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家
胡冰回到家的時候,客廳裏正圍了一圈親戚在聊天。胡冰的媽媽雖然不會說話了,但是腦子還是挺清楚的。醫生說是心因性的疾病,需要心理治療,但是那時候心理疾病聽起來就跟罵人似的,真正懂得看心理醫生的很少。胡母忐忑的去治療了大半年,但是淨往裏砸錢也沒見好轉,于是鬧着回家了。
事情如今算來已經過去幾年,她打的手勢街坊鄰裏也都看得懂,剛開始的時候家裏人都接受不了,看着她一個勁的打手勢卻不懂什麽意思的時候感覺特別心酸,時間久了也只能慢慢接受。
胡冰看着母親的時候,心裏突然湧上一股悔意,感覺自己有點太兒女私情了。但是他試想了一下,如果把張焱一個人放在冷冰冰的空房子裏過年,看着人家萬家團圓而他只是蒙在被子裏睡大覺,他還是做不到。真是兩難全。
“媽,各位嬸嬸,大姑二姑好”,胡冰挨個問好然後在玄關換鞋。
“冰子回來啦,這孩子真有出息,考上那麽好的大學……”
胡母一個勁的笑。
接着就有人進入了正題,“過年怎麽沒回來啊,是不是談對象了?”
胡冰:“……額,不是,留在導師那兒來的。我爸呢?”
有人答:“在你大爺那喝酒呢。”
也是,過年就是到處走動挨家吃喝玩樂的。
胡冰:“哦,我去整理一下論文報告”,說完提着行李箱進了卧室。
一圈兒家庭婦女沒聽過“論文報告”是個什麽東西,只覺得很厲害的樣子,于是也沒再追問。
不過他也不算是撒謊,他真是帶了一堆作業和課外書來的。高中的時候總聽人說大學就輕松了,沒人管,沒作業,現在想來真是扯他娘的淡。每天都是報告報告各種報告,論文論文一堆論文,那時候電腦還沒有普及到普通家庭,每天寫字寫到手殘廢。他那一手漂亮的字,就是給這麽鍛煉出來的。
胡冰隐隐約約的聽着客廳的人在談論他,無非是些贊美之詞,聽話啦懂事啦學習好之類的。他學習好是一直的,但是聽話懂事卻是從家裏開始出事一夜之間學會的。
這些溢美之詞他從小就聽習慣了,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只覺這些人怎麽可以這麽明目張膽的就在背後談論別人,還談論的這麽理所當然。胡冰覺得,不管是贊美還是譏諷之詞,都沒有人喜歡別人在背後議論自己,而且還是這麽明目張膽的說教,你哪怕不讓我聽到也好呢?但是親戚長輩鄰裏之間在背後議論比較孩子一直是常态,人從小生下來就處在這個環境裏,也就慢慢習慣了。
胡冰嘆了口氣,拿出手機發了條短信:“我到家了。”他突然發現開始煩躁別人對他的這種贊美,也許是他正謀劃着一場巨大的叛逆,而這種誇耀在逼着他繼續做一個“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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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焱很快回了信息:“嗯,新年快樂。”
胡冰:“新年快樂,注意安全。”
胡冰把行李箱裏的書拿出來,開始處理寒假作業。剛要落筆,一閃念又掏出一個暖黃色的筆記本,筆記本封皮上丹青了一個老者穿着蓑笠在江邊釣魚。
他握着筆想了想,在扉頁上題了一行字:“1999年7月18日,遇見張焱的第一天,驚為天人……”
然後完成當天的日記,才開始處理作業。
胡冰論文剛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千字,車翔就屁颠屁颠的滾來了。胡冰聽着車翔和客廳裏的長輩們問好,心裏估摸着這小子是特意算好時間過來的,他來之前沒打電話通知一聲,就是趕着來抓現成的。
果然車翔進了卧室先是“哎喲”了一聲,揶揄道:“冰子,還活着呢?”
胡冰手上不停筆,只擡起眼送給他一個眼白。車翔小心翼翼的回頭看了一眼門口,胳膊肘架在桌子上,“你怎麽說的,這麽風平浪靜?”
胡冰同樣壓低聲音:“才來第一天,還沒‘大朝會’呢,更別提之後的‘鴻門宴’了。我今年打算盡量出去,不呆在家裏,怕被口水軍團屈打成招。”
車翔先是皺眉盯着他看:“值嗎哥們?”
車翔大概有把他丢在熱帶雨林都能飛快适應的适應能力,他剛問完“值嗎哥們?”下一句就是“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
話罷又搓着下巴說:“張焱沒別的好,就長得好,這麽一個小夥栽你手裏你也不虧。人家走到哪都是‘萬紫千紅總是春’的一個人,半道被你截胡了,誰吃虧還不一定呢。”
胡冰:“……”
胡冰感覺有點一言難盡,不知該喜還是憂。
車翔撞了他一下,又問了一遍:“哎,發展到哪一步了?”
胡冰放下筆,沖他比了個“三”的手勢,“第三遍了,我說你還能再八卦一點嗎?”
車翔幸災樂禍的說:“我這幾天在家沒事研究了研究,你是上還是下?”
胡冰:“……”
車翔看了看他的臉色:“你這一臉僵硬的表情是什麽意思?下?”
胡冰:“滾!”
胡冰意識到自己聲音有點大,于是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門口——房子隔音不好,說話需要小心點,“我說你的腦子裏裝的都是屎嗎?閑的沒事研究這個幹嘛?”
車廂一臉意味深長的從懷裏掏出一盤CD,沖着胡冰挑了挑眉,“嘿嘿,研究研究。這資源有點獨特,老難找了,我把整個茲南都快跑遍了才總共找到一兩盤,還有一盤我看完再給你,最近家裏人多,一直沒找到機會。”
胡冰:“……”
雖然他現在很想鄙視一下車翔的節操,但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有點心動。
車翔可能是想吊着他,故意不把CD塞到他手裏,只等他自己伸手過來拿。兩分鐘後,這盤CD躺在了胡冰抽屜裏,然後兩個人很沒節操的出去逛街了。一邊逛一邊談論對方的“愛情觀”,主要是為了談論“愛情觀”。
在回家之前,胡冰也把戒指戴在了脖子上,他是怕家裏人問起來說不清,越描越黑。張焱看見了也沒說什麽。只是胡冰一旦想起他就忍不住想捏一下這個戒指,這個小動作若是被人看見了估計更說不清。不過車翔是知情人,也就不必刻意注意這些了。
車翔看見他的小動作,直接用食指勾着他脖子上的黑色編織繩把戒指勾了出來,“喲,情侶戒指都戴上了?”
胡冰臉上忍不住漾起一片笑意,車翔都快看不下去了,“齁死我了,甜的發齁。”
胡冰一直拿着手機給張焱發短信,指頭下打的字超級溫柔正經:到哪了?吃飯沒?別睡過頭了。話費夠不夠?我給你沖……
嘴裏說的話卻是:“你剛剛說的那個體位是什麽意思?怎麽還會生病發燒?會很疼嗎?”
車翔:“……你們高材生不都喜歡去圖書館查資料嗎?”
胡冰:“圖書館沒有這種東西,要不然我還用問你?”
車翔一想也是,于是大拇指往外一指:“西街剛開了一家網吧,去嗎?”
胡冰猶豫了三秒,果斷跟着人走了。
張焱只見對方來了一句“和車翔逛街呢,回去給你帶好吃的。”然後就沒下文了。他覺得這滋味有點窩心,從小到大不知做過多少次火車,頭一回被人這麽追着屁股問安的。有點不習慣,但滋味還不錯。
二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如今才過去十個小時,如果買硬座的話屁股可能會開花,在有錢有條件的情況下還是要追求一下生活質量的。
張焱說:我睡一會。
胡冰:好,兩個小時後我叫你。
張焱:“……”
他這一路就沒有睡過超過倆小時的覺,奇怪的是竟然還不困。
胡冰等到夜深回到家以後,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滿腦子都是小黃片,大冷的風都吹不走活動在腦子裏的那種畫面感。雖然他看的大多數都是文字式的,但是耐不住人大腦想象力的豐富。
他坐在小區的花園裏,讓冷風吹着自己發昏的腦袋,然後掏出看了看聯系人裏的名字。先發了個短信問:醒了嗎?
張焱回:醒了。
這才一個電話打過去。
胡冰:“幾點下車?”
張焱:“明早淩晨五點半左右。”
然後兩個人好久沒有說話,張焱笑着低聲說:“怎麽了?怎麽感覺你有心事似的。”
胡冰:“……”
這也太明察秋毫了……
“沒”,胡冰尴尬的撓撓頭,“我就是不知道說點什麽,又想聽聽你的聲音。”他舔了一下嘴唇,半開玩笑的問:“我能睡你嗎?”
張焱:“……”
如果車翔在這兒的話,又會為他的“攤牌大法”默哀了,這行動力,絕了!
胡冰又問:“能嗎?”
張焱:“不行。”
“商量一下。”
“拒絕商量。”
“寶貝~”
根據張焱對男人的了解,一般到手的獵物都是臭的,沒辦法,他自己就是個男的!
張焱其實對于這些感情上的事不甚了解——包括親情友情和愛情,他也沒有深入的接觸過某個人,一般就是嘴賤撩兩句,撩完就滾蛋,沒有後續發展的可能性。
所以剛開始胡冰介入他的生活的時候,他很不适應,只是沒好意思表現出來。那種感覺就像在睡覺的床上撒了一把豆子一樣硌得慌,但是硌習慣了,沒有了反而不适應。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動心的,只是偶然發現自己憑空對他多了某一些期待。張焱知道,這些期待一旦毀了也就毀了,基本沒有再生的可能,但是胡冰并沒有毀掉,反而每每超出預想。于是期待漸升,不知道哪一天就變了質……
他被很多人追過,也被人追過很多次,但是追到他心慌的還是頭一回。
他習慣了斷梗飄蓬的日子,內心卻渴望落葉歸根,只是卻沒有學過落葉歸根的日子該怎麽過,一登上火車內心反而真有種“落葉歸根”的感覺。總之是怎麽都難受,兩邊不舒服。
張焱良久沒有說話,胡冰以為他生氣了,于是找補說:“我嘴賤開玩笑的,你別生氣。”
“……嗯,我沒生氣”,張焱意識到氛圍不對,于是找話調節氣氛,揶揄道:“我有那麽容易到手嗎?我身價可是很貴的,而且還是雛兒。
胡冰識相的接話:“哼,反正早晚都是我的,不差這一天兩天。”
“你是不可能有機會了。”
“別別,你是花魁你最貴你最美行了吧?”
兩個人又開玩笑了半天,這才挂了電話。天漸黑,北方冬天的夜裏開始起霧,氣溫越來越低,而張焱乘的火車已經進入了江南地帶,那裏仍是草長莺飛。
這麽一遭下來,胡冰腦子裏的小黃片突然變成了十三歲以下皆可看的言情無腦小說。
不讓就不讓吧,還能離咋滴。胡冰哀怨的看了一下夜空。
張焱的火車在路上卡了半小時,于淩晨六點才下車。他一晚上睡的還算好,畢竟火車才算他的“家”,很舒服很有歸屬感。但是胡冰基本是一晚上沒睡着,完全是被自己的想象力給吓得沒睡着。
張焱一早醒來就看到了三十多條未讀信息,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打着電話報平安,順便解釋一下火車晚點了。
“為什麽會晚點?”
“我也不知道啊,我睡着了。乘務員是到站才把人叫醒的。”
“哦,沒事就行。你媽結婚的時候你是不是還要過去?”
“嗯,到時候買機票吧,快。”
張焱老遠就看到出站口等着的人,于是說:“我先挂了,我媽來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