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車翔
男生大概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以力量劃分地位,可以稱之為“肌肉男”,他們天生的力量就比很多人強;二類是文明社會裏的文明産物,能好好說話就不動手,一般不惹是生非;三類就像是所有分類裏的“其他類”,覆蓋數量不一定多,但是範圍比較廣。
胡冰和張焱明顯就屬于第二類,文明産物,不具備可怕的攻擊性,也沒有什麽特殊的癖好。
但是大多數女生既不喜歡“肌肉男”也不喜歡“其他類”,她們就喜歡夾在中間的斯斯文文脾氣好懂禮貌的男生。如果此人再長得好看一點,那基本就是夢中情人的佳選。
三年過去了,張焱的愛好依舊沒變,胡冰略帶無奈的看着等在學校大門口的張焱——他還是喜歡白色。白色寬大的棉衣內搭白色的襯衣——領口連開了三個,已經漏出了鎖骨。以及白色的修身褲。
胡冰沒好意思說:你這身行頭要是去鄉下農村走一圈,········估計能被人打死。
胡冰走近他:“怎麽穿這麽隆重?”
張焱笑靥如花的一揚眉:“今天有演出啊,忘了?”
胡冰這才發現,此人的棉衣實在可以稱之為騷包,有麻繩收腰不說,兩邊的口袋大的如同麻袋,連體的帽子毛茸茸的一圈無風自動的毛毛,像是湖底的水草,背後還畫了一只十分“卡哇伊”的大臉貓。以及他那唯一“正常”點的褲子湊近了看右前方竟然挂了一串飄帶鈴铛……
胡冰看着張焱開始懷疑自己的審美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牛仔褲、皮革板鞋、黑色短外套內搭的白色衛衣,白色衛衣兩只袖子還是深藍色的。
和張焱比起來自己這一身着實有點太正經了。
但是沒辦法,小姑娘就愛這一套——他今天出來這一趟明顯感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增多了,用鼻孔想也知道是因為誰。
胡冰忍不住又瞟了身邊的人一眼,只見此人仍舊笑靥如花——哎呦,娘哎,真像一只開了屏的白孔雀。別說,上一次去動物園的時候他還真見過。
從衛城大學去世紀廣場做9路車十分鐘直達,胡冰在這十分鐘裏如站針氈。周末車上的人自然很多,如果目光帶有殺傷力,張焱恐怕已經被車上的豺狼虎豹們吃幹抹淨的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胡冰整個面對的就是一灘血水。
他一手抓着扶手,把臉埋在胳膊彎裏假裝小憩,這才好不容易挨到下車。
胡冰一下車就感慨道:“跟你出來一趟真減肥。”
張焱:“怎麽說?”
胡冰:“被一圈人看的我一身汗。”
張焱:“哈哈哈……”
“啧”,他用一種略帶笑意和責備的眼神責備似的看了張焱好一會,才說:“現在得意了?滿足了是吧?行了”,胡冰下意識一摟他的肩膀,“你一會還有演出嘛不是,省點力氣吧。也不怕笑岔了氣。”
“等你演出完我請你吃冰淇淋”,胡冰說。
張焱下意識的跟随他的目光看了看不遠處的冰淇淋小店,店主大言不慚的起了一個很高大上的店名——米其林冰淇淋。
“行”,張焱很不客氣的一口答應,“唔,不過還是我請你吧,上次吃飯你請的我,總不能一直讓你請,畢竟你還是個學生。”
他這話剛落下,還沒等胡冰表什麽态,前方搭設好的演出臺子上一個人就叫了他的名字。
此人正是楊方。
張焱聞聲而來,楊方遠遠看了一眼他身後的人,等張焱走進這才問:“朋友?”
張焱點點頭。
楊方下巴一指臺子,“能來一首嗎?”
張焱一歪頭,總結道:“估計不行”,他眼神一晃突然神神秘秘道:“比較悶騷。”
楊方又往後一看:“啧,可惜了,長得還行。”
張焱一咧嘴嘟囔道:“不是每個長得還行的都要去賣唱吧,你又不是經濟公司的星探。”
楊方白了他一眼示意他趕緊彩排一下,省的到時候砸場子。
胡冰閑的無聊在世紀廣場裏轉了一圈,再回來的時候就沒有多餘的座位了,明明演出才剛剛開始。這臨時擺放的塑料椅子輕飄飄的,坐起來不見得多舒服,胡冰下意識的就認為一定是張焱那個騷包惹的禍,完全忽視了人類的本能——坐着就是比站着舒服。
張焱是在後半場演出裏上場的,快要昏昏欲睡的觀衆們被他那一身白晃了一下眼。遠遠看去,他那淺棕色的頭發和淺棕色的瞳孔在一身白衣之下顯得顏色更加淡了一點。
胡冰一邊往前走,一邊拿出手機,在演出臺的右前方給他拍了一張照片。
老手機像素實在太差,照片模模糊糊像打了一團馬賽克,看上去像是暗夜裏一團躍動的火焰。
胡冰舉着手機往後挪了一點,再次按下了快門,這次拍清了正臉。
他仔細端詳了一會照片,正要擡起頭看臺上的真人,突然後背被人充滿怨氣的拍了一下,胡冰神色一凜下意識的一回頭。
車翔眯着本來就不大的眼,危險的目光洩露不出一丁點。
車翔:“說好的足球賽呢”
胡冰:“……忘了。”
胡冰這才想起來上個周末答應了車翔幫他們系踢足球賽對抗管理學系那群自視甚高的小崽子們。
車翔考進了衛城科技大學建築系,和衛城大學相鄰,兩邊的學生時常無視中間的邊界線去對方學校裏蹭課。籃球賽足球賽等各種活動也一樣。
此時胡冰正在拼命找借口該怎麽解釋這件事。
車翔一臉的不敢置信,不知道他是怎麽把這麽無情無義又不要臉的借口如此坦然的說出口的,一想起今天自己隊因為缺少一個替補被人熊揍的模樣,不由得氣上心來憤憤不平道:“忘了?你忘了去鄰居家踢足球怎麽想着坐公交車大老遠來世紀廣場看傻子在上面燃場子的?”
場子上的傻子正在握着話筒深情的唱《月半小夜曲》。張焱半垂的眼神和清亮的嗓音顯出一種獨特的異常厚重的痛苦。
胡冰再次把發小的哭訴忘了。
車翔眯了眯眼睛,又從口袋裏拿出剛配的50度的眼鏡:“嘶……這人我怎麽覺得有點眼熟呢?”
2002年至2003年,內地流行音樂如雨後春筍般嶄露頭角,湧現出大片的新型歌手。作為酒吧駐唱歌手,至少要有兩三百首熟練的歌,範圍涉及粵語漢語英語,內容包括古典流行以及市面上層數不窮的新音樂。
說實話,張焱對于音樂沒什麽特殊的感情,玩音樂玩音樂,真的是以玩為主。他漂泊多年,早已習慣了不把任何東西當回事,時常會想一出是一出,什麽都學點什麽都學不精,愛好很多專業很少。
但是從內心深處來講,他最喜歡的還是木雕,這裏面牽扯到一份獨特的感情和念想——張焱小時候父母都忙,是外公帶大的,外公去世後兩位爹媽回去參加葬禮這才想起了自己還有個兒子。
外公是被稱為東陽木雕“雕花皇帝”的徒弟之一,只可惜天賦和機遇所限未能發展成有名望的大師。到他這一代,傳統手工藝逐漸被機器取代,除非一舉雕刻出驚豔世人的作品才有機會奪人眼球。太簡單的內容會很快被機械批量生産。想靠它養家糊口是不可能的,他還要吃飯。
張焱很樂觀,很想得開,他有種“生活就像被強|奸,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好好享受吧”的盲目樂觀,于是他很快把這一項砸錢的手藝發展成了砸錢的愛好。畢竟愛好是看心情偶爾砸錢,手藝的話那就是一直砸錢了。
“靠,我想起來了,這不是那位禍水嗎?我他娘的……這是什麽緣分,我還沒找女朋友呢。冰子,咱還是離他遠點吧。”車翔說着就去掰胡冰的肩膀,誰知胡冰一個正常體重的大小夥子此時卻像門口的鎮宅獅子一樣掰都掰不動。
車翔:“……”
胡冰總覺得張焱像是一片打碎了又重新粘起來的鏡子,一照能照出千千萬萬面殘損破碎的臉,每一面都是真實的他,但是每一面都不是完整的他。不由得讓人思考鏡子前站着的真實的人究竟是什麽模樣。
胡冰突然問:“你覺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車翔懶懶散散道:“紅……不,藍顏禍水,遇到他準沒好事。”
胡冰疑惑道:“為什麽沒好事?他不是挺好的?”
“啧,就是因為太好了”,車翔說,“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好,我問你,你見過他負能量的一面嗎?”
胡冰垂眸思考了一下,“我和他沒相處多久。”
車翔冷哼一聲,一撇嘴,“你每次遇到他就把我忘的一幹二淨,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還是這樣。我懶得和你貧嘴。”
胡冰還在心裏介意“毛骨悚然”這個詞,他很想再辯解幾句,又覺得再辯解有點過頭了。
張焱下了臺,謝絕了一圈來要聯系方式的小姑娘,他的臉上還帶着殘妝,顯得整張臉更加輪廓分明。他熱出了一身汗,脫了外套虛虛披在身上:“走啊,去吃冰淇淋。”
胡冰一動,張焱這才發現被胡冰擋住的車翔,但是三年過去了,他和車翔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非常誠懇的說了一句:“看起來好眼熟”,聲音低的像是自言自語。
胡冰介紹道:“車翔,我的發小。”然後又對車翔說:“他第一眼見我也沒想起來我是誰。”
自認為記性不錯的張焱适時“尴尬”的撓了撓鬓角,天知道他這都是被“見多識廣、內存不夠”害的。
張焱伸出了手:“不好意思哥們,我這一年跑三四個地方,內存有點不夠,一時半會還真沒想起來。”
車翔回握,算是暫時和這個禍水和解了。
車翔一邊吃着香草味的雪球,一邊對店裏的環境做出了作為一個建築系學生的中肯的評價,最後補充道:“開着空調吃冰淇淋,真時髦。”
一般早早辍學的社會人士都會對大學生存在着一種向往和敬意,他們下意識的認為大學生畢了業就和電視上演的成功人士一樣,坐辦公室動辄幾百萬上下的那種。
不過張焱什麽都見得不多,就是人見得多,最後無意中在哪位先哲的一本書裏看到了這麽一句話:我們大多數人最後都會歸于平凡的。所以張焱不會認為大學生會牛逼到那種程度,但是心裏還是會存在着崇高的敬意。羨慕是不可能羨慕的,這個詞太低俗了,不适合他。
張焱認真的問:“建築系畢了業做什麽?唔,蓋房子?”
車翔說:“差不多,考個工程師,磨煉幾年經驗到時候可以教人家蓋房子,畢業後找個建築公司一級級往上爬。”
張焱很中肯的說:“嗯,國內發展的越來越快了,尤其是公共交通方面,你這個行業堅持幹下去會很吃香。”
這是胡冰和車翔頭一回見張焱一本正經的說話,兩個人一時有點不适應,下意識的對看了一眼。
張焱刮了刮冰淇淋碗,似是沒有注意到氣氛的怪異。
胡冰這時問道:“那你覺得記者怎麽樣?我畢業後想做記者。”
張焱擡起半邊臉,給了他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胡冰脫口而出:“怎麽。”
張焱異口同聲:“很難。”
張焱本想繼續補充點什麽,又像是話在嘴裏沒找到的頭緒一時卡在嘴邊。
張焱說:“我見過很多不公平和龌龊的事,但是從沒見過記者。對于這個行業不是很了解,只是事實真相總是真假參半,不做過多評論。”
兩位剛進入大學尚且對未來充滿幻想的大學生,被張焱這個資深社會人士三言兩語說的跨出了思想上的臨門一腳,頓時感覺有點心慌。
原來這個世界比他們想象的要大要複雜的多。而胡冰想的顯然更多一點:他知道這麽多究竟承受了多少的苦?
胡冰問:“你呢,還在玩木雕嗎?”
張焱點點頭:“這個愛好省錢,爛木頭嘛,坐17路直達郊區,漫山遍野都是。”
胡冰又問:“改天能去你家看看嗎?”
這下還沒等張焱說話,車翔已經一口汽水噴了——他總覺得冰子對于張焱有點殷勤的不太正常。胡冰雖然算不上高貴冷豔,不過也不是個喜歡和擅長主動與人相處的人。
胡冰從成績到身高再到臉蛋個性,那都是個從小到大被人巴結的人,一直都是別人圍着他打轉,他則是友好的疏通鄰裏關系,确保每個人能友好和諧相處。這麽主動甚至迫切的要求自己去別人家裏坐一圈,實在不符合他的個性。
這貨不會是基因突變了吧,車翔心想。
胡冰則略帶疑惑道:“你怎麽了?”
車翔嗫喏了半天,才驢唇不對馬嘴的說:“挺好的,促進同學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