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十安吃完飯照舊要去書房待着,如今院裏旁人看她都不同, 人活着如她這般有時候其實怪沒意思的。
滿秋随着宋景和去族學。
那門前有那麽幾竿瘦竹, 各房少爺們的小厮丫鬟在一側廂房裏面三三兩兩休息。
滿秋今兒沒有早早回去,聽着誦讀之聲, 她裝作不經意地瞥過去。宋允和那厮是宋三少爺的庶兄,在家排行第二, 生母得寵,只是身份不若宋承和那般是家族裏的嫡長子而已。
比起宋三少爺來, 要強不知多少。
他正好靠着窗, 日光清淺襯的人唇紅齒白, 戴着網巾,穿了一件茶色羅織金西番蓮紋的道袍, 外套着白羅無袖搭護。誦讀之時不專心,似察覺到滿秋在那兒偷瞧, 于是朝她眨了一下眼兒, 随之而來的就是林先生的板子。林先生正好路過他這一塊, 捏着下颌的胡須嚴厲警告他一番才板子收回去。
打在肩上惹得宋允和低低痛呼一聲, 待背後的林先生一走他依舊如此,玩世不恭地笑了又笑。
滿秋紅着臉, 真叫他這容貌給迷惑了似得,整日都在想他。
府裏人都知道宋二少爺風流性子,跟他厮混過的女人不知幾多,但凡有些姿色,身材入了他的眼, 為了哄騙到手有時竟也不擇手段。
她這麽想想,便不禁懷疑起十安來。
今兒就等着他下課問一遭。
好不容易挨到休息之時,那些小厮丫鬟呼啦湧上去,滿秋給宋景和送茶水。宋三少爺将書整理到一邊來,見狀笑着颔首,擺擺手讓她先回去。
她揪着宋允和的袖子扯了下。
而後宋景和側身時就見自己那二哥果真依了滿秋的意思,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
外面春光已到暮時,海棠陸陸續續盛開,長兄宋承和在花叢裏起身,負手喚來一個小厮,将手裏的提籃遞過去,兩人附耳說了些什麽,一道也出去了。
宋景和壓着書頁邊角,周遭的丫鬟小厮聲音亂哄哄的也難怪宋承和會出去。他餘光瞥到牆上挂的那一幅字,靜靜瞧了好久,落款是宋承和的名兒。
他不由笑了一聲,人出神了好久。
……
話說滿秋先出來後在僻靜的廊下等着宋二少爺,兩個人隔着一段距離便渾身難耐似得,近了趕緊牽着小手。
“怎麽了?今兒一大早就看了我好久,那含情脈脈的眼神,爺整個人都酥了,夫子今兒講的東西竟是半點都沒聽進去。”他捏着滿秋腰間的軟肉,湊過去親了親她的小嘴,“找爺有事?”
滿秋偎在他懷裏,先是哄他,繞了一大圈不動聲色問他:“你可是當真喜歡我?”
宋允和含笑,幾乎是想也不想,反問道:“爺要是不喜歡你,會送你這金簪子玉镯子嗎?”他趁機摸到她腕側,磨蹭了幾下。
“喜歡你可是喜歡的緊。”
“二爺喜歡的怕只是我這張臉。”滿秋捶他胸口,卻跟瘙癢似的,“改日若是又有其他的妹妹生的美,二爺指定就将我這個舊人抛到腦後去了。”
宋允和眼裏神情不便,反倒是擡起她的下巴,誘惑她:“你都跟爺上床了,再不濟也擡你做個姨娘,你怕什麽?一輩子可就是吃香喝辣的。後面的妹妹再美,那也抵不上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滿秋噗呲一聲笑了,抽身離去,站在一旁給他行了一禮。
“二爺都這麽說了,奴婢也就只盼着二爺待我好一輩子呢,若是有旁的其他妹妹,二爺別瞞我就是了。”
宋允和喜歡她這性子,摸了臉後把她抵在牆邊上撮了口:“真乖。”
他目送滿秋回西風苑,只等那人影消失便招手讓他後面的小厮上前,低頭道:“你看着西風苑,這是怎麽了?”
宋允和的貼身小厮叫約燈,見狀小聲道:“許是吃醋了罷,瞧見宋景和跟她的丫鬟厮混,心裏不平。女人有時候同男人也沒什麽區別。”
“吃着鍋裏的看着碗裏的。”宋允和點頭,拍了拍約燈的肩膀,“宋景和跟長兄那麽像,我還願意他也是不近女色呢。”
“怎麽可能呢?”
主仆兩個勾肩搭背,評價一番後個子往回走,宋承和在半路遇上了,兩個人點頭致意。他穿着素面绫花羅的直裰,微微一笑,走的方向是廚房那處。
春将近,廚房的趙媽媽犯完春困馬上就要犯夏困,今兒依舊是躺在竹椅上,料理完了事情昏昏欲睡。肥碩的身子遠看像一條大青蟲。
宋承和靜悄悄地走過來,廚房的其他人見狀紛紛給他行禮。
“有什麽菜色嗎?”他問道,“我可以等。”
趙媽媽給人搖醒,髒話沒說出口差點就跪下來了。
知道了宋承和的要求後肥碩的身子立刻就像陀螺一樣轉了起來。
這回宋承和站在窗外,秦歌拎着竹籃,兩個人看着裏面的人忙碌,忽地宋承和問:“你上回把人家的東西端給我了,時候可補償了什麽嗎?”
秦歌羞愧道:“沒機會。”
就那一次見過,西風苑裏也找不到她的影子,問了人也沒人告訴他,實在是為難。
“我這次陪你一道。”宋承和道,“上回你說她都到黼黻齋的門口了,末了叫她主子脫了回去。可見我這個弟弟當真像狗一樣,他的玩意兒就跟骨頭似得,一定得埋在土裏頭。”
他斂着袖子,風裏面俱是油煙味道。
“我把東西刨出來,他要是知道了會咬我嗎?”
宋承和笑着問秦歌,茶色的眼眸裏微微明,較之宋景和,許是年歲大一點,藏着得到東西更多了。
秦歌沒有順着他說,只道:“咱們若是悄悄的,三少爺定然不會發現。”
“那是偷偷摸摸。”
秦歌熟悉自家主子,沒敢說出後半句話
若要光明正大那就不是宋承和了。
兩個人去西風苑時裏面空空蕩蕩,竟看不到一個活人走動。雨晴跟書青偷懶去找旁人玩兒,長安那人受傷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十安此刻正在補眠。
原是偷偷摸摸探路過來,真正踏上這一塊地,宋承和有那麽一絲的懷念。西風苑的名字原就是他取得。
“寒月悲茄,萬裏西風瀚海沙。”
他念了這句詞後失笑,俊朗的面上遂又浮現出陰冷的神情來,轉瞬即逝。
眨眼間他又是光風霁月的宋家嫡長子,他纖塵不染。
西風苑是個兩進出的,比宋允和的還要大。英國公說這些年他在外面苦了他,回來便将好的給他送過去。旁人許是會信這表面,但宋承和絕不,這裏頭吊死的人他能一一記起。
他對這裏熟悉的緊,丫鬟住的後罩房,耳房找過了,便跨過第一道門去後面的書房尋找。宋景和再有本事,這國公府卻也不是他的。
他站在槅扇前,裏面也沒有人影。
“這裏也太冷清了罷。”秦歌說道。
宋承和堵住他的嘴:“噓,別說話了。”
日頭慢慢升起,照的他身上發燙,宋承和伫立良久,未推開門,帶着秦歌去書房的窗戶邊上。
芭蕉下他叫秦歌把竹籃裏的東西放到窗臺上。
擺在上面的有新做的糕點,一只經過精細料理的雞,一盅佛跳牆。就這三樣被秦歌擺的像是祭祖時擱置在祭臺上的三牲。
“要放一個碗嗎?”
宋承和給了他一巴掌:“你要祭拜死人?”
他肅着臉,不茍言笑的樣子叫秦歌一驚,立刻認錯:“少爺說的是,咱們這是要拜訪十安。”
他重新排列了一番,因着窗臺窄,依舊如此。
“行了,就這般罷。”宋承和制止住了他,眼眸望着緊閉的窗,他敲了幾下。
裏面沒有聲響,十安仍舊在呼呼大睡。
床榻上也沒有帳子遮光,十安便蒙着頭,這會子夢到被蛇追逐,拼了命的在逃命。鋪在底下的床單都踩皺了。旁人看着都忍不住想,她醒着心累睡着也這麽累。
宋承和開了一條縫。
宋三少爺的書房給十安占據之後裏面插了鮮花,鮮花都是院子裏的,她的床頭挂着的是大紅的茶花。
床榻上人彎着腰,他叩了好些聲也沒能将人喚醒。
空氣裏的灰塵鍍了層金,翻滾着,算起來也要到日中了。光線強烈,透過窗紙,裏面的簾子濾過一層,到底還是擾人睡眠,十安在将醒未醒的時候。
宋承和估算着彎腰将牆角的茶花摘了一只,使了些力氣砸過去。
十安嘟囔了聲,整個人都團了起來。
秦歌在一邊看的呆住了,因為宋承和這架勢是非要弄醒裏面那人不可。
“将這整棵拔起來興許能把人砸醒。”他小聲道。
宋承和給了他一拳:“搶了旁人的東西,如今再将沾了土的玩意兒砸過去。你這人未免太壞了。”
“做人,如你這般定然不可。”
“那我們怎麽辦,這個女人睡得跟死狗一樣。”秦歌攤開手,似無計可施。
宋承和無奈一笑:“能怎麽辦?”
于是他拍了拍掌,喊了十安的名字。
秦歌:“……”
十安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擡手擋着光瞳孔微縮,剛醒的時候視野裏都是朦朦胧胧的。長安受傷後她這書房幾乎就沒人來了,這個時候誰會喊她呢。
她依稀還能回味一下,有那麽幾分熟悉味道。
手碰到紅色山茶,她一怔,倏地看到大開的窗子。
宋承和跟小厮躲在樹下,白色的衣擺被他抓着,掩映在芭蕉綠葉之後,混在花叢裏。
看她洗漱之後捯饬過的面容,微微一詫後手扶着秦歌,問道:“這是我弟弟的人嗎?”
秦歌少有的見到宋承和有這般詫異神态,便道:“千真萬确,不過有那麽些改變,大體是沒動。左不過就白了那麽一些,好看了那麽一些……還有身子好看。”
宋承和卻搖搖頭。
“回去了你還是去查一查。”
他從前在鄉下的莊子看過,十安這回完全算是脫胎換骨了。
她肯定出了些許的事情。
宋景和身邊不過一個忠仆,他就倔出來,而後毀掉。
“如果少爺想要收買這個丫鬟,何必要這般麻煩?”秦歌問。
宋承和笑道:“她這人倔,你怎麽收買?”
秦歌噎住。
……
話說十安吃了一半忽想起試毒問題來,這些東西不明不白的出現,她竟狼吞虎咽,仿佛餓的一天也沒吃飯了。
她咽了口裏的東西,想着都吃到這一半了,那就算了吧。
綁好頭發,十安将床榻鋪好,擡頭望着上面挂的鮮花,撿起掉落在她被面上的哪只山茶。回首望着方才大開的窗戶,她忽湧起一股不好的感覺了。
燙手似的把花兒丢了。
宋承和一直看到這兒,波瀾不驚的眼眸裏映着她的身影。
“她沒飯吃嗎?”
作者:希望明天能夠日六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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