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她扶着腦袋,閉上眼睛。

宋景和不吃她這一套,把人往裏推,直至貼着牆壁。

近在咫尺,他身上的梅香味道竟有幾分醉人。大半的被子從他身上滑落,穿着單薄的亵衣,領口系的嚴實。

“昨兒有人罵你了還是有人打你了?”宋景和碰了碰她的眼睛,卷翹的眼睫翕動,半晌她睜了一條縫,把他拿手抓住。

“沒有人,是我不夠好。”十安一想起那事心裏頭還是像燃了一把火,将她所有的耐心慢慢燒盡。

“日後我能贖身嗎?”十安小心翼翼問道。

宋景和一錯不錯盯着她,嗤笑她:“誰罵你賤了?”

她一怔,臉埋了下去,一聲不吭。

“我告訴你,這世上犯賤的人多了去,人不自賤而賤人也。”宋景和把被子往下拽,笑道,“那向來都是權貴作賤其他人,你知道自己如何足夠了。”

他捏了捏十安的臉,抓着一把柔軟的長發,掃過她的鼻尖:“世間攻心最難,可你這心,昨兒不是碎了嗎?”

她搖搖頭,臉埋在枕頭上,避開他的捉弄。

宋景和松了手,半晌把她翻過來,低聲問道:“你這麽在意?”

“我一直在意。”十安避開他的視線。

“那可惜了。”他貼着她的耳畔,小聲笑道,“今兒就哭成這樣,日後有你好受的。回英國公府,你這雙眼睛許是要哭瞎。”

十安一動不動,三少爺把被子掖好,拍了拍,嘆道:“這樣子是算不了帳,我替你先記好。”

她扭頭,才發現他一直沒挪眼,黑漆的眼眸裏含了一點笑。原本她憋了的火氣頃刻間仿佛就叫水滋滅了,漸漸的羞恥回籠,便緊緊閉上眼睛背對着他。

宋景和伸手,原本想揉揉她,末了止住了,他這未免多此一舉,自嘲一笑,扭頭看着那抹月光。

……

——

**

早上是十安先醒來。頭一動,臉便貼着冰冷的牆,睡意不消片刻便散了去。

她動了幾下,身後被人抵着,炙熱的體溫傳來,還有清淺的呼吸。

她:“……”

十安只伸了個腿,下一秒卻被人制服。像是衙門裏的捕快,對待一個窮兇惡極的殺人犯。

“我疼疼疼疼疼!”十安求饒,聲音都變得可憐了。

宋景和醒來似是脾氣不大溫和,聞言将她一推,自己翻身穿衣。

這廂洗漱完畢,他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穿着素面右衽圓領長袍,頭發梳的一絲不茍。

“今日許是會有人找過來。”他随口說了句,十安心不在焉,也不知聽沒聽。

鄉下的莊子燒了,英國公府裏定然有人知道,宋景和把這些都當做是故意的,讓十安出去買點早點,不過一個時辰,竟真有人來敲門。

門外面站了兩個男人,一個十五六歲,一個五十歲,穿着褐色程子衣,行禮先問候了宋景和。

十安瞧見了頓時就想起了上一回去英國公府的情形。

“昨兒天黑透了咱們府裏才知道莊子出事,忙匆匆趕過去呢,得知三少爺進城了,這不,一大早就來打聽。讓三少爺好等,還請少爺原諒。”老子陳俞良先說話,兩個人陪着笑,解釋一遍。

“這車咱們趕來,家裏頭的老太太夫人小姐們都等着三少爺您回府呢。”兒子陳良玉跟在後面接道。

“說的是,這院子還是一早收拾的。正好今兒是老爺休沐,一家人都在,就等着三少爺了。”

宋景和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過了會擡頭道:“那還真是麻煩你們了。”

他面色冷淡,轉身朝十安招了招手:“東西收拾了嗎?”

十安抱着小包裹,兩個人當真沒什麽東西,便點點頭:“好了。”

她穿着一身泛舊的衣裳,落在陳氏父子兩人跟前,不用猜都知道,那定然是宋三少爺自己買的。當初趕他去鄉下的時候,只配給一個小厮跟乳母。

“這是十安姑娘罷,咱們走吧。”陳俞良催促道,也不等宋景和踏出房門,轉個身就要下樓去

這般敷衍,十安悄悄打量宋景和,果不其然,他神色不明,微微笑着,眉眼間有意思狠戾。

“走罷。”聲音冷如初春薄冰。

十安緊跟在後,外面下着小雨,也沒個傘,她将包裹頂在頭上。宋景和上車後陳俞良指着他兒子道:“十安姑娘,這是接三少爺的車,做下人的可不能壞規矩。我兒子也趕了車來,今兒下雨你就上去罷。”

她見狀也沒聽見宋景和的聲音,便猶豫幾秒鐘,到底還是去後面。

她生的瘦小,爬上去時陳良玉拉了她一把,攥着的手腕纖瘦,他低頭看了眼,笑着打聽道:“三少爺在鄉下住着,難不成是不給你飯吃嗎?”

十安這樣子在英國公府只能算是三等的粗使丫鬟。那些粗使丫鬟個個長得又壯又結實,十安在他眼中,真就是弱的跟貓一樣。

“有,我只是吃的少。”十安說了句謝謝,坐在車裏面,心裏格外忐忑。

“你就穿這樣的衣裳,進去了怕是叫別人嘲笑。”陳良玉說道,“三少爺是沒錢給你裁新衣嗎?咱們府裏的下人一季也有兩套衣裳,我看妹子你這樣,實在是有些觸景生情。我當初跟着我娘就是你這樣。”

他趕車穩,這個時候扭頭笑:“我娘嫁給我爹後可就不一樣了。我雖然是他的繼子,但待遇不差。我這身衣裳是杭綢,裁的新衣一季三套。月例每月二兩,我娘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說着說着他啧啧幾聲,揮鞭打在馬屁股上面,遺憾道:“你跟着三少爺這麽苦,日後還不知道什麽時候熬出頭。”

十安縮着脖子,低頭像把衣擺那兒壓平。聽他說那麽多,羨慕之餘則道:“咱們都是做下人,論什麽熬不熬得出頭呀,主子好了咱們就好。”

嘴上這麽說,十安閉上眼睛輕哼了一聲,總覺得他在顯擺自己。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宋三少爺這樣的庶子,都趕到鄉下去了,這麽些年也不曾有什麽幫扶,今兒派兩個人來接,想必都不大情願。

沒有賞賜,趕上天下雨,确實影響人心情。

入府從側門進去,十安從車上下來,雨淅淅瀝瀝,天陰沉的不像樣子。宋景和如今披上狐貍皮,溫和有禮。跟随着引路的丫鬟海棠一起去了英國公府的廳堂。

用雕花隔斷門分出前後廳的鴛鴦廳裏點了燈,碎冰紋的槅扇開了四扇,琉璃上透着一點暖光。前廳的太師壁上挂的是一副名家青綠山水圖。兩側對聯書的是“閑飲堂前三杯酒,笑看棠外一樹花”。

十安認不全這些行草,不過進中堂前确實看見一棵大合歡樹,枝葉葳蕤,高大粗壯。

那是宋三少爺曾祖父親手所寫,如今好多年過去,畫前的烏木翹頭案上擺了東瓶西鏡,中間是一個西洋鐘,雕刻複雜,嗒嗒輕響。

鴛鴦前廳沒人,後面傳來女人笑聲。

宋景和走過雕花隔斷門,那裏的丫鬟早就告訴了宋家的老太太跟今兒來的幾房夫人小姐。兩側幾椅坐滿了。

烏木高幾上放置了茶水等一應糕點。

十安跟着宋三少爺跪拜宋家的長輩。

最上面的是宋景和的祖母,如今滿頭花白,今兒等着他來已有些犯困,賞賜了他一方硯臺,另撥了兩個一等丫鬟,與其他庶子一般無二。

“你在鄉下這些年吃苦了,如今一把火燒了那兒,索性你無事。好歹你也是咱們宋家的子孫,我跟你爹一商量,就打算把前院的西風苑清掃了讓你搬進去。”

“在外面這麽多年,該回家了。”

宋景和笑着說是,溫溫潤潤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波瀾,身姿筆挺如松,再次跪在了祖母馮氏跟前,将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大致描述,多憂少喜,聽得馮氏一時百感交集。

“你快起來。”她親自把他扶起來,拍拍他的手,慈愛道,“你如今回來,缺什麽你告訴我。幼年時不曾在我這兒住過,家裏那麽多孩子,你吃的苦最多,如今這般模樣,學業上從不荒廢,可知你心性極堅。”

她看了一眼十安,繼續道:“你回來身邊就一個服侍的人,看樣子不大得勁,祖母把長安撥給你,她來負責你的飲食起居。”

長安是馮氏的貼身大丫鬟,姿容清麗,骨肉勻稱,聞言福身道是,這便站在了十安前面。

外面雨還在下,十安站在人後聽雨聲,雨聲越急,她也越急。可到底急什麽,她不知道。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馮氏累了,宋景和這才離開。

長安在檐下為他撐開四十八骨的油紙傘,陰雲裏滾了幾響炸雷,十安跟着幾個小丫鬟一起,被問着問那的。

她不厭其煩又解釋了幾遍,好在到前院的西風苑不遠,一進去就能看見好大一棵槐樹,窗紙都糊了新的。

另有一個丫鬟在正屋門前等着。

宋景和從雨中來,一身荼白的衣衫,清隽的眉眼在雨天看便如江南三月的杏花,仿若是要化仙似的,不占煙火氣,卻昳麗多情。

他生的那雙眼眸招人喜歡。

馮氏撥的丫鬟滿秋在檐下福身迎她。笑着問候了一句,宋景和言語溫和,回了宋家依舊裝作和藹形象,短短一下午騙的一衆大小丫鬟笑了好些時候。

十安跟另外兩個丫鬟在一塊去後罩房,一個叫雨晴,一個叫書青。三個人鋪床,十安換了身舊衣裳,回來就看到窗邊的那個床鋪留了下來,與那兩個小窗離了,孤孤單單的。

她瞧了眼,原來是窗戶又那麽些漏,索性便在這屋裏翻翻找找,撿了塊板把窗戶遮着。

“十安,你這名兒是你原來本名還是少爺給你取的?”兩個人在桌邊磕着瓜子,把十安也喊過來。

“少爺取得,我爹沒那麽多文化。”十安分了一把瓜子,道,“我還要改名兒嗎?”

“你是少爺的丫鬟,少爺自己選擇就行了。”雨晴搖搖頭,估摸着時間,要吃飯了,便拍了拍手,拉着書青一道去大廚房。

等人走光了,十安略有不知所措,把被褥好好鋪着,小包裹裏的舊衣服放到屋裏的櫃子中。

這時有人敲了敲門,長安探身,見狀笑眯眯道:“十安,我來來看看你。”

她抱着新衣并兩雙鞋過來,在十安床上坐了下來,将東西放下。

“少爺說你來時沒來得及收拾,東西都在火中燒完,讓我給你送些衣物。”她繼續道,“今兒下雨,事情多,這還是我舊年的衣裳,若是不合身你便同我說一聲,我替你改一改。”

十安扶着櫃子門,一張小臉漲的通紅,連道多聲謝謝。

末了,她略帶期待的神色,好奇問道:“少爺有吩咐我平日該做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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