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禍起
只是計劃卻沒有想象中順利。過年家裏應酬很多,不是送禮就是收禮,不是請人吃飯就是被人請吃飯。人來人往,走訪親戚,走訪生意上的朋友。尤其今年胡媽媽還是大病初愈,有很多平時不得空的人都借着過年的時間來探望。
每天迎來送往的,哪有時間好好談談?
這也倒罷了,只是來一個人問候,胡媽媽就要把張焱拎出來贊美一番,他的名字打的很響,本人卻覺得越來越難堪。尤其一想到背後隐瞞的真相以及即将進行的計劃,張焱每一秒都恨不能落荒而逃。
于是胡冰經常帶着他出去轉,避免呆在家裏接受“愛的洗禮”。
一直到年後,大家才終于清閑下來,他也快把茲南西區轉了個遍了。
張焱的假期到初五,初六往回趕,初七開始正式工作。他心裏盤算着這件事差不多也就算了。算了更好,“抓住幸福比忍受苦難更需要勇氣”,何況他們倆現在還在一處,每□□夕相處的過得也挺好的,一點兒也不苦。
就是以後應付家裏比較麻煩,恐怕要買一本《論十萬個圓謊理由》當做參考才行。這樣躲躲藏藏對自己來說并沒有什麽,不過以胡冰坦蕩的個性估計就很難了。
哎,太苦了……
家庭、事業、愛情,只有愛情是不完全屬于自己的,也是最容易扔掉的。扔掉了不過難受一段時間,往後的路該怎麽走還是怎麽走,照樣沒有羁絆,甚者,說不定還會更輕松。
而他明顯已經成為了他的羁絆,這個認知讓他很是痛苦。
“……真不如算了”,張焱收拾着衣服脫口而出。
“什麽算了?”胡冰開了門露出頭。
張焱等他關上門才開口:“攤牌這事算了,我不太想知道後果。”
胡冰蹲在他身邊看着他的表情,問:“不是氣話?”
“不是氣話”,張焱說。
“哦,我還以為我一直找不到空說這事兒你生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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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焱搖搖頭,欲言又止。
“為什麽要算了?”胡冰打算引着他說下去。
張焱沉默良久才道:“我自己都很難認同,何況要勸說別人。”
胡冰蹲在地上前後晃了幾下,若有所思,“真不想說?那我們就這麽一直瞞下去?——估計瞞不了多久了,我媽問我結婚的事兒來着,我怕你多想,就沒跟你說。”
張焱煩躁的把手裏的衣服一扔,幹脆坐在了地上發呆。胡冰也坐在地上,和他面對面發呆。
張焱犯愁,以胡冰這等好孩子估計一輩子都沒做過什麽離經叛道的事兒。他似乎由心的認為,自己認同的父母家庭也會理解認同——這得是經過多麽開明的家庭才能淬煉出來的人啊,張焱感嘆,就這麽讓自己毀了。
不像自己,凡事都把壞的想在前頭,遇上點困難麻煩就恨不能躲得八丈遠。他的思想就像是他的人生,總覺得換個地方一切就能重新開始,過去的就歸于過去。
胡冰挪過去從側面抱着他,緩緩道:“其實我已經跟我媽透風了,只是……”
張焱反應了一會才明白過來:“啊?!”
胡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小點聲,“我只問她,如果我沒辦法像普通人那樣結婚生孩子怎麽辦?她似乎難以理解,看我的表情就像是看另一個世界的人。”
張焱揪着心,很想讓他閉嘴,自己就當做什麽都沒聽見,明天一切照舊。但是事實再殘酷也是事實,這個認知他還是有的。只得煎熬的聽他繼續說。
胡冰有意把聲音放軟,使得說出的話不那麽刺耳:“她不理解,問我你不結婚你打算幹嘛?哪有人一輩子不結婚的?我就随口說,我覺得自己過得挺好的,對婚姻提不起興趣。人活着太苦了,幹嘛還要創造出一個孩子讓他繼續感受這份苦難?人類從生到死,一代又一代,沒完沒了的從無知到成長,被種種欲望控制着,千萬年來除了化成個人形,也沒見有什麽進步——”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張焱插嘴道。
胡冰靠在他肩頭笑道:“不是,大學上哲學課的時候補了點課外書。”
張焱沒說話,不知道為什麽胡冰的一番話讓他想起了木雕作品《羊歌》,“所以我們都是渺小到不知一提的人物對嗎?”
“不是”,胡冰笑着說,“對整個世界來說我們都不值一提,但對我來說你就是全部。”
張焱沒有戲谑他嘴甜,也沒有傲嬌的配合着打趣:“是的,我就是這麽牛逼!”他突然喃喃道:“覺受生為樂,生服受五欲。有欲望的人是很難成聖的——看來你注定是個紅塵滾滾裏的俗人。”
“沒事兒,反正有你和我一起滾,俗人就俗人吧。”
“……”
胡冰目光閃爍不定,猶猶豫豫的說:“我還跟她說了點別的……我說我從小就對女生沒什麽興趣,青春期的時候都沒早戀過,直到現在看見女生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張焱差點原地跳起來。
“放心,就說到這兒了”,胡冰摸着他的背安慰道,“她的表情……不太好看,我就沒敢往深裏說。”
張焱知道只要胡冰透露出自己對男生感興趣,胡媽媽第一個鎖定的目标就是他,除了他也不會有別人。至于“不太好看”,大概是他的謙辭,應該是難看死了。否則胡冰既然已經敢開了這個頭,怎麽就沒敢說下去?
就差這麽最至關重要的一步,如果胡媽媽對這方面稍微有一丁點認知,說不定現在已經懷疑到他身上了。
張焱突然拽着他的胳膊,委屈道:“不要再說了”,他的聲音帶着點哭腔,是一副難得的撒嬌懇求樣。
胡冰知道張焱這是在懇求他,心裏突然覺得有點郁悶:每次的計劃都趕不上變化,老天爺好像故意拿他開涮似的。還是他本人的辦事能力有問題?他不得不承認,牽扯到感情的東西确實挺麻煩的,最主要的是情緒和判斷力很受影響。這比在職場上吃苦受虐難辦的多。
胡冰捏着他的手,認真看了他好一會,才道:“……好,那咱就一直拖下去。唔,我們明天下午就走,去車站改成半夜的票,提前回去。”
張焱情動,撲在他懷裏,胡冰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在他心裏的位置。兩顆心髒緊緊的黏在一起,像暴雨下互相躲避的屋檐,因為惶恐和不安更顯得相依為命了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胡冰和張焱就開始收拾行李箱和房間,畢竟這間屋一年都住不了幾天,防灰措施還是要做好的。
胡冰特意把放在電視櫃上的木雕虎頭撣了撣灰放在了床頭櫃,由于疏于保養,虎頭已經裂開了幾道小縫,多少覺得有點可惜,畢竟這是張焱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
張焱見胡冰一邊收拾着床底突然問:“你那個《雙龍戲珠》還在衛城工作室那兒嗎?”
張焱擦着桌子疑惑的回頭看了一眼:“嗯。”
雙龍戲珠是他的入師之作,就是因為這個作品,金國維才收他做徒弟的,進了師門以後就一直放在工作室裏。
“怎麽突然問這個?”張焱問。
“我這個虎頭裂縫了”,胡冰說。
張焱明白了他的意思,輕笑一聲一揚眉:“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拜師之作哪有收回來的道理?”
胡冰沉默的看着他沒說話,張焱卻明白了他的意思:金國維的身體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了,等他走了,自然是要收拾好行李各奔東西的,他又沒有什麽傳承的企業需要作品展覽的,留着那麽多木頭幹嘛?
張焱一陣沉默,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金國維就算不像他父親輩兒,也像他爺爺了。雖然早知道他身體有隐患,心裏也早早做好了準備,然而看着曾經鮮活的人躺在病床上一點點衰頹下去,心裏還是很難受,更有一種被迫的去接受現實的無助感。
“你要那塊木頭幹嘛?”張焱問,“留着賣錢嗎?唔,确實能賣不少錢。”
胡冰:“……”
說的好像他多貪小便宜似的。
胡冰揶揄道:“對啊,我是怕以後窮的沒錢吃飯了,現在這不是趁着手頭寬裕存點家底兒嘛。”
張焱微微笑着,沒搭理他。
半晌胡冰才認真的說:“我可能有點戀舊,所以比較喜歡存一點有紀念意義的東西,一旦丢了就會感覺哪裏怪怪的。”
“哦”,張焱漫不經心道。這語氣聽起來好像他的“正經解釋”都是為了給“貪小便宜”找的借口似的。
胡冰正要鬧着敲他一下,誰知張焱一時好奇突然翻開了自己正在擦的木頭箱子。此箱子是胡媽媽結婚時的嫁妝,一看設計就很古香古色——上面還有一個大銅環,胡冰一直蓋着一層桌布當桌子使來着。
只見櫃子裏羅列着某人從幼兒園到高中的各科書籍——包括課外書,沒想到他的書櫃塞得滿滿當當,合着還有這麽多多餘的東西藏在這裏,啧,高材生真不是蓋的。
“好吧,我看出來了,你是真的很戀舊”,張焱喃喃道,目光在櫃子裏掃了一便,定在一本綠皮影集上,“我能翻開看看嗎?”他轉頭問胡冰。
胡冰走過去拿出自己的存貨,兩個人蓋上箱子坐在上面翻看小時候的照片。
與其說是照片,不如說是黑歷史:胡冰小時候胖的像頭豬一樣,而且剛生下來的時候頭發稀少的可憐,把胡爸爸吓得天天燒香求神拜佛。張焱一邊翻看胡冰一邊給他解說自己的輝煌經歷,拿自己的童年黑歷史逗美人一笑,張焱笑的胃病都快犯了。
兩個人躲在卧室裏膩歪半天,這才舍得出門。胡冰一開門,卻見胡爸爸和胡媽媽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旁邊還坐着一圈家門裏的親戚,當即臉上就有點僵——這些人都是什麽時候來的?
張焱看着氣氛不對,下意識的差點退回卧室把門甩上。胡冰也覺得有點不對勁,先是禮節性的問好,卻見他這幾位叔叔嬸嬸大爺大媽們并沒有搭理他的意思。最後還是胡媽媽不尴不尬的吩咐他們家裏有點事,讓他們自己出門轉轉。
兩個人如釋重負,趕忙出了門。
二人剛一出門,屋裏的一個女人就拍着大腿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說:“嫂子,你怎麽把他們倆放出去了?!還嫌外面的風言風語不夠多嗎?”
胡媽媽一臉愁容,什麽話都沒有說。而那個叫他嫂子的還在沖她噴唾沫。說到底,沒有人比她更為震驚,因為這兩個人一個是她親兒子,一個她把他當做親兒子。只是面對衆人的言論,憤怒羞恥之餘,她又不免為房間內那爽朗幸福的笑聲所感染——她的心情大概是太複雜了,所以一時竟不知道該表現什麽态度。至少像別人那樣謾罵和诋毀,他是做不到的。
此時一個男人摁滅一支煙開了口:“那個小夥子……他倆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胡爸爸皺眉嘆息一聲,若有所思道:“要說認識,那十年前就認識了。”
“那什麽時候……”男人補充道,說道後半句的時候做了一個手勢,似乎有些話難以啓齒。
胡媽媽沉聲說:“應該上大一的時候,我記得他那年回家說過在路上遇見了張焱,還跟他一起去吃過飯。”
“嫂子,這種事你還猶豫什麽?他對你好就是懷揣着目的的你還不明白嗎?這種事傳出去是要被人恥笑的,我們胡家再也擡不起頭了!……”
“我也同意,這件事一定要及時收場,否則真沒臉出去見人,想想都覺得惡心。小孩子很多事還不懂,犯了錯沒事,但一定要讓他改過來,浪子回頭金不換——你們倆要是不舍得,我就替你們打一頓,早晚給他打醒了。”
“冰子從小成績就好,人也懂事,不能讓他在最後爛掉——”
“那個小孩心思深沉,竟然算計到嬸嬸頭上,絕對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面對種種言論,胡媽媽一句話都說不出,她像是飄蕩在江中的一條小船,被一陣陣風吹得飄過來飄過去,完全沒了主意。她脾性好了很多,但果斷利落也少了很多。
最後還是胡爸爸開的口截斷了這段争論:“我先和這倆孩子談談,孩子們都長大了,自尊心都強,話說的太重會怨我們的。”
“外邊的事情到底是誰傳開的?”一個男人問。
“江康路姓王的一家,聽說是冰子的同學,說高中聚會的時候看到他們倆來着”,另一個人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哪哪兒都要把這事拿出來拎拎,現在弄得遍地狼煙。估計是以前和冰子有恩怨,聽到他現在混的好故意打擊報複呢。”
“讓大超叫上幾個朋友先把他揍一頓,管管他的嘴。”
沒有人有異議,像這種到處敗壞人名聲的事,明顯是對一個家族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