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回到醫院,趙永熙什麽也沒問。他臉上已經拆了紗布,因為做過植皮手術還未痊愈,皮膚還有些斑駁可怖。
趙景寧最近一直留在醫院照顧他。父女兩個作伴,決口不提那些過往的傷痛,日子過的倒也溫馨。
又過了幾天,譚林碧找到醫院。見到趙景寧,他埋怨了好久,“到底發生什麽事?你一直不接我電話,急死人了。”
“對不起,不知道該怎麽回,讓你擔心了。”趙景寧說。她最近實在沒心情同別人聯系。
“你別這麽客氣。對了,榮家的事你知道了?”
“你指什麽?”
“榮芳遠主動退出董事會,現在榮景臨是一把手。而且,聽說榮芳遠把自己的股份分成了幾份,給了榮景臨、景顏、景亦他們幾個,自己什麽也沒留下。”
“是麽。”沒想到榮芳遠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太讓人意外了,榮芳遠那樣的人。”譚林碧小心翼翼問:“榮家的事,與你突然跑到唐城有關系嗎?”
“我猜,多少有點關心吧。”趙景寧帶着歉意說:“等過陣子,我心情平複一些,再解釋給你聽。”“你不想說,不說也沒關系。”
“謝謝。”
趙景寧依舊笑的很溫柔,只是那笑像是浮在她的臉上,輕輕一掃就不見了。譚林碧覺得,她其實應該很難過,只是習慣了笑臉示人。
“你和榮景臨……沒事吧?”
“我們能有什麽事,我們什麽事都沒有。”
譚林碧回去後,還是忍不住問了裴虞。知道內情後的他,久久回不過神。那幾天,一直在下雨,像是趙景寧臉上擦不完的眼淚。
他想給趙景寧打電話安慰,最終放棄了。他想,他已經無法介入到趙景寧和榮景臨之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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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高考成績下來,趙景寧一鳴驚人,成為江城市高考狀元。沒等她查成績,十六中校長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她,向她表示祝賀。
趙永熙知道後,高興地哭了,“你媽媽如果知道,肯定會為你高興。”
陸陸續續的祝賀電話先後打進來,張妍一家,譚林碧一家,裴虞,秦昭。
張妍考的也不錯,超出了平常的水平。譚林碧竟然和張妍的成績一模一樣,臨時決定參加高考,就考出這個成績,讓張妍內心不平好久。
意外的是,譚林碧不打算出國了,他決定在江城選擇一家學校。他說:“我現在只想好好陪着爸媽,失去親人的滋味再也不想體會了。”
和他截然相反的是裴虞,他決定出國。裴虞高考成績全市第五,成績很亮眼,已經聯系了英國一家院校,全額獎學金。
裴虞說:“這次,我想全力以赴,不留遺憾。”
秦昭看着他們的成績,被震撼到,那個暑假就報了補習班,每周末來唐城探望他們。他說:“重來一次,我也應該變得優秀。這樣,即使公司再出事,有我在,也可以保護家人。”
都說,只有失去過的人,才懂得珍惜。
他們或許都是這樣的人。
到了八月份,趙永熙出院。該做的手術都做了,他不想在醫院繼續住下去。
他不舍得花錢,雖然趙景寧坦白她掙了許多錢,雖然榮芳遠表示他會負擔所有的醫藥費。
不舍得就是不舍得。
趙永熙過過揮金如土的日子,也過過節衣縮食的日子。錢對他,也就那麽回事。
在趙永熙的眼中,資源是無價的。他既然可以出院,就把資源讓給更需要的人。有錢也不要随便揮霍,那是對自然的不尊重。
趙景寧對她爸爸又多了一層理解。
當天張爸開車來接,張妍跟着一起。小姐妹倆好久沒在一起,說了好些悄悄話。
老兄弟倆坐在前面,也說了不少。大難不死,感慨良多。
趙景寧的日子好像過的越來越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底破了個洞,再熱的天氣,心底都是涼飕飕的。
最近常常陰着天,雨水越來越密。電視臺每隔幾天就預警一次臺風登錄,天地間變成了雨的世界。
趙景寧的心情就如這連天的暴雨一般,見不到陽光。
趙永熙看出她有心事,幾次想和她聊聊,她都笑着說沒事。
她越這樣說,趙永熙越擔心,直言想和她聊聊榮景臨。
趙景寧笑他,“聊人家做什麽?”
“景寧,你和他——”
“爸,我們什麽事都沒有。還有幾天大學就開學了,到時候我們就一起離開江城。”趙景寧異常理智地說:“爸你放心,我都明白。”
纏繞在阮芳、姚麗、趙永熙和榮芳遠四人間的結,随着兩個女人的逝去,已經變成解不開的死結。
這道死結勒死了趙景寧和榮景臨的未來。趙景寧這麽想,榮景臨也這麽想。自從知道真相後,榮景臨再也沒有聯系過她。
她以為,榮景臨和她一樣,已經默默做出了選擇。
這天雨下的很大,吃過晚飯,她心神不寧,回到房間也坐立難安。
一道閃電劈開了黑夜,瓢潑的大雨一刻不停的沖刷着玻璃。她到窗邊看了一眼,就那一眼,就看到了榮景臨在雨中向上張望的臉。
手一松,杯子打碎在地。趙永熙在客廳問:“怎麽了,景寧?”
“沒事。”
趙景寧再向下看,榮景臨還站在那。她明明什麽都看不清,就是覺得他在看她,眼中盛滿悲傷。
趙景寧什麽都顧不上,沖出門去,對趙永熙喊了一聲“我出去一趟”,就跑下了樓,腳上還穿着拖鞋。
打開單元門,正看到榮景臨轉身離開的背影。她追上去,從背後抱住榮景臨,失聲痛哭。
榮景臨抓住她的手想要扯開她,趙景寧死死抱住不放,最後還是被他拉開。
榮景臨轉過身,看到趙景寧身上只穿了一件家居常服,腳上還穿着拖鞋,刮她的鼻子,“怎麽這麽傻?”
他笑着,雨水從他的臉上流過,像是在流淚。
趙景寧指指他濕溻溻的衣服,“你不傻嗎?”
榮景臨撇着嘴角說:“我想你了。”
趙景寧鼻頭一酸,撲到他懷裏。
兩人在雨中相擁良久,雨水一刻未歇。天邊的閃電閃了一次又一次,雷聲轟隆隆響個不停。
感覺到趙景寧冷的發抖,榮景臨把她抱的更緊,在她耳邊說:“回去吧。”
“不回。”
趙景寧哆嗦着往他懷裏鑽,最後被榮景臨帶上車。翻找了半天,找出一條毛巾,給她擦頭發,擦臉頰,擦濕透的衣服。
趙景寧乖巧的像個孩子,任他細心的擦拭。
榮景臨的頭發還在往下淌水,沖刷着他淩厲的眉眼。以前總覺得他又兇又冷,如今再看又覺得沒人比他更好。
趙景寧抓過他剛擰幹的毛巾,反過來替他擦拭。毛巾拂過他的劍眉,筆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陪我去看媽媽吧?爸爸說她葬在唐城的郊外,一片很美的山坡上,面朝大海。”
“好。”
“明天?”
“好。”
榮景臨給了趙景寧一把傘,她回到家裏。趙永熙見她這副模樣,讓她趕緊去洗澡,等她出來已經給她準備了姜茶。
趙永熙的身體恢複的不錯,一些日常動作都可以做了。他是個很剛強的人,凡是他自己能做的,就不會依賴別人。
辛辣味順着喉嚨一路向下,熨帖了趙景寧涼透的髒腑。也不知道榮景臨有沒有到家,傭人有沒有給他端上一碗熱茶。
“景寧?”
“嗯?”
“你剛才……”趙永熙欲言又止。
“沒什麽,一個朋友,真的,就是問點兒事。”趙景寧慌張無措。
趙永熙溫熱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景寧,你聽我說。”
“爸爸,我都明白的,真的沒什麽,我……”
“你不明白。”趙永熙打斷她,堅定地說:“你不明白,景寧,你耐心聽我說完。”
趙景寧的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心裏的破洞再次刮起呼嘯的狂風,裹挾着她在風中上下飛舞。
“景寧啊,”趙永熙緊了緊握住女兒的手,希望透過一只手能讓女兒感知到他的決心,“如果很喜歡他,就在一起吧,爸爸不反對了。”
趙景寧大吃一驚,“爸!”
“大人之間的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你媽媽、姚麗也都故去十餘年。最該怨恨的人都不在了,我們活着的人又何苦把自己禁锢在逝去的關系中。”
“可是……可是我會覺得對不起媽媽。如果不是榮景臨的媽媽……媽媽可能不會那樣,都是姚麗害的。”
“姚麗是一個因素,但也不全怪她。榮芳遠、我、她自己……太多的因素最後共同導致她的結局。”
趙永熙咂摸這件事半輩子,人生的所有體悟幾乎都由此而來。
趙永熙又說:“姚麗也是個可憐的女人。當年我去江城找榮芳遠,見到她時我幾乎認不出她是那個嬌生慣養的姚家小姐,完全不一樣了。”
趙景寧見過那個時期的姚麗,對比溫柔憔悴但是仍然笑的溫暖的媽媽,在她模糊的印象中,姚麗渾身籠罩在一層陰霾之中。
榮景臨和她提起過,她是脆弱不堪的。經常哭,時刻在恐懼,懼怕一點風吹草動。趙景寧一度以為,她是在擔心孩子,擔心榮芳遠會抛棄她。
如今看來都不是,她是被良知折磨成那副鬼樣子。不需要其他人複仇,她內心的良知已經代替阮芳向她複了仇。
“她憔悴的不成人形,見到我時,她說她終于可以解脫了。”趙永熙回憶當年,“她說,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她一定會替阮芳傳達,即使榮芳遠不愛她。”
趙景寧突然想起一件事,阮芳和姚麗是同一天死去的,巧合到讓人無法置信。她把這件事告訴了趙永熙。
趙永熙也是吃驚,片刻後淡然一笑,“或許,這就是命運吧。”
“那榮芳遠呢?”趙景寧問:“你會原諒他嗎?”
“我原不原諒他并不重要,我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你媽媽才是被他辜負的人。”
趙景寧想起那天在公園,榮芳遠一個人獨坐在木椅上的場景。
窗外的雨水仍在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戶。窗外,狂風怒吼,雷聲陣陣。
“我想明天去看媽媽,和榮景臨一起。”趙景寧對趙永熙坦誠:“我想,他應該也想見見媽媽。”
“好啊。我想,你媽媽應該不會介意,她從來都是個溫柔的人。”趙永熙笑着說。
“爸,為什麽你會突然同意?你明明……第一次見他時,你明明很讨厭他。”
趙永熙拍拍趙景寧的頭,“或許,因為死裏逃生吧。命運都能安排我去救榮芳遠,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爸……”趙景寧蹲在父親身前,頭擱在他的膝蓋上,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太意外了。
趙永熙的豁達、通透、善良,真的太意外了。
那些過往的恩怨癡纏,如泥沼一般引着她下沉,下沉。她乏力,無助,幾乎無法呼吸,又不敢高聲呼救。
她差點以為自己會溺死在泥沼中,和榮景臨一起。
趙永熙的諒解拯救了她,輕易地将她從泥沼中拉起。這種呼吸順暢、渾身輕松的感覺,她才明白什麽叫解脫。
她迫不及待想要見到榮景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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