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決定

燕城火車站比衛城的還要熱鬧一些,可能是因為燕城外來人口多,臨近過年都趕着回家,所以格外擠。

胡冰左手推着一個巨大的行李箱,裏面塞滿了兩個人的衣服。左手牽着張焱的手,排着看不見頭的長龍。不禁皺眉道:“怎麽不見動的,不是已經開始檢票了嗎?——我沒聽錯吧?”

張焱四處看了看,說:“咱們兩邊三條隊,都是同一輛車的車友。”

胡冰:“……”

合着他媽一共四條長龍,到前面檢票的時候再擠成一條。

“沒事”,張焱極樂觀的說,“坐不上車他們會退票的。”

“不是錢,我是擔心買不上車票,再不回家我爸媽會吃了我的。我已經一年多沒回去了。”

張焱想了想,說:“還可以打的。”

胡冰:“……”

這得多少錢?這敗家玩意兒。

“忘了跟你說一件事”,張焱突然說。

胡冰轉頭看着他“嗯?”了一聲。

張焱笑着說:“你白回來了。”

胡冰:“……”

張焱:“沒想到還能白回來,白的好快。”

胡冰:“……”

“謝謝啊,我的帥氣一直與膚色無關”,順手搭着肩膀把他推到身側,“信不信我大庭廣衆親你。”

張焱料定他不敢,一臉傲嬌道:“哼!”

沒想到胡冰突然故意踩空,撞在他身上,嘴唇順勢碰了一下他的脖子。

張焱:“……”

但看那人一臉的得意樣,甚至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張焱感覺自己臉上“啪啪”兩個手掌印兒。

長龍似的隊伍一寸寸往前挪,嘈雜的人聲中,隔着衣衫貼着皮膚的手機連續震動了好幾分鐘才被接起。胡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喂,老媽?”

胡媽媽問:“登上車沒?幾點到?”

胡冰無奈的看了張焱一眼,說:“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好幾遍了,你多問幾遍火車又不能早開。”

胡媽媽理所當然道:“我又不是問你,誰讓小張和你一起來的。”

不知道胡冰是怎麽想的,總之張焱能從語氣裏聽得出,胡媽媽最想見的人還是胡冰。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世上大概很難找出一個比自己親媽心還大的人了。這會兒,他老媽早就不知道又跑到哪個國家浪去了,每次打電話過去都陰腔怪調的不說人話。

胡冰突然笑着看向張焱,對着聽筒開玩笑道:“哎,好好,今年就給你帶個兒媳婦過去,又漂亮又聰明——懂事,特別懂事,你見過的……。”

張焱心裏一緊眯起眼危險的看着他。胡冰才匆匆挂了電話,說:“我打算攤牌了。”

張焱心裏一怔,下意識的脫口日出:“你別開玩笑。”

“沒開玩笑,認真的”,胡冰正色道,“我們家一直還算得上開明,何況咱倆都這麽多年了,總不能一直拖着,再拖下去就要逼婚相親了,你舍得啊?”

張焱沒說話,若是以前,他一定會戲谑道:“這有什麽舍不得的?”然而這是一直卡在他心裏的大事,由不得他不認真。

後邊的人催促他們跟上,他心事重重的被推着往前走,心裏一片空白。此時最應該設想種種的後果,好到家以後應對,然而他根本無法凝聚神思。

檢票員朝兩人伸出手,張焱機械的把票遞上去,只聽“咔嚓”一聲,紅色卡片上一個圓形的洞。

張焱說:“好。”

胡冰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伸手攬着他跟着人群走:“沒事的,有什麽後果我們一起承擔。”

胡冰說的靠譜,其實心裏一點沒譜,都是裝淡定,裝着裝着自己都信了。

胡冰沒打算攤牌之前,張焱焦慮,年紀漸長,怕他有一天扛不住非議反悔放手。他相信胡冰對他的感情,可也知道這世上有太多堅不可摧的感情因種種微末的轉念而分道揚镳。比如說因為父母不同意,因為倔強不低頭,因為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兒,亦或是自尊心太強,種種種種微不足道的東西。

……一條路堅持走到底太不容易了,不知道要經歷多少磨煉,更不知道在這條路上會丢失了多少自己。

而今,胡冰終于說他打算攤牌了,他發現心裏也并沒有好受多少,畢竟胡冰身上沒有一點叛逆的壞孩子的味道,從成績事業到為人處世,怎麽看都是個一身正氣的好孩子。說實話,他不相信他能幹出這種經天緯地的大事——這是從理性上講,從感性上就未必了。

張焱下意識握緊了他的手,胡冰卻因為放行李扯了一下扯開了。

綠皮火車上很擠,入口處有濃重的煙味兒,雖是大冬天,因為人群擁擠倒也感覺不到冷,就是憋悶,因為天冷沒人開窗。換句話說,大家都在互相吸對方排出的二氧化碳。

胡冰放好行李,轉頭出示車票讓霸占了座位的人離開。在這種事上,一定要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因為他有一次經驗:上學的時候有一次回家,霸占他座位的人拿袋子把座位號蓋住了,害他找了一路找不到,又不好推開陌生人的東西挨個檢查,結果一路站回去的……

不過後來他臉皮厚了以後就好意思了,這世上只談面子情誼,沒個規矩還真不行。

胡冰讓張焱坐裏面,自己則坐在外面——在外面時常要挪個腳搬一下行李什麽的。

有很多小事情既微不足道,也沒必要,都是做給那人看的,向他證明:我在乎你而已。

胡冰心裏盤算着,他們兩個過完這個年就是第七年了,也沒有感覺到什麽癢不癢,也可能是因為這兩年的路實在難走,才讓兩人一直揪着一顆心。

如果不經歷苦難,大概很難證實愛情這種東西。

胡冰看了一眼身邊合眼休息的人,從背包裏擡出一條毛毯給他蓋在手上。張焱睜開眼笑了一下,然後繼續睡去——只可惜對面有人,否則就能抱着他睡了。

下了火車,又轉車,茲南西區早已充滿了年味兒,處處張燈結彩,最主要的是,這裏的煙火管制沒有衛城那麽嚴格,可以随便放,想放多少放多少。

兩人到家的時候已近傍晚,一下車就聽到了鞭炮聲。張焱看着越來越近的距離,不免擔心的說:“你說話委婉點兒,別跟以前似的那麽直白。”

胡冰拍拍他的肩,笑道:“我會的,這可是終身大事。”

張焱本該嗤的一笑,然後瞪眼看着他,然而他今天并沒有——這确實是終身大事,也是他的終身大事。古往今來,愛情都杠不過親情,如果胡父胡母接受不了堅決反對的話,他和胡冰也就到此為止了。

張焱猶猶豫豫道:“不急着攤牌也沒事,總歸我們倆還在一起,慢慢拖。”

胡冰不言,似乎并不認同,可能心裏覺得已經拖的夠久了。

張焱只得心事重重的上樓,發現自己手裏是空的,這才想起倆人的行李是擠在一個箱子裏的:啧,萬一察覺到了怎麽辦?哪有好哥們會這麽親昵的?姑娘也就罷了,他們還是倆大老爺們兒。

他只得硬着頭皮上樓,然後看着胡冰敲門。一開門就看到胡媽媽親熱的笑容,張焱咧了咧嘴角,心卻瞬間墜了下去——迎着這樣的笑容,他發現自己做不到,做不到讓這些人失望。胡媽媽明顯已經把他當成了半個兒子,他之前一月一次的殷勤到訪,使得自己成為了他們半個家人。

“走不下去了”,張焱腦海裏突然浮出這樣一句話,“如果他們發現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懷有目的的,估計會恨死自己”。

張焱勉力擠出一抹笑容,他覺得自己笑的一定很難看,“阿姨好”。

“哎,今天怎麽這麽客氣?”胡媽媽一臉慈愛的把他拉進客廳裏,招呼他洗手吃飯。張焱一一照做,看着洗手間的鏡子調整表情。

一開門就聽到胡媽媽招呼胡冰端菜——

“把那個紅棗糯米粥端來——在電熱鍋裏,小張愛吃。”

“幹嘛老叫他小張”,胡冰一邊照做一邊說,“聽着就跟領導叫員工似的,多不親切。”

“那叫什麽?燕子?”

胡冰:“……”

“聽着像個女孩名”,胡媽媽嘟囔,“你平時都怎麽叫他的?”

“叫寶貝”,胡冰心想。幹咳了一聲,陰陽怪氣道:“唔,叫他小美人~”

張焱:“……”

張焱及時開了門,他今晚狀态很不好——張焱向來擅長控制情緒,以不至于在人前失了體面,避免了很多因為情緒波動而被擴大的微小的争端。可是今天晚上,他的面部肌肉有點不聽他的,身上那股慌張勁兒一直滋滋滋的往外冒,收都收不回去。若是被看出來問起,他還得找個借口。

胡媽媽拉着他坐下,一直給他夾菜,張焱根本沒胃口,但是不好悖了這份熱情,直把自己吃的犯嘔。

胡爸爸開了一瓶白酒向他勸酒,沒等張焱說什麽就被胡冰攔截了:“他胃不好,別讓他喝這個,您老還是省省吧。我媽現在又能罵你了,怎麽,你是一直惦記着想嘗嘗滋味?”

其實胡媽媽被病痛折磨的脾性軟化,再也沒有罵過人了。

果然,她只是笑着随口唠叨了幾句,不溫不火,看不出多抱怨。

旅途的奔波,加上剛才勉強吃了太多東西,張焱的腸胃很快有點承受不住。胡媽媽還要給他盛粥,吓得張焱趕緊捂着胃喊困,一路上太累了,推三阻四,好不容易才回了卧室躺下。

胡冰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也找了個借口回了房間。兩位主角都已散場,客廳裏的局也随之散了。

胡冰進門坐在床邊看了看,摸了摸他的肚子,問:“胃病犯了?”

張焱搖搖頭。

“剛吃完別急着躺下,胃不好就是這麽來的”,又問,“你不洗刷了?”

“嗯。”

“小髒孩兒。”

胡冰彈了一下他的腦門,然後換好睡衣出了門。再回來的時候先給他嘴裏塞了幾片藥,又灌了幾口水,這才擠進了被子裏。

張焱從頭到尾一直沒什麽動靜,胡冰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從背後抱着他親他的脖頸和耳垂,卻見他還是沒什麽動靜。好像真睡着了似的——如果不是眼珠隔着眼皮偶爾會晃動幾下的話他還真就信了。

胡冰撐着手看着他,自己也不制造出什麽動靜,就這麽一直看着。一般情況下,張焱見人在身邊卻沒動靜的話,就會眯起一條縫兒查視一下。

但是這次他卻沒睜眼,過了很久才伸出雙臂直接一勾把他抱在了懷裏,道:“我不想喜歡你了,我要回去找楊培棟去,我們倆孤寡老人湊個伴兒正好。”

胡冰知道他是兒戲話,配合着揉着他的頭發威脅道:“不行!否則我把他腿打斷,看你還跟不跟他。唔,我感覺還是毀容的好,畢竟你比較看臉。”

張焱本來郁悶,被他一逗差點悉數抛諸腦後,忍不住輕笑一聲,手臂微微用力。

“胃難受嗎?是不是吃多撐着了?”

張焱搖搖頭,“沒吃多少東西,就是喝的有點多,确實有點撐。”

胡冰給他揉着肚子,乘着夜色湊在他耳邊說:“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打斷骨頭連着筋,你難受我也開心不到哪兒去,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張焱鼻頭一酸,胸口溢出的感情随着血液在身體裏洶湧澎湃,激的他腿腳都有點麻。

不知道是為了給自己找點安慰,還是為了給胡冰施壓,好讓自己在他心裏那杆秤上加幾分重量。張焱突然認真道:“如果你騙我,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胡冰心裏一陣尖銳的疼,抱着他不斷的親吻他。

只是沒想到吻了半天,氣氛漸濃,胡冰突然說:“你真沒吃撐?別吐我嘴裏。”

“……能不能別那麽惡心?起開起開!”張焱一臉嫌棄的把他掀了下去,背過身。

胡冰湊上前給他揉着肚子,“看你郁悶逗你開心的。晚上吃太多別睡那麽早——不如咱們做點運動吧!”

張焱:“……”

胡冰逗着他又嬉鬧了半天,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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