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匆匆
而身在茲南西區的胡冰從進院開始,便活在一種極度的緊張壓抑之中。身上的傷好以後,就開始照顧複健的母親,正好又趕上拆遷,不得不回到鄉下爺爺奶奶家的老房子暫時住着。
胡父需要看着店賺錢,畢竟家裏開銷那麽大,胡冰只得自己撐着體面每天迎來送往接待來看視的人,他沒有時間去感懷傷己,也沒有時間去思考人生,至于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更沒有心情去探讨分析。
他不敢見張焱,怕好不容易說出的話會變成一張廢紙,因為他無力去反抗自己的家庭更無法背棄年邁的父母。他在“唾沫星子”的重重加固之下,在面前難以逾越的困難之下,終于再次變成了一個乖順的好孩子。
只是不愛笑了……車翔大老遠跑到鄉下來探望胡媽媽的時候,差點沒敢認他。
車翔帶着老婆孩子推開木板門的時候,胡媽媽正扶着牆練習走路,門前的橫梁上挂着鍛煉手臂的器材,乍一看像是上吊的白绫,車翔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
“冰子——”
胡冰正光着膀子在搭的棚子下燒火做飯,聞言擡頭看了他一眼,塞了幾根柴火走出來。
車翔向胡媽媽問好,又問候了幾句身體的情況,胡媽媽說話不多,他也就沒什麽可以接話的。
胡冰走出來後把輪椅推過來讓胡媽媽坐下,車翔一歲的兒子見到他立馬吓得後退了一步,因為還不太會走路于是一個屁股蹲兒坐在了地上,頓時哇哇大哭。
胡冰不會哄孩子,也沒有哄孩子的心情。不過在場的兩個女人可能是因為受天生的母愛影響,立馬把他抱起來開始逗着他哄他。
此情此景,車翔的臉都要僵了,他把胡冰拽出來單獨說話,留着老婆孩子陪着胡媽媽。
出來以後,兩個人坐在門前的石頭上,車翔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煙,挑出一只遞給胡冰,胡冰看着煙猶豫了一會,接了。
他點完煙後驚奇的發現自己對這方面可能有天賦,不用學就會吸。
車翔解釋說:“我可不是故意刺激你的,來鄉下看她家老人正好趕上了。”
胡冰說:“我懂”,如果他連車翔都不信,那他真就再也沒法相信任何東西了——愛情與親情在他心裏都已經死了。
胡冰夾煙的手有點生疏,但是不過一分鐘後就熟練的像個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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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翔卡殼卡了半天不知道該問什麽:你往後打算怎麽辦?會結婚嗎?張焱去哪兒了?
這些都是廢話,他連“張焱”這倆字都不敢提。
哎,嘆世事多無奈,一切只能交給時間去處理了。可是人一輩子才幾個年頭,且誰知道什麽時候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天空中的鳥兒“吱吱”的叫,身邊時不時落下幾只麻雀蹦跶着啄食。兩兄弟看着前面野地裏草長莺飛,胡冰突然變成了一塊人形的木頭——他的青春年華裏也有這麽一片草長莺飛的野地,叢叢小土坡像地面上的青春痘,他在那裏爬過樹、被狗追,躲在草叢裏抱着親吻心愛的人。在那裏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兩個,可以終于不用顧及別人的眼光,肆無忌憚的做一切想做的事。
胡冰陷進回憶裏發了半天呆,直到被煙蒂燒到了手,他才條件反射的抽了一下胳膊。
車翔被他驚了一下,問:“怎麽了?”
“沒什麽,被燒了一下”,中指上一個鮮明的紅點,漸漸鼓起了包,胡冰放在嘴裏舔了幾下。
車翔終于找到了可以開幾句玩笑緩和氣氛的東西:“你這樣下去,下一步怕是要燒房子了。”
胡冰愣了一會,然後站起身去了涼棚把午飯端出來放在桌子上蓋好。車翔看着他的背影直皺眉頭。
胡冰再出來的時候說:“中午在這吃吧,我去飯店叫幾個菜。”
車翔擡頭看着他:“咱倆還用這麽客氣?”
“那倒不是”,胡冰說,“天太熱了,不想做,再說家裏吃飯的人又多,我剛剛只做了一個蛋炒飯,你跟你老婆孩子總不能跟着我們只吃蛋炒飯吧。”
車翔了然,他倒是無所謂,不過圍着一桌子的人只吃一大碗蛋炒飯确實有點寒酸,這只是盡一下東道主的禮儀而已。
“那你去吧”,車翔站起身抹了一把汗,“離着遠嗎?要不要我開車送你過去?”
“不用,我騎自行車五分鐘就到”,胡冰轉身進了門,沒一會跨上一輛自行車走遠了。
十五分鐘後胡冰回來,又半小時飯店來了人把菜送過來。他們在院子裏的涼棚下兩張桌子拼在一起,加上爺爺奶奶共七個人圍坐了一圈。
這個家庭似乎并沒有因為病魔的降臨而變得多麽承受不住,這些見慣了世事的長輩被“道德禮儀”教化了的同時,也因為年紀大而更了解人生的苦難無常。他們不管看起來多麽的死板、迂腐、大字不識,但仍自有一套年輕人學不會的生活哲學。
飯桌上因為有一個可愛的小娃娃而顯得多了很多樂趣,孩子還在牙牙學語,只會叫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逗着老兩個心花怒放。
只有胡冰的表情一直沒怎麽變過,車翔不無擔憂的觑着他的神色——帶孩子過來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他的腦子一定是被尿布浸透了。
吃飯畢,車翔又在這兒呆了一會,順便幫着他把剛收上來的糧食攤開曬了才離開。
再後來,胡媽媽身體恢複,胡冰翻出那個鵝黃色封皮的筆記本,他不舍得一把火燒了,也不舍得随便扔,畢竟那記載了他全部的青春。
後無意中從舊貨市場看到了一個藍色的漆皮盒子,鐵皮很厚實,他便買了下來給日記本做冢,坐車回到衛城把它埋在了那片野地裏。
在這裏,他流下了這麽久以來的第一滴淚。
十二年寒來暑往,暑去冬消,叢叢十米高的小土坡被夷為平地,全國大肆修建公路鐵路,藍色的漆皮盒子在土地裏幾經翻折,然後在一次火車事故中被一個背着旅行包的年輕人撿起……
鄭飛看着日記本最後一頁上龍飛鳳舞的“焱”字,好半天沒說出話,一抹眼睛差點哭了。這一動作可把東子吓了一跳,“我靠,大老爺們大庭廣衆下哭什麽哭?——你看到什麽了?言情小說?”
鄭飛搖了搖頭,把故事簡要給二人說了一遍,“哎,實在太難了。”
強子聽完繼續打開手機:“這年頭愛情失意的太多了,這才算哪跟哪啊——婆媳關系不是自古以來的難題嗎?”
鄭飛解釋說:“這不是婆媳關系,這是□□裸血淋淋的人生。”
“好的,人生人生”,強子安撫道。
鄭飛一拍桌子,道:“我決定了,這次的報告就要做這個故事的。”
強子和東子雙雙看着他:“你确定?”
鄭飛剛要點頭,只見東子說:“你可別像兩年前那樣,放着劉國林的封筆展覽不去,跑到X城去挖墳去。”
“什麽挖墳,那是古墓!裏面有很多文化古籍的”,鄭飛說。
“嗯,是啊”,強子插嘴道,“結果挖出來瞬間變成飛灰了,一個字都沒看到。”
“那是他們掘墓的沒用好措施,幾百年的古墓猛地一接觸空氣,那些字畫可不是全變成飛灰嘛。”
強子并沒有覺得“挖墳”和 “掘墓”有什麽區別,而且還都是倆字。
“所以你現在要為了這個胡冰放棄你的古董了?”強子問。
“不是放棄”,鄭飛說,“是暫時擱置,我很想知道這倆人的現狀。”
“這還能有什麽現狀?”強子從手機屏幕上拔出眼看了他一眼,“散了就散了呗,各安天命,你以為生活是小說啊,還可以強行happy ending。”
鄭飛咂舌,東子此刻卻若有所思道:“你們不覺得‘胡冰’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嗎?”
鄭飛:“爛大街的名字一抓一大把,有什麽熟不熟的?”
“哦~我知道了”,強子把手機屏幕正對着他們,“他是一個演員。”
“不,不是那個‘兵’,是那個‘冰’”,東子正色道,“燕城電視臺綜藝頻道的主持人啊,就那個兩年前在一次采訪中當衆出櫃的那個。”
鄭飛:“……”
被故事感染的感天動地差點掉珍珠的鄭飛,拿出了平生最快的手速搜到了胡冰的信息,“衛城大學畢業,1985年生”,鄭飛掐指算了一下年齡,“我靠,完全對得上!”
這事兒湊巧的有點操|蛋,三個人頓時都有點熱血沸騰。
鄭飛:“我靠!這樣的話我是不是不能随便寫他了?好歹是個公衆人物啊。”
強子:“匿名的話還是可以的,你就當做不知道——再說,世界那麽大,什麽鳥都有,萬一真有倆胡冰呢。”
鄭飛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強子說:“哎,兩年前他出櫃以後,就被電視臺從綜合頻道調到綜藝頻道了。不過綜藝頻道本就沒有那麽多的死板規矩,更容易表現主持人自身的魅力,反而因此漲了不少粉絲,現在比以前混得還好。”
鄭飛焦急的湊上去:“你看的哪一頁啊,我怎麽搜不到?”
“論壇上的,有很多被删了,當初還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不過這是信息流的時代,沒多久就被新的明星緋聞壓下去了。”
“那張焱呢?” 鄭飛喃喃道。胡冰成為了公衆人物,張焱卻直接離開了國土大陸,不知道他在電視上有沒有看到曾經自己最愛的人。
東子突然把手機湊過來:“我知道——這有一張當初偷拍的照片,我打賞找人求的,網上已經被删掉了。你看看這一身白,絕對是他!——一般男的根本不會這麽穿。”
鄭飛接過手機:只見黑暗的街角上相擁着兩個人,照片有點模糊,那個穿了一身白色針織衫的男子伏在胡冰的肩頭,只露出了俊秀清晰的眉眼——漂亮的讓人過目不忘,看了一眼就不忍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