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逼仄的城中村的街道上，夏日的傍晚仍然帶着稍許暑氣。隔着一條街區就是小吃街，人聲吵嚷，越發顯得這條小巷靜谧，隐隐聞得蟬聲呱噪。
趙景寧和榮景臨面對面站着，仿若時空錯位，恍恍惚惚。
“這些天為什麽不接我電話，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榮景臨問。
此時的榮景臨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不知是不是這個時空生活順遂，臉上的陰鹜少了很多。
一張俊臉依舊是冷若冰霜，眼角眉間殘存着些許稚氣。
最醒目的是他眉梢那條十多公分的疤痕，剛脫痂不久，新生出的嫩肉襯的他的臉有些可怖。
“我煩了，讨厭你了，不想聯系了，不行嗎？”趙景寧說的很随意。
“讨厭我也要有個理由。我們那天一起去韶峰山還好好的，怎麽下了山你就變了一副模樣？”榮景臨逼問。
“很難理解嗎？我差點死在山上。一看到你我就想到那天瀕死的感覺，我很不喜歡。”趙景寧破罐子破摔，“既然你來了，正好說清楚，以後我們不要聯系了。”
榮景臨淩冽的眼睛凝視她許久，突然眼角一勾，笑了。
他欺身朝趙景寧走進一步，擡手勾起她的下颌，問：“你是趙景寧，還是榮景寧？”
趙景寧皺眉。
“回答我，你是以趙景寧的身份在說話，還是以榮景寧的身份？”
趙景寧下巴一歪，躲開他的手，後退了一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榮景臨挑眉，嘴角帶着些許玩味，“躲他們躲的開心嗎？譚林碧……秦昭……”
“懶得聽你胡言亂語。”榮景寧扭頭就走，“總之我說清楚了，以後別再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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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景臨跟上，趙景寧疾走，他長腿邁着大步子跟着。跟了半條小巷，趙景寧氣喘籲籲，榮景臨氣定神閑。
“你能不能不要耍無賴，”趙景寧扭頭斥他：“一點都不像你。”
“哦？那我應該什麽樣？”
“你……”
榮景臨走近一步，“我應該是你情意相投的男朋友，還是……和你糾纏了二十年的……哥哥？”
趙景寧被他逼的後退，榮景臨一胳膊摟住她的腰，帶着她一轉把她禁锢在胡同的矮牆上。兩只勁瘦的手臂攔在她的腦袋兩側，俯低身子凝視趙景寧十八歲的臉。
少女臉蛋柔美，似輕紗，似薄霧。雙眸微顫，盈盈如水……
榮景臨心裏感謝上蒼如此厚待，也無比确信他和趙景寧無論時空怎樣轉換，都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在這個時空裏，他和趙景寧有一重超越其他人的關系——兩人是心意相通，只待趙景寧高考結束便正式在一起的男女朋友。
何其有幸。
當接收到這個時空裏榮景臨的記憶時，他恨不得當即找到趙景寧，抱她入懷，天曉得他花了多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保持冷靜。
在這個時空裏，兩人因為癡迷計算機網絡技術的共同愛好，參與了一場線下活動。活動中，兩人一見傾心。
那還是在一年前，榮景臨大四，趙景寧上高二。自此，二人經常一起交流技術，志趣相投，情誼漸篤。
一個月前，在一場全球範圍內舉辦的黑客大賽中，榮景臨所在的團隊獲得了冠軍引起世界範圍的矚目。
沒人知道，這個團隊中有一名帶着鴨舌帽、黑框眼鏡、遮住了半張臉頰的高中生，那就是趙景寧。
榮景臨冒險讓趙景寧參加比賽，他對比賽勝利與否不怎麽在意，他只是看出趙景寧對于參加比賽的熱望，為此冒了一次險。
這次巨大的成功，讓兩人的情感升到頂峰，榮景臨借由這件事邀請趙景寧一起去韶峰山上春游。
碰巧和私立高中的學校活動趕在一個時間段，而榮景亦看到哥哥姐姐都出去玩，也偷偷跟着跑了出來。
後來就是轟動了這個時空的韶峰山雷擊事件。
大衆只知道有五個人歷經十幾道天雷劈開夜空而大難不死，極少數人知道還有第六個人，那就是趙景寧。是榮景臨掩蓋了趙景寧的存在，怕影響她的生活。
那天，上百名學生齊聚韶峰山，兩個情意綿綿的人只能避了又避，躲了再躲，才勉強守得住一方私密空間。
這也導致兩人越走越偏，等到暴雨來襲時已經不知走到哪裏。極端天氣，暴雨雷鳴，漆黑的叢林裏危機四伏。
饑餓、寒冷、野獸、失聯……驚心動魄的二十四小時。
倆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叢林中，走錯了路。疲憊與無助過後，趙景寧在雨中腿一酸，滑到山坡下。
榮景臨幾乎手腳并用的爬着找到她，中途摔倒滑坡了眉梢，留下那道傷疤。
倆人不敢在樹下待，怕雷擊，只能找開闊地上大點的山石倚靠。在餘下的十幾個小時中，趙景寧在榮景臨的懷裏等來了救援。
兩人被發現時，榮景臨已在暴雨中身體失溫，命懸一線，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擦傷。被他緊緊護住的趙景寧情況要好很多，也已經昏迷。
不知情人也許會想這對年輕男女共同歷經生死後，應該會譜寫一段愛情佳話。又怎麽想得到，兩個時空的靈魂在這次自然奇聞中融彙在一具軀殼裏。
二人的關系頓時變得矛盾重重。
這個時空裏，榮景臨為了保護趙景寧差點送了自己的命。而那個時空裏，榮景臨卻因為偏執的愛将榮景寧逼上了山，差點送了她的命。
該愛，還是該恨？榮景臨有清晰的答案，為難的是趙景寧。
趙景寧用額頭撞了榮景臨的下巴，嗑的榮景臨唇角碰到牙齒，疼的悶哼一聲，倒退一步。
逃離了她的懷抱，榮景寧斥他：“什麽男女朋友，我沒答應過你。”
榮景臨想笑，嘴角又疼的抽氣，“高考以後就是了，我可有證據。”他翻開手機，給趙景寧看那條信息。
趙景寧別過頭不看，榮景臨就越過她的肩膀把手機遞到她眼前。
“煩不煩。”趙景寧繼續往前走。
一個靈魂想要靠近，一個靈魂想要遠離，兩種對立的意識在撕扯着她。這個時空哪哪都好，偏偏在榮景臨這裏，老天和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不煩，我覺得挺好。”榮景臨兩世從沒這麽輕松過，跟着榮景寧亦步亦趨。
“別跟着我。”出了胡同，整條街上的商家幾乎都相熟，趙景寧怕被人看到。
“你以後接我電話，回我信息，我就不跟你。”榮景臨提條件。
趙景寧的煩躁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
榮景臨輕輕戳她皺着的眉間，“別老皺眉。”
趙景寧躲開。
“接我電話，就像以前一樣。”榮景臨正色說：“除非你承認，你不但是趙景寧，還是榮景寧，不然你沒理由讨厭我。”
趙景寧想也不想，使勁推了榮景臨一把，掉頭就跑到了吵鬧的街巷。
榮景臨踉跄一下，嘴角一直挂着的笑容也落了下去。
她終歸是不肯承認。
榮景臨承認，那個時空的記憶充斥着太多不美好，但他卻不舍得抛棄。那裏面有他對榮景寧漫長的愛戀。
回到家，趙永熙正在客廳看電視。電視聲音很小，是為了不影響趙景寧學習多年養成的習慣。
“幹什麽去了？”趙永熙問。
“同學問了一道題。”趙景寧找借口。
“哦。”趙永熙沒再問什麽，“去洗漱吧，不早了，該睡了。”
“嗯。”
趙景寧答着，鑽進盥洗間，洗漱好出來，趙永熙還在看電視。電視還是剛才的綜藝，是趙永熙從不看的電視節目，趙景寧知道他心不在焉。
“爸，”趙景寧斟酌着問：“媽媽……是個什麽樣的人？”
趙永熙緩緩擡頭，神色有些茫然。他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五官大氣柔和，看得出年輕時也是個俊美的男人。
歲月磨平了他精致的眉眼，讓他看上去中庸又普通。脾氣溫和，身上最大的逆鱗恐怕就是阮芳。
在趙景寧的記憶中，自從阮芳把她送到趙永熙家自己消失後，趙永熙從未主動提起過阮芳。每次趙景寧問，他總會失落很長一段時間。
漸漸地趙景寧懂了事，也就不再問了。
說起來，這一點，倒是同那個時空中的榮芳遠很像，兩個男人都不願提及阮芳的任何事。
趙景寧有些緊張，在見過榮景臨後，她太想知道媽媽的故事，這才沒管住嘴巴。
趙永熙一反常态，溫和地問她：“你很想媽媽？”
趙景寧點頭。
趙永熙招手，趙景寧挨着他坐下。趙永熙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頭，眼神閃過幾分彷徨後，逐漸堅定。
“等高考結束，爸爸就把媽媽的事情講給你聽。”
“真的？”趙景寧又驚又喜。
趙永熙笑笑，眉目溫柔祥和。從面目上看，趙景寧不論五官還是氣質都很像趙永熙。這點，和面目淩厲深刻的榮芳遠大不相同。
“是爸爸不好，早該把媽媽的事講給你聽的。”趙永熙解釋：“其實，也沒什麽。你專心備考，高考後爸爸什麽都告訴你。”
“好。”趙景寧一口答應。
兩個時空，兩個父親，他們越是遮遮掩掩，趙景寧愈發想要知道真相。
事到如今，趙景寧已經琢磨出，兩個時空的分叉點就在她六歲那年阮芳做出的不同選擇。那個時空裏，阮芳把她送給榮芳遠撫養，這個時空則是送給了趙永熙。
她前些天偷偷找機構做了她和趙永熙的親子鑒定，結果确是親生父女。
只要知道這個選擇背後的故事，趙景寧才能同那個時空的榮景寧和解，這點對她至關重要。
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朦胧的圓月，趙景寧心亂如麻。
“叮咚”一聲想，榮景臨發來信息：
好夢。
趙景寧把手機“啪”的一下扣在床上，翻了兩次身，拿起來又看了一眼，再次扣了回去，用被子蒙住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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