她才明白,企圖改變既定的歷史,不過是妄念。
畢竟後來繼承皇位的不是永琏,那麽他的早殇也就是必然的結果。她無力回天,唯有接受。
因着東珊并不是受封的命婦,無需入宮,上頭的四位嫂嫂皆得入宮服喪,一時間,承恩公府再無熱鬧的氣氛,變得沉寂肅悶,只因永琏是皇後嫡子,皇上對他十分器重,連帶着對富察一族也格外眷顧。
富察家族皆指望着這個孩子平安康健的長大,将來繼承大統,奈何永琏福薄,□□歲便早殇,那麽這朝局,大約也會出現變故。
衆人一時惶惶,或悲傷,或為前程擔憂,暫不細表。
今兒個薩喇善去了留香樓,清湘見到他便親親熱熱的将他挽住,“奴家還以為薩爺已經把我給忘了呢!先前您說成親之後便會過來,可這都過去一二十日了,您也不曾來瞧我,難不成家裏那位夫人貌若天仙,把你的魂兒都給勾住了?”
“我家夫人乃是閨閣千金,舉止本分,哪會像你這般妖嬈勾人?”說話間,薩喇善輕撫她那白皙如脂的臉蛋兒,眼底的笑意極為輕佻。
持繡蝶巾帕的清湘嬌柔一笑,眼波流轉間蕩漾着滿滿的魅惑,“那薩爺喜歡純善的,還是喜歡嬌媚的?”語罷,還不忘朝他抛了個媚眼。
這還用問嗎?攬着她清瘦的肩,打量着她那線條流暢的鎖骨,想象着抹腹下的風景,薩喇善順勢在她面上輕啄一口,朗笑道:
“爺自然是喜歡新鮮的,不會只采一種花。”
對待旁的客人,她只想要銀子,可一面對薩喇善那雙桃花眼,她便跟丢了魂兒似的,只想将自己交付與他,任由他折騰。難得見面,她自是得好好把握,貼在他的頸間對他嬌笑道:
“那您今晚可得留下來,以慰奴家相思之苦。”
薩喇善正有此意,只因淑媛雖美好,卻是個膽怯的,在閨房之事上太過僵硬,完全不懂配合,他耐心教條了許久也不見她開竅,是以他今晚才打算出來潇灑,孰料才聽了一首曲子,正準備将人拉入懷一親芳澤時,忽聞一陣急急的敲門聲傳來。
立在外頭的長随說是有要事回禀。
清湘聞聲,柳眉一擰,不悅抱怨道:“爺,這人也太不懂規矩了吧?居然敢擾您的雅興?”
他這個長随一向有眼色,若非關緊之事,斷不會來打擾,思及此,薩喇善當即松開清湘,理了理袍褂,坐正身子,讓人進來回話。
打開門後,長随神色凝重的近前附耳低語,薩喇善聞言,面色頓緊,即刻起身。
看這架勢,他似乎是要走,清湘頓時慌了神,緊拽着他的腕,可憐兮兮地道:“爺,不是說好的今晚要陪奴家嗎?您可不能食言啊!”
薩喇善只道臨時有要事得辦,今夜不得空,改日再說。
又是改日,他已改了幾回,清湘美眸微瞥,不悅嬌哼,“爺您總是說話不算話,當真寒了奴家的心。”
“拿這個暖暖就熱乎了。”随撂下一張銀票,薩喇善不耐皺眉,掙開清湘的,再不理會她,徑直往外走去。
二阿哥殇逝,此事關系重大,帝後必然心痛神傷,他身為宗室,自當到場,可不能在這種時候失禮,以免惹皇帝動怒。風月之事不過是消遣,哪能與二阿哥的喪儀相提并論?
在宮當值的傅恒熬了大半夜,直至子時才回府。彼時東珊已然躺在帳,卻怎麽也睡不着,一直在等着他。當熟悉的腳步聲響起時,東珊當即坐起身來,掀開帳簾往外望去,當棉簾被掀開時,黯淡的燭光映照在一身侍衛服的傅恒身上。
随着傅恒一步步緩緩走近,東珊分明瞧見他滿臉疲憊,被哀恸充斥的雙目已然腫了起來,唯一的外甥沒了,他肯定難以承受,這會子她像是能感同身受一般,趕忙下帳穿鞋,上前一把擁住傅恒,柔聲安慰着,
“宮裏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曉得你很難過,節哀的話說出來沒意義,我只想讓你明白,不管發生什麽事,你身邊都還有我,我會一直陪着你。”
回擁着她,聽着她的鼓舞,傅恒那燙如火煎的心終得一絲安慰,想起前日裏她說得那些話,再對比今日的情形,他只覺這天意竟是如此無情,一個鮮活的小人兒,竟然說沒就沒了,東珊曾提醒過他,可他竟是無能為力,無法幫永琏渡過難關!
那種明明知道結果卻無力改變的感受比不知情更讓人煎熬,
“我多希望你的夢境是假的,可事實證明,那的确是真的,永琏他……居然因風寒而病逝,姐姐幾度哭暈過去,額娘也痛心拔腦,悲不自勝,皇上肝腸寸斷,無法接受,看着他們那般痛楚,我竟不知該如何去安慰。”
東珊可以想象,此刻的帝後與太後正沉浸在極度悲痛之,誰的話他們都聽不進去,
“人在極度悲傷之際,任何安慰皆無用,只能獨自下咽,你也別想太多,該做的我們都做了,此乃天意,無可避免。”
想起那番茄醬,東珊忍不住問道:“永琏他可有如願?嘗到番茄魚了嗎?”
提及此事,傅恒鼻翼微酸,哽咽道:“禦膳房那邊已将菜呈上,聽額娘說,永琏已瞧見,蒼白的小臉兒看着那盤的魚生出了笑顏,只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嘗,就……就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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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的子嗣問題
想象着那樣的場景,一陣酸澀自她胸腔上湧,原本是她在抱着傅恒,給他以安慰,這會子倒成了她倚在他懷,悲慨萬千,
“永琏心心念念了那麽久,卻沒吃着,定然很遺憾吧?”
起初傅恒沒想那麽多,只希望永琏能如願,可昨日之事發生之後,再次回想起來,他忽覺後怕,
“皇上痛失愛子,悲恸之餘定會遷怒旁人,太醫與宮人皆已被問罪,倘若永琏吃了魚,而後斷氣兒,你猜皇上會怎麽想?魚是禦膳房的,番茄醬卻是咱們拿去的,只怕咱們也難逃幹系。”
傅恒雖然疼惜外甥,卻也深知伴君如伴虎,皇帝傷心欲絕之際哪裏還會講什麽道理?必得處置一些人方能洩恨,而那盤沒動的魚,避免了諸多悲劇。
如此說來,永琏沒吃魚,倒是給他們留了條活路,東珊心有餘悸,暗悔自己沒能考慮全局,險些害了傅恒!
也許很多事,冥冥之自有安排,有天定亦有人為,經此一事,她再不敢感情用事,凡事必得思而後行,争取不給傅恒惹麻煩。
因着唯一的嫡子永琏殇逝,乾隆拊心泣血,難以振作,辍朝五日,以平複內心的悲痛。
在此期間,乾隆召令莊親王允祿、和親王弘晝以及諸位軍大臣入宮,申明早在他登基那年的月初二,已親書密旨,将永琏立為皇太子,恐他年少志氣未定,恃寵而驕,被人谄媚,這才未行冊封禮。
奈何永琏未能等到那一日,而今乾隆欲将正大光明扁後的密旨取出,昭告天下,按皇太子之禮為永琏舉辦極為隆重的喪儀,贈谥號“端慧”。
兆惠與藍瑾的婚期原本定在十一月,但皇太子的喪儀需停嫁娶四十日,是以他們的婚期只能往後推遲。
淑媛失去小外甥,心裏難免悲痛,已有六日沒與薩喇善同房,薩喇善理解她失去親人的痛楚,一直在忍着,今晚擁着她好言安慰之際,一時沒忍住竟有了反應,情不自禁的吻住她的唇,想要纾解內心的意念。
淑媛被他吻得喘不過氣,極不情願的推開了他,垂眸歉聲道:“我實在沒那個心思,你若有想法,大可去找別的女人,但切記不可去青樓,如今正是特殊時期,停嫁娶,禁音樂,你身為宗室,更不該在這種時候去消遣,若被人瞧見,參你一本,皇上定會拿你開刀。”
這個是自然,薩喇善雖愛尋歡作樂,卻也曉得輕重,絕不會亂來。仔細琢磨着她的話,他忽而笑了,
“除卻成親那晚你主動說了一些話之外,往後便再也不肯與我多言,今兒個突然出言告誡,這算是在關心我嗎?”
她所顧忌的不過是後果罷了,至于薩喇善本人,她還真沒在意過,“我怕你惹是生非,連累一大家子。”
唔---原是他自作多情呢!薩喇善了然一笑,再不多言,回身躺平。
沒見他下帳,淑媛好奇側眸,“你……不是有想法嗎?不去找別人侍奉?”
瞄她一眼,枕着胳膊的薩喇善嗤笑道:“你當我饑不擇食,随便一個女人都能睡嗎?你帶來的丫鬟容貌尚可,卻太瘦弱了些,我瞧她沒什麽起伏的線條,摸起來肯定硌,實在沒興致。”
淑媛聞言,面帶愠色,惱斥道:“你……你說話怎的這般輕浮狂狼?”
實則他在男人面前更放肆,到她面前已然收斂些許,“咱們成親已将近一個月,你不會還認為我是個正人君子吧?在外頭虛與委蛇也就罷了,在家我想什麽便說什麽,懶得裝腔作勢。”
他随性慣了,不願改變自己,淑媛也就不再對他報什麽期許,只希望他能适可而止,
“你盡管評判旁人,不要評判我帶來的婢女,她們都是本本分分的好姑娘,我還打算将來給她們指個好人家,你無需惦念。”
反正他也沒什麽興致,随她怎麽安排吧!說了半晌的話,他意念全消,困意來襲,順勢翻了個身,夢周公去了。
自皇太子薨逝後,皇後萬念俱灰,纏綿病榻,憂思深甚,章佳氏心疼女兒,奈何她不能時常入宮陪伴,只盼着女兒能看在和敬的份兒上,好好保重身子。
承恩公府近來沒什麽大事,都曉得太夫人心情不好,無人敢放肆,傅謙說到說到,後來的日子裏,去織霞苑的次數逐漸增多。
真正和钰娴相處之後,他才發現,钰娴不似怡珍那般擅長詩詞歌賦,但她對史書兵書之類的頗有鑽研,兩人閑聊起王朝戰役時,她也能發表一些獨特的見解,令傅謙深感欽佩。
怡珍心不愈,但又顧念采茶的話,終是沒敢與傅謙抱怨,面上強裝歡笑,傅謙以為她終于轉性,不再與他置氣,其心甚慰。
冬月二十二夜裏下了場大雪,次日的京城被皓皓白雪覆蓋,蒼寂無聲,葬悲掩恨。
今日是姨娘李氏的生辰,皇太子的國喪期已過,衆人皆聚在寧輝院這邊,給李氏慶賀。
八夫人與珍姨娘已有六個月的身孕,行動不便,加之有雪路滑,章佳氏特地讓人去傳話,告知她們不必過來。
钰娴雖未到場,禮數卻是沒少,差人帶了賀禮送給李姨娘。
堂內燒着炭火,紅光融碳,彎曲了周遭的暖流,緩緩傳至四周,衆人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好不熱鬧。
章佳氏身着绛色綢繡團壽鑲貂皮的夾馬褂,看着滿屋子人,熱熱鬧鬧的,本是喜慶的時刻,她卻笑容苦澀,不禁又想起了永琏,她一個外祖母尚且如此悲痛,女兒的日子怕是更難捱吧?
神思游離之際,忽聞屋外有人來禀,說是輔國公府那邊派來一位嬷嬷,這嬷嬷乃是章佳氏親自挑選給小女兒陪嫁的。
一見人來,章佳氏心下一驚,生怕小女兒在婆家受了什麽委屈,一問才知,原是淑媛有了身孕,兩個多月,她還沒敢跟婆家的人說,先問問母親再做決定。
章佳氏一直沉浸在失去外孫的悲痛,驟聞喜訊,總算有了笑顏,忙對嬷嬷囑咐道:
“這事兒先不公開,不過淑媛可以跟薩喇善說,畢竟他們新婚夫妻,如膠似漆,現下這月份還不穩固,她得跟薩喇善說清楚,不可再同房,以免傷及胎兒。”
喜出望外的章佳氏又命人備下補品,着嬷嬷帶回去。
人走後,一衆兒媳皆在感慨,說淑媛好福氣,才進門就有了身孕。
大家都在談論此事,唯有東珊沒吭聲,五夫人瞄她一眼,刻意笑問,“東珊嫁進府已有半年,你們夫妻恩愛,感情和睦,怎的一直沒好消息?莫非已然有了身孕,沒好意思說出來?”
她若真有好消息,月初又怎會來月事?被詢問的東珊頓感難堪,幹笑着否認。
目睹東珊的窘态,四夫人幫腔道:“東珊與九弟還年輕,孩子終歸會有的,不必着急。”
“話雖如此,可這一直沒動靜,不覺得怪異嗎?”瞥她一眼,五夫人懷抱着琇琇,心笑面憂,故作關切狀,
“東珊啊!你可別怪我說話不好聽,我也是為你着想,你還是請個大夫來瞧瞧吧!若然身子有什麽毛病,也好及時醫治,争取早日有孕吶!”
傅恒可是章佳氏最疼愛的兒子,連帶着對東珊也格外疼寵,一直在關注着東珊的狀況,如今他二人已成親半年,依舊沒喜訊,章佳氏難免憂心。
當着衆人的面兒,她本不願提及,怕傷及東珊的自尊,孰料這老五媳婦兒竟是口無遮攔的說了出來,既如此,章佳氏也沒再裝聾作啞,順勢勸道:
“寶慧說的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請大夫來瞧瞧,看看問題出在哪兒,才好對症下藥。”
婆婆都這麽說了,東珊總不能拒絕,遂點頭稱是。
宴罷,回去的路上,一陣寒風吹來,東珊攏了攏月白錦緞繡青竹的鬥篷,薔兒細心的将帽子扣上,幫夫人擋風。
雪白的一圈狐領在風間簌簌翻飛着,北風過耳,沁涼透骨,東珊目光恍惚,心神不寧,忘了看路,腳下一滑,幸得薔兒扶得緊,才沒摔倒。
見主子心不在焉,薔兒忍不住道:“夫人可是在為五夫人的話而憂慮?五夫人素來與您有仇怨,她定是故意說那番話膈應您,您可千萬不能胡思亂想,以免如了她的願。”
忠言逆耳,她又豈會不懂?“不管五嫂是出于什麽心思,她的話終歸不假,我這半年都沒個動靜,的确不正常。”
據她所知,傅恒後繼有人,且不止一個兒子,是以她從未擔心過子嗣一事,可為何她嫁過來那麽久都沒懷上?這不應該啊!
情緒冗亂的東珊特地囑咐薔兒,這事兒不許在傅恒面前提起,等明日他入宮當值後,她請個大夫來瞧瞧,聽聽大夫的診斷再做打算。
晚膳時分,傅恒差人回來傳話,說是今晚有應酬,不在家裏用膳,讓她別空等,困了先歇息。
縱使早早的入了帳,東珊也睡不着,腳邊放着湯婆子,明明錦被很暖和,她的心卻是一片冰涼,郁郁難舒。
傅恒歸來已将近亥時,外頭天寒地凍,饒是他穿着貂皮馬褂,指亦冰涼僵硬,幸得裏屋燒着銀炭,他接過夏果兒遞來的熱茶飲下半盞,又抱着水磨紅銅镏金爐兀自暖着,免得太涼,待會兒入帳冰着東珊。
洗漱過罷,看她還沒睡,傅恒摩挲着她的,與她閑聊,說昨晚做了個夢,夢境十分清晰,且那個夢的确是彩色。
彩色的夢?原來他還記着她那句話呢!東珊閑問起他的夢境,但聽他道:
“我夢見咱們生了個兒子,小屁孩話很多,時常與人犟嘴,我一惱便罰他跪着,額娘還訓我,不許我打罰,說我兒時便是這般頑皮。夢境裏的他穿着藍色的小衣裳,我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記得很可愛,卻不知他到底像你還是像我。”
一回想起那個夢,傅恒便覺十分溫馨,眸眼微彎,唇角不自覺的溢出笑意。
看着他那滿臉期許的模樣,東珊鼻間泛酸,只恨自己無用。傅恒之所以會做那樣的夢,一定是想要一個孩子吧?偏她沒動靜,他會不會很失望?
今兒個傅恒不在家,并不曉得東珊的處境,還打笑問,“你說我的夢境會實現嗎?咱們的兒子該不會真是個搗蛋鬼吧?”
本是閑聊,卻不聽她應聲,傅恒問她怎麽了,東珊不願與他提那些糟心的事,掩下哀戚,勉笑道:
“會實現的,你會有兒子的。”
“其實我想要女兒。”說話間,傅恒吻了吻她的面頰,一雙探進被,開始尋峰踏溪,帶她暢游情海。
冬日裏的兩人緊挨着彼此,格外暖和,然而今夜的東珊心事重重,仿佛游離在外,始終無法專心感受他的疼愛。
寂冷的夜裏,蒼茫天地間又飄起了雪花,一片片晶瑩在檐前燈籠的映照下泛着柔柔的光暈,紛揚的雪漸漸濃密起來,被風吹斜,打着旋兒淩亂飛舞,落在塵間,輕盈又沉重。
一場歡情之後,傅恒摟着她沉沉睡去,外頭呼嘯的風聲卻像是狠厲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一陣陣痛楚蜇得她心絞痛。
成親之後,她一直被傅恒疼愛呵護着,這樣美好溫馨的日子讓她一度認為自己很幸福,然而事實證明,沒有誰的人生是完美的,她雖有丈夫的疼愛,卻在子嗣一事上栽了跟頭。
東珊實在想不通,為何傅恒明明有後代,她卻愣是懷不上,難不成因為她的穿越,無形之改變了一些事?難道傅恒的妻子原本不是她,而是旁人?
總不至于傅恒娶了她就絕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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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妾
可她的身子一向康健,月事也來得準時,應該沒什麽毛病吧?
思量不出個所以然來,東珊沉聲哀嘆,擡眸看着傅恒的睡顏,伸出指節,顫顫的描摹着他那如劍似峰的長眉,越發生愧,總覺得不配得到他的寵愛。
輕輕挪開他的,東珊翻了個身,面朝帳裏,一雙晦澀的眸子裏裹藏着思緒萬千,紛紛翻湧,浮蕩着塵埃,攪得她心潮難平。
以往她都睡得很沉,很多時候傅恒晨起她都不曉得,今兒個覺淺,倒是聽見些許動靜。
每回下帳時,傅恒的動作極其輕緩,亦不許丫鬟們大聲說話,生怕擾她美夢。
假寐的東珊今日才知,原來他臨走前會過來吻她的面頰,蜻蜓點水般輕盈,她卻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誠摯愛意。
這情意越深重,越令她不安,連個回籠覺也睡不踏實,她幹脆早早的起了身,坐于床畔,看着院的積雪發呆。
天一亮,小厮就去請大夫,待她用罷朝食後,大夫正好過來。
大夫先詢問了一些比較私·密的問題,東珊不便回答,由夏果兒代為答話,而後大夫又給她把脈。
東珊未出嫁時,這位大夫時常到她家看診,醫術精湛,為人實在,從不說假話,是以東珊對這位老先生很信任。
診斷過後,大夫只道她的身子很康健,無甚毛病,
“婦人受孕當需天時地利人和,方才聽您說近來睡眠不穩,大抵是因為思慮過甚,情緒郁結所致。九夫人您的身子沒什麽大礙,不必太過在意,調整好心态,該來的自然會來。”
而後大夫給她開了些安神的藥,又囑咐幾句,這才告辭離去。
小厮送大夫出去,順道兒去抓藥,這邊廂,太夫人亦請來一位大夫給她看診。
東珊不好拂太夫人之意,便又讓人診一次脈。
這位大夫亦診不出什麽毛病,但他頗為圓滑,深知既然來看診,斷不能說沒病,否則會被當做無能的庸醫,于是随意編了幾句,又開了些調理的藥和坐胎藥,囑咐她同房之前先喝藥。
同房這種事,誰說得準?有時候傅恒連着幾日都會交功課,有時隔一兩日,皆看他的心情,她從不會去要求,難不成這坐胎藥她每天都得喝嗎?
縱然心有疑惑,東珊也沒好意思多問。
兩位大夫說法不一致,她也不敢辯解,免得婆婆不高興,無奈之下,東珊只得聽從第二位大夫的話,開始喝藥調理。
臘月初六,乃是兆惠與鄂爾泰之女藍瑾成親的日子。
今兒個天朗氣清,枝頭的雪已然融化,只剩零星幾簇,點綴着枯枝。
因着兆惠亦是烏雅氏的族人,詠微終于不再被父親禁步,得以來參宴,見着了随傅恒同來的東珊。
兩姐妹數月未見,一見面便感慨萬千,傅恒被人拉住寒暄,想着她兩姐妹要說悄悄話,便沒過去打擾。
詠微的臉盤兒豐潤如玉,福相明顯,面上笑意淡淡,到哪兒都招人喜歡,當她仔細打量表妹時,卻發現表妹比之以往更清瘦,且面上的笑容很勉強,小聲問她這是怎麽了,
“我看你面色不大好,該不是傅恒欺負你了吧?”
在旁人面前,東珊不敢抱怨什麽,一到表姐跟前,她心裏的委屈盡數上湧,再也不願藏掖着,統統傾倒而出,
“傅恒待我很好,只是我自己不争氣,成親半年都沒懷上,婆婆擔心我身子抱恙,請來大夫開了調理的藥,最近我一直在喝藥,一聞到藥味兒就想吐,沒什麽食欲,才會這般。”
原來是為子嗣憂慮,詠微尚未成親,并未經歷這些,單聽表妹說起,便能想象她在婆家過得肯定很壓抑,遂好言勸道:
“傅恒是嫡子,你婆婆自當格外關注,至于你,還年輕,有的是會,謾說半年無孕,有的人一年沒懷上,最後還是會生的。所以你也別太擔心,用藥調理的同時還得擺正自己的心态,不要給自己施加太大的壓力。
需知這天意一向難說,你越是想着孩子,老天爺越不給你,你沒念想的時候,興許驚喜就來了呢?”
想起自家嫂嫂也曾為子嗣一事困擾,最後請了位神醫給開了一道方子,服用個月便有了,于是詠微打算回去之後向嫂嫂請教,等拿來方子就讓人給她送過去。
這些話東珊一直悶在心裏,也不敢跟傅恒說,畢竟他每日當值已經夠辛苦的了,她實在不願讓他再為她的事憂心,今日跟詠微傾訴過後,心裏總算好受了些。
調整好情緒後,兩人沒再提此事,一道去往喜房看望新娘子藍瑾。
路上偶遇鄂容安,卻未見蘇棠的身影,東珊順口閑問,鄂容安只道她身子不适,在家休養。
擔憂的東珊問及蘇棠的病情,鄂容安頓了片刻,幹咳一聲,小聲輕笑道:
“倒也無甚大礙,有喜了,才兩個多月,所以沒敢讓她出來走動。”
原來蘇棠也有喜了,這比她成親晚的,個個都有了身孕,獨她沒反應,越發令她惆悵。
“你若得空,可以過去陪陪她,她時常說在家煩悶,原先還有藍瑾陪她,如今藍瑾也已成親,我不在家時,她更加孤單。”
鄂容安的話将東珊那紛亂的思緒拉了回來,東珊向他道賀,還說明兒個就去看望蘇棠。
待他遠去後,東珊深嘆一聲,既為蘇棠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