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相遇
這是一個溫和的下午，陽光灑落在郁郁蔥蔥的花園內，映射在枝繁葉茂的灌木叢上，打下一片陰影。雪白的栀子花與鳶尾花盛放，在帶來美麗景色的同時也散發出了淡淡的花香，沖淡了不遠處濃郁強烈的各色香水味道。
伊裏絲小心地提着裙角，在女傭的攙扶下朝着湖心中特別修建的一座涼亭走去。
身為斯圖亞特家族領導者兼外交大臣西瑞爾·斯圖亞特的夫人，參加皇族舉辦的各種宴會幾乎成為了她的必修課。早上是貴族夫人之間的沙龍，下午則是機鋒暗藏的茶話會，到了晚上還有皇帝奧古斯都親自督辦的慶祝晚宴。
縱然伊裏絲并不喜歡這一系列繁雜冗長的外交場合，她也必須擔起身為斯圖亞特夫人的責任。而且這也不失為一種獲得機密信息的方式——就和男人間的酒宴一樣——重要的官員和貴族們總是會在無意間向女眷透露一些隐秘的信息，也許她們自己沒發現，但是對于有着足夠政治敏銳度的伊裏絲而言，這些看似不起眼的信息有時候能夠幫到大忙，幫助斯圖亞特與洛韓家族從政治争鬥的中央脫身而出。
只是已經端着笑臉、和各色人士虛僞與蛇了那麽久，即使經驗豐富如伊裏絲，也會覺得疲倦。因此她主動離開了處于宴會焦點的茶會，以想去看看湖邊新開的鳶尾花為借口，出來放松一下。
漫步在湖邊的小道上，伊裏絲覺得內心很平靜。
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寧靜而安穩的片刻時光。自從加入了斯圖亞特家族後，明槍暗箭接踵而來，不僅僅是針對西瑞爾，也是在針對已經沒落的洛韓家族。
身為洛韓家族唯一的嫡系後代，伊裏絲不得不一直撐下去，不僅是為了自己和族人，也是為了父親臨終前的囑托。
“家族的延續才是你的榮光。”年邁的老人在飲下毒酒前這樣叮囑，“這不單單是為了家族，也是為了保護你自己。”
為此她舍棄了很多東西，也變得越來越沉默。只是在外人看來，伊裏絲·洛韓是一位合格的貴族夫人：她精通藝術，善于交際，不管和哪位夫人都能說上幾句話，而且知識淵博，是很多貴族夫人争相想請的宴會對象。
伊裏絲對此感到很疲累，但她已習慣負重前行。
這一回的晚宴據說是為了封賞一位來自南部邊境的男爵舉辦的，他成功的幫助了駐守南境的亞述公爵擊退了一直困擾王國已久的游牧部落，又帶着一大片關口附近的土地歸順于赫倫王國，是一位骁勇善戰的騎士。還有人稱，他曾經是三年前遠征失敗後流落在異國他鄉的騎士，為了回到故鄉，才在那一片魚龍混雜的地方闖出一片天地。
不管外部的流言将這位傳奇的男爵吹捧得如何高尚特別，對于伊裏絲而言，男爵本身如何也許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到來，會給已經在崩潰邊緣的平衡，帶來多大的籌碼和改變。
男爵歸順于皇帝，是亞述公爵一手舉薦，将來就可能會站在斯圖亞特家族的對立面，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而且那位男爵掌握着一條赫倫王國對外貿易的重要線路，注定會和斯圖亞特家族發生交集。
粗想下來，其實并不算一個好消息。
皇帝啓用騎士，必定是帶着削弱貴族與領主力量的意味在裏面的。
但是站在對立面，并不意味着一定會沖突，就想西瑞爾一直堅持的那樣，不管國王相信與否，斯圖亞特家族只需要保持中立，就足夠了。
他們無法離開這一片污泥之地，那就只能讓自己努力不沉下去。
為此，不管付出什麽代價，都是必須的。
懷揣着這種想法，伊裏絲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在湖邊有着一座涼亭，上面爬滿了薔薇，是皇帝奧古斯都為了紀念已經去世的皇後凱瑟琳所重建。
凱瑟琳是伊裏絲的堂姐，但比她大了很多。在伊裏斯年紀還小的時候，她經常跟着父親一同進宮看望堂姐。當時堂姐就很喜歡帶她來這裏坐坐。
那時她看着凱瑟琳，雖然帶着貴重的珠寶，身着華麗的禮服，卻依舊是一臉疲憊的樣子，心裏不解，就問出了口。
凱瑟琳只是溫柔的笑笑，說她現在還小，理解不了為什麽。
“皇冠很重。”她當時如此答道，“伊裏絲，這裏是唯一可以讓我感受到放松的地方。”
後來，凱瑟琳在生育大公主的時候去世了。
但是奧古斯都将這座涼亭保留了下來。即使之後洛韓家族沒落了，伊裏絲嫁人了，她在參加宴會感到心煩的時候，也依舊會過來坐坐。
這一回也是如此，但是等到伊裏絲走近後，她才發現涼亭中已經坐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人頭戴皇冠，一身紫色長袍，面容嚴肅，是赫倫王國的皇帝奧古斯都。
伊裏斯行禮，他也只是微微颔首，沒有問任何話。
皇帝身邊站着的，是一個英武高大的騎士：即使進入了皇宮，他依舊一身铠甲，披着奧古斯都賜給他的紅色披風，腰間長劍未出鞘，卻比尋常的騎士劍更長一點。
他抱着自己的頭盔，露出了一頭淺金色的漂亮短發。
伊裏絲無端覺得那人很眼熟，可她一時之間也說不出是誰。
男人朝着皇帝行了一個标準的騎士禮，轉過身準備離開。
他與伊裏絲四目相對。
在燦爛的陽光之下，男人深邃的面容上那一道刀疤顯得尤為猙獰，伊裏絲能從那雙湛藍色的瞳孔裏，看到他的野心與勢在必得。
他要掠奪的，不僅僅是財富、榮耀、地位。
也許還有自己。
“好久不見。”男人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洛韓小姐。”
他的眼神在伊裏絲身上流轉，最後落在了她左手上無名指帶着的那一枚藍寶石婚戒。
“您原來已經嫁人了。”他語氣輕挑，但伊裏絲感受到的，只有暗藏的憤怒與譏諷，“那可真是……太好了。”
伊裏絲如墜冰窟。
即使已經過去了好幾年，男人原本英挺的面容上多了一道從額角延伸至臉頰的疤痕，她卻永遠無法忘記面前的這個男人。
這個帶給她少女情窦初開的快樂，陪伴她一同成長近十年，卻因為戰争而被迫分開，最後據說死在了戰場上的那個男人。
阿奇爾·阿爾馮斯。
洛韓家族當年最強的侍從騎士，也是伊裏絲心中永遠不能言說的痛。
勉強穩住自己，她深吸一口氣，擡頭望向阿奇爾。
“你現在應該稱呼我為斯圖亞特夫人了。”她面帶微笑，可胸口傳來的，是撕裂般的疼痛，“你能活着從戰場上回來，我也很高興。”
一邊的皇帝看着他們，仿佛在看一場戲劇。
“好了，敘舊的話以後再說吧。”奧古斯都開口，打斷了這一場重逢，“晚上還有宴會，你們有的是時間。”
因為這一場久別重逢，伊裏絲一直恍惚，直到宴會，她都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樣子。
見她這樣，其他的貴婦也不便主動上前打擾。伊裏絲倒也落了個清靜，獨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
西瑞爾在外廳，此刻只有同為斯圖亞特家族的瑟曦斯與伊裏絲一同在內廳。她看伊裏絲一臉魂不守舍的樣子，擔心而含蓄地提醒道：“表嫂……馬上就是加冕儀式了。”
“噢，讓你擔心了。”伊裏絲回過神來。
她輕輕拍了一下瑟曦斯因為擔心而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只是遇到了故人。”
“那位男爵嗎？”瑟曦斯反應很快。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提醒道：“可是……西瑞爾表哥不一定會喜歡他。”
大概猜到瑟曦斯是想歪了，伊裏絲也不想解釋，只是答道：“我有分寸的。”
瑟曦斯還想說些什麽，但樂手的號角聲打斷了她的話語。
皇帝從深色的帷幕後走出，身後跟着諸位大臣。
“諸位，今日是值得慶祝的一日。”他舉起酒杯，杯中的葡萄酒在燭光的照映下，仿若鮮血，“為了自由。”
在場的所有人都一同舉起酒杯。
“為了自由。”
“上前來，阿奇爾·阿爾馮斯。”奧古斯都從侍從的手中接過披風，“這是我為你的赫赫戰功而舉行的冊封儀式。”
阿奇爾單膝跪地，低下了他從來都高傲的頭顱。
此刻的他穿着的是一身深紅色的禮服，從伊裏絲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筆直的後背，和堪稱完美的身體線條。
他猶如一尊雕刻師精心打磨的雕像，完美，卻不那麽真實。
奧古斯都将紅色的披風為他披上。
“願黑夜女神庇護于你。”
奧古斯都抽出佩劍，在阿奇爾的肩膀上輕輕敲擊。
“願狩獵女神指引于你。”
最後，他把那把寶劍放在了阿奇爾的手上。
“願三月女神賜福與你，你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成為赫倫的矛與盾。”
阿奇爾收劍入鞘，為皇帝行禮：“我将為赫倫獻上我的骨與血，至死不渝。”
“很好。”奧古斯都難得露出了笑容。
“現在，慶典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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