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散夥

胡媽媽睡下以後,張焱開着臺燈打發時間,偶爾會和胡冰聊幾句天。

張焱:十一點了,該睡了。

胡冰發了一個:好。

兩個人再無言。

他剛要起身,手機就震動了幾聲。張焱捂着手機看了看床上的胡媽媽,然後踱步到洗手間接了個電話。

“要來酒吧喝一杯嗎?我去接你。”

“開車還喝酒?”張焱戲谑道,他在試圖稀釋空氣中的尴尬,“我說過,我還要照顧老人。”這個借口他已經用了很多遍了,都快用爛了。

楊培棟有很久沒說話,張焱剛想說一句:“那我挂電話了”,那邊就來了聲音:“你不是不喜歡男生的嗎?”

張焱:“……”

張焱無言,他不知道怎麽說,因為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之前,他并不認為自己對男人感興趣,因為他閑的沒事勾搭撩閑的全是妹子。

“怎麽不說話?”楊培棟平穩冷靜的強調了一遍。

張焱只得如實說:“我也不知道。”

說實話,如果他是楊培棟估計也會氣死:自己先喜歡的人因為不喜歡男生兩個人分開,結果轉頭那個人就和另一個男生好上了。最主要的是楊培棟自我感覺良好,根本沒把胡冰這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崽子放在眼裏。一個算得上事業有成的社會精英敗給了一個沒畢業的小孩子。

啧,這得多憋屈……

張焱為難的撓了撓耳朵尖,每次和楊培棟見面他都有種出去偷情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胡冰對他太放心了,竟然也沒有追根究底,這讓他微微松了口氣。

張焱解釋說:“這種事可能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吧”,他想了想補上了一句,“他追我的時候我已經成年了,分辨和理解能力比較強,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

楊培棟再次沉默,良久後才道:“他畢業了對吧。”

張焱垂眸,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嗯……”

“那你跟他說一聲,最好把你給看好了,因為随時有人觊觎。”

張焱:“……”

楊培棟繼續說:“我不喜歡偷摸挖牆腳,不入眼,不過在沒有新的目标之前,你是個很好的資源——最主要的是我很憋屈,被男生表白吓跑的人轉頭和另一個男生好上了!”

張焱:“……”

他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楊培棟:“如實告訴他。”

張焱:“……好,好的。”

我就是個傳話的。

張焱無奈的挂了電話,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暗嘆道:“都怪這張臉長得太帥了!”

話罷忍不住被自己的自戀逗笑了。

胡冰最終還是辜負了導師的苦心,跑去了電視臺實習。他不認為一次實習能決定什麽未來的命運,人生中的機會有很多,未來有的是路可走。于是張焱和他一起暫時留在了衛城。

□□跟着江月去了燕城,江月進了自己老爸的公司實習,她雖然不是獨生女,但是依靠着家庭可以一生平順。□□顫顫巍巍的小心髒在看見江月家三十層樓高的寫字樓的時候差點抖篩糠似的掉了一地。但他仍然沒有提分手。

李銘進了衛城公務員實習崗,楊莉莉成了中學教師來年決定考編制,劉婉琳留在學校挂職讀研。以及車翔去了鐵路局工作,從此和胡冰隔着省市隔着山海,倆人一年到頭見不到幾面。

還有張焱的便宜哥哥陳子元一畢業就接收了父親的産業當起了總經理,張焱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沒有給老媽的婚姻生活增添一點麻煩。唯一求她的一件事就是為了胡媽媽的病,然而只不過是砸錢的事,沒有牽扯到人情。

至此,所有的人都開始了人生新的征程。

然而,這只不過是小小的實習而已。

金國維年老體邁,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進了幾次醫院,工作室只能靠他們幾個師兄弟扛着。《羊歌》雖然他們只負責了很少的一部分,但可以算得上他們幾個的出師作品,業內出手的作品多了漸漸的名氣也就有了,何況還有師傅的加成。

再者還有個師叔劉國林。劉國林徒弟比金國維多,但是沒有金國維質量高,能拿的出手的也沒幾個。

胡冰的實習工作看起來并不如意,他第一天去回來以後神色有點疑惑,第二天去回來臉色就黯淡了,直到第三天整個人就像霜打的茄子的一樣焉兒了。

張焱觑着他的臉色,感覺自己要是不問的話估計這個人就算把自己憋死也不會開口的。于是問:“怎麽了今天,這麽沒精神?”夾了一口才,聊家常似的問道:“工作不如意?”

胡冰頓了一下,張焱心裏就有數了。

胡冰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粥,似是醞釀了醞釀才開口:“我今天跟着電視臺的車去鄉下采訪”。

“嗯”,張焱做了點回應鼓勵他說下去,他感覺胡冰現在有氣無力的語氣随時說話都可能短片。

胡冰說:“你知道一個區級的電視臺……每天都在幹什麽嗎?”

“什麽?”張焱問。他其實發現胡冰今晚說話有點沒邏輯的混亂。

“今天我跟着他們布置了攝像機和場景,用環衛工和不懂事的村民做演員,然後給廣告商打廣告。”

張焱:“……”

“這也就算了”,胡冰憤憤的補充道,“你知道那些公益商都是怎麽做公益的嗎?”

這次沒等張焱問胡冰就氣結不平的繼續道:“他們給孤寡老人送禮,攝像機拍完之後又把東西拿走了,人家老人小孩一臉懵逼的給他們當了免費的廣告演員!”

張焱:“……”

張焱感覺如果他此時說一句“人的劣根性,可以說得通”或者“平常事,很多這樣的”,胡冰一定會砍了他,于是識相的閉了嘴,默默的喝粥。

“這可是區級電視臺,那些人一聽說電視臺來的好茶好水把他們當祖宗一樣供着,結果呢,人家只不過是仗着自己多識幾個字就把那些老實貧苦的人當傻子一樣耍!”

胡冰越說越氣,感覺有點剎不住車了。這就是他一直憋着的原因,他害怕怒火一上來燒到別人身上。他猛灌了一口涼水,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張焱神色平靜的看着他,胡冰也慢慢跟着冷靜下來,“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幼稚?”

張焱搖頭。

“哎”,胡冰嘆了一口氣,“道理我都懂,但是親眼面對而且成為參與人,我還是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就直接走人”,張焱爽快的說,乍聽這語氣還以為他在開玩笑,雖然他說的是真心話。

“實習要三個月,我才在這兒帶了三天”。

“你想多待幾天看看,或者熬到實習完?”

胡冰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只是沒想到他們第一劑藥就給我下的這麽猛,都不知道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張焱失笑不言。

但是顯然,這三個月僅僅磨煉了他的耐性,并沒有什麽事業上的長進,不過也不是全無長進。胡冰在這三個月裏知道了哪個牌子的尿不濕最好用,每家超市的會員日和促銷活動,哪個姑娘和領導有一腿,以及誰是靠位上來的,誰家的孩子早戀了,以及誰老大不小的人了一直沒找上媳婦,誰的老公睡覺打呼嚕以及摳腳不洗手……

“孩子,大學畢業了?有對象沒?沒有我給你介紹一個……”這是他在這兒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

胡冰:“……”

你确定你們這兒是電視臺而不是老年居委會??

三個月實習期一過,02屆的畢業生們迎來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頓散夥飯,同學畢業會張焱當然不适合參加,他只是卡着點負責接醉鬼回家。

張焱站在飯店門口的花壇沿兒上,摘下一片冬青葉子,手犯賤似的一點點把葉片折斷,待整個葉子折碎以後,再俯身掐一片。

等待的過程實在漫長又無聊,只能靠街景聊以慰藉。

江月不喜歡熱鬧的地方,但這是全班的聚會,沒有人落單,她不好駁了同學們面子搞特殊,最主要的事她也沒有理由搞特殊。于是在這一天,在畢業的最後一天她再次見到了那個白衣少年。

江月自從發現他和胡冰的秘密之後,有很長時間沒再去文化藝術館聽課。後來忐忑不安的再過去的時候,張焱已經不再去那兒了,後來道聽途說他好像換了工作,有了專門的師傅教。既然有了專門的師傅自然不會再去聽旁門左道魚龍混雜的師傅的課。

江月看着站在大門口花壇邊上的人,按說她最好在張焱沒有發現她之前轉身走開,但是她沒有,江月自己都說不上來是為什麽。

也許是忘了吧。

但好像又不是。

正當她內心明明疑惑不安卻充斥着詭異的平靜的時候,張焱轉了一下方向,眯了一下眼睛,然後對着她粲然一笑。

江月雙腳不受控的走上前,冷冷的問:“你的眼睛怎麽了?”

張焱一愣,完全沒料到她會和自己搭腔,而且還是用略帶質問的語氣搭腔,記憶中這姑娘是一個見到人就很不能鑽到地縫裏的個性。

“哦,工作比較忙,時常熬夜,眼睛有點近視”,張焱如是說,“不過暫時是假性的,休息好了也不用配戴眼鏡——而且你不覺得,帶着眼鏡顯得很有文化嗎?如果有一天失業出去找工作的話別人說不定會覺得我是個知識分子高看幾分。”張焱戲谑道。

江月白了他一眼,也不禁微微笑了。

“你來這接人?”她一時琢磨不出這話該不該問,所以語氣顯得有點忐忑,看起來顯得有點蠢。

“嗯”,張焱說的自然,顯得不甚在意她的語氣,“醉鬼分不清東南西北,一個人回不了家。”

“哦,對”,張焱突然說,“忘了祝你們畢業快樂——将來想去哪兒工作?”

張焱起了個話頭,因為他覺得這姑娘沒有寒暄幾句就離開的樣子。

“回燕城,去我爸爸那。”

“真好,未來的路都鋪好了,一出生就站到了我們的終點。”

“也有求不得的東西吧。”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事業愛情雙全,還有什麽求不得的。”

一個随口無心的問,一個含蓄認真的答。

“也許以後會有的”,江月搪塞道。

接着是一片鋪天蓋地的沉默,張焱有點驚奇:這姑娘是不是真的腦子裏缺根筋,她怎麽都不知道尴尬的。

畢竟能一直保持沉默還不尴尬的,那得是非常好的老友。他倆可算不上非常好也算不上老友。張焱也沒有和胡冰的好哥們搞好關系的覺悟,更何況江月還算不上胡冰的好哥們……

“怎麽還不出來?”張焱腹诽道。

結果張焱沒把胡冰等出來 ,倒是把□□等出來了。他聽到開門聲心裏一陣激動,在看到人影的時候瞬間轉變成了失落,三秒後感覺到了危機——可千萬別誤會了什麽?

張焱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又對比了一下□□的,默默的咽了一下口水。

□□走近他:“你在等胡冰嗎?”

張焱心裏感動天感動地感動的自己差點呼呼流淚:幸好遇上一個懂事兒的。

“嗯對,你們還在喝呢?”張焱問。

“他們幾個在探讨人生呢?要不你進去等吧,一直站着不累嗎?這也沒個坐的地方。”說着□□一揚手,邀請他進去坐。

張焱考慮到胡冰如果真的喝多了恐怕嘴瓢,于是猶豫了兩秒擺擺手,“那我等會再過來吧”,他裝模作樣的看了一下表,“興許他喝醉了說胡話看錯了點,讓我九點來接他。那你們先進去玩吧。”說着作勢轉身要走,不過他沒想到□□熱情至此——

□□當下拉着他的胳膊:“你別急着走啊,來都來了,我去跟他說一聲”,說着轉身進了大門跑上了樓。

張焱:“……”

“你男朋友……真熱情啊”,張焱看着他的背影幹巴巴的說。

江月沒說話,良久才微笑道:“你呢,有喜歡的人嗎?”

張焱瞟了她一眼,笑道:“有”。

這個氣氛有點詭異,但是兩個人似乎全無察覺。空氣中好像流淌着一些怪異的東西,就像是喝醉了酒的人在無意識的吟詩作對、感嘆人生。然而這倆人都沒有喝酒,甚至連朋友都說不上,更別說互相感嘆人生。

人有時候是比黑洞更詭異的存在。有時候也會覺得哲學家們之所以對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抗争了那麽久也不無道理。

“不知道你喜歡上一個人,會是什麽樣子的?”江月問。她不問“你喜歡的人是誰”,反而問“喜歡他的你是什麽樣的”這一類的問題,實在脫離了常規。霓虹彩燈在她的側臉打上一個邊,顯得她很不受矚目,虛影一晃就隐在了夜色裏。

張焱看着飯店大門口認真的想了想,“應該是……會為了他盡一切的努力吧。”

“會為了他盡一切的努力……”江月喃喃道。

說着話,胡冰已經下樓了,同學會也随之散了——從兩點聚到九點也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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