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圍獵伊始
在離亞斯特利亞莊園騎馬大約十幾分鐘路程的地方,是皇城外唯一的溫泉眼,冬日依舊滾燙的泉水滋養了整座山谷裏的植物與動物,是秋季裏唯一适合捕獵的地方了。
只是伊裏絲也沒想到,阿奇爾居然如此得皇帝信任,還能将這一片地區變成了自己的後花園。
她在利茲的攙扶下走下馬車,看到了不遠處已經牽着馬等待的馬夫。
馬夫恭敬地行了禮,将缰繩交給了伊裏絲。
那是一匹溫馴且通體雪白的白馬,在看到伊裏絲靠近的時候,還打了一個鼻息,湊近在她肩上聞聞,顯然是很親人的馬匹。
伊裏絲借助腳蹬,翻身上馬。她今日沒有穿以往的宮廷長裙,而是一身暗色騎裝,倒是正好和這個難得的騎馬的機會相配。
要從前面進入圍獵的內場,只能涉水走過溪谷。所以大部分貴婦都選擇跟着大部隊的馬車,從山谷後頭的平原進去。那裏據說已經被下令搭起了帳篷,白日裏是貴婦們舉行沙龍、爵士們打獵休息的的地方,晚間還會有篝火晚會慶祝。
當然,如果客人們不介意在野外沒有遮掩,他們也可以自行去享受溪谷間的溫泉。
伊裏絲覺得自己肯定不會在這一行人之內。
原本她打算和西瑞爾一同前來,然後就躲在帳篷裏不出去,減少與阿奇爾見面的可能性。可因為洛韓家族的一些事情,她不得不和西瑞爾分開,下午才到,為了趕上晚間的篝火晚宴,也只能從正面進去,這才有了騎馬這一遭。
白馬走在山谷的溪流之中,馬蹄踏過被泉水磨得光滑的鵝卵石,應該是沒踩住,突然間動了起來,看得跟在後頭馬匹上的女仆利茲膽戰心驚。
不過她不知道,伊裏絲的騎術很好。當初阿奇爾教她的時候很用心,她學的也很努力,得了騎士十之五六的本領。
拽住缰繩,伊裏絲安撫住了白馬,她輕輕拍了一下馬脖子,在它的耳邊用馬哨交流,引導着馬匹走到了河谷淺灘上。
後面,女仆和馬夫很快就跟了上來,她們繼續前行,進入了茂密的樹林。
馬蹄踩在枯枝斷葉上,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伊裏絲無端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按照常理,樹林之中肯定會有許多動物,可是這一片林中,除了偶爾傳來的鳥鳴,和隊伍前進的聲響,竟是一點其他的聲音也沒有。
這太奇怪了。
就算貴族們不會在這裏狩獵,但是森林中的動靜絕對不會只這麽一點。
伊裏絲頓時想到了一些不那麽好的事情。
她輕聲叫住了身後的馬夫,幾個人加快了速度,想要盡早與其他人彙合。
看着樹影間斑駁灑下的光點,伊裏絲心頭的懷疑越來越濃。
她好像聽見了遠處有人拉弓射箭。
她下意識地彎下腰,伏在馬匹之上。
這還是以前阿奇爾告訴她的。他說如果有人在背後追擊,這樣做可以保護自己。
而伊裏絲的本能反應,恰好救了她一命——綴有鴉青色羽毛的弓箭破空而來,堪堪從她頭頂劃過。她原本盤好的一頭紅發頓時散開,在陽光的映襯下,卻正好成了最明顯的靶子。
緊接而來的,是如同蝗蟲一樣四下飛散的長箭。
伊裏絲雙腿夾緊馬腹,借着濃密高大的樹木作為掩護,遁入了森林深處。
借着光線打量了一眼那些弓箭,她發現并不是尋常狩獵用的那種,而是雇傭兵們用在戰場上的。那種弓箭的尾羽更長,箭身用的材料也是赫倫王國境內一種特殊的淺色木頭,一看便知。
她心裏頓時升起無數個猜測,但在這副亂象之中,她暫時也沒有空去推測,哪個是答案。
“朝南走!”身後的馬夫也發現了不對勁,抽出挂在馬鞍上的武器,對她大聲喊道,“那裏也有一條道路。”
伊裏絲遠遠地朝着他比了一個手勢。他們兵分兩路,朝着安全的地點跑去。
不知為什麽,身後那群不知藏身何處的敵人居然沒有追上來,随着距離的拉遠,獵殺的響動也越來越輕。
不過他們暫時是安全了。
白馬一路狂奔,沖出了陰暗的森林。離開了森林,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地,上面已經搭好了十幾座帳篷,從遠處眺望,還能看見已經堆好的、晚上準備點燃的一大簇篝火。
深呼吸了好幾下,伊裏絲從馬上跳下,她從身上解下一根綢帶,将頭發簡單綁起,又簡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然後拉着馬,緩步朝着營地走去。
馬夫很快也到了,他的身後,女仆利茲驚魂未定,在看到伊裏絲的時候差點哭出來。
她快步走到伊裏絲身前,在見到伊裏絲并未受傷後,才松了一口氣。
馬夫跟在身後,依舊拿着武器戒備。
“幸好您沒事,夫人。”利茲跟在伊裏絲後頭,“在和您分開後,我們身後的追兵依舊不斷。不過在跑了一會兒後,那群人也沒繼續追上來。”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明顯是還沒從剛剛的經歷中回過神來:“只是這裏應該是阿爾馮斯男爵的莊園吧,怎麽也會有那麽多的刺客呢。而且他們還放我們走了,真是讓人看不懂。”
“這不是我們應該管的事情。”伊裏絲看着對面朝着他們走過來的騎士和貴婦們,打斷了利茲的話,“記住,就當作無事發生,明白嗎?”
利茲雖然不解,但依舊點點頭。
她從伊裏絲手裏接過馬鞍,站在營地入口外面。
伊裏絲則依舊是一副端莊大方的樣子,前提是忽略掉她有些淩亂的衣服和發髻。
來人是奧倫德夫人,身後還跟着一位年輕的騎士。
她的丈夫在兩年前就病逝了,她繼承了家族的爵位,是個手腕強硬的女爵士,奧倫德家族也在她的鐵血手段下經營有方。唯一容易讓人诟病的,就是她生性風流,四處留情,與大部分的貴族都有着不太一般的交情。甚至有傳聞說,奧古斯都也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奧倫德夫人對此沒有否認過,卻也沒有承認過。但她與大部分貴族、與皇家交好,卻是無可否認的事實,所以即使只是為了家族考量,伊裏絲也必須與她打好關系;更何況她們倆一同長大,比起旁人,自然是多了幾分親密。
這一回雖然是在野外,但奧倫德夫人依舊是一身深紫色的禮服,精致而高傲,噴着玫瑰味兒的香水,走近的時候,熏得有些厲害。
“你怎麽這麽狼狽。”她看到伊裏絲散亂的頭發,還有沾染了泥灰和塵土的靴子,一臉嫌棄,“弄得倒像是和那些男爵騎士們一樣,都去打獵了。”
伊裏絲笑了一下:“太久沒騎馬了,生疏了。”
奧倫德夫人揮了揮扇子,一臉嫌棄:“你這個借口騙騙別人就算了,騙我可沒用。你真當我不知道你的騎術是那個家夥教的?就算這幾年你不怎麽騎馬了,卻也不至于弄成這樣。”
“不過算了,你不想說,那肯定是不能說的事情。”她挽了伊裏絲的手,兩個人并排朝着女眷們的帳篷處走去,“先到我那兒換一身衣服吧,既然要遮掩,那就做全套。”
知道這是好友的好意,伊裏絲也沒推脫。
奧倫德夫人讓身後的騎士去報了信,然後回了帳篷,在箱子裏四處翻找,衣服首飾扔了一地。
“随便找件輕便點的就行了,芙勞爾。”伊裏絲看着還在糾結搭配的好友,無奈提醒道,“晚間還有篝火晚會,我可不想讓火苗燒了裙子。”
奧倫德夫人輕哼一聲,卻還是按照伊裏絲的想法, 給她找了一條淺金色的長裙,配上一套綠寶石的首飾。
“換上吧。”她讓女仆進來整理東西,自己則坐在了屏風前面,“我來給你盤發。”
屏風後,伊裏絲的身形若隐若現。
她很意外,這條裙子居然很合身。要知道,奧倫德夫人身形豐滿,而自己偏瘦,可這條裙子不管是從腰圍,胸口還是肩膀,都很舒服。
綁好腰帶,伊裏絲坐在凳子上,看着鏡子裏好友給她慢慢盤發:“芙勞爾,這裙子是誰給你的?”
她一邊打量着身上衣服的圖案和光澤,一邊問道:“你可絕對不會買這種穿不下的衣服。”
奧倫德夫人狡黠一笑,為伊裏絲帶好項鏈:“這裙子是用來自東方的郁金香根染色的,平時可買不到。”
她這麽一說,等于是把答案告訴了伊裏絲。
伊裏絲一僵,指下觸感柔軟的衣料頓時成了滾燙的烙鐵。
“你和阿奇爾聯系過了。”
“是啊,畢竟現在的他可是深受皇帝寵信的男爵,奧倫德家族自然要和他多交流一下。”将綠寶石耳墜放在伊裏絲的手上,奧倫德夫人坐到她面前,“只是幫忙送件衣服,就能換阿爾馮斯男爵的一個人情,對奧倫德夫人來說,可還是一件不錯的交易。”
“那對于芙勞爾·勞倫斯來說呢?”伊裏絲與她目光相對,眼裏難得流露出了一絲迷茫。
“對于芙勞爾來說,那就只是故人相托,順水推舟。”奧倫德夫人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難受。只是有些事情逃避未必有用,況且阿奇爾不一定是那樣的人。”
“時移事易。”看着手中晶瑩剔透的寶石,伊裏絲垂下眼眸,“更何況……我已經嫁人了。”
“那也只是聯姻而已。”芙勞爾對此滿不在乎,“連西瑞爾都不在意的事情,你又何必在意?等斯圖亞特家族徹底隐退了,你又不是沒有機會。”
她将手放在伊裏絲肩上,認真地說道:“你運氣比我好多了,至少他回來了。”
伊裏絲擡頭,看着好友,想到了剛剛那個在她身後站着的、看起來有點眼熟的騎士,頓時明白了一切。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能說出安慰的話語。
因為她當初也和芙勞爾一樣,只是一個選擇将那份情感放在心裏,一個則是選擇用風流來填補這份痛苦。
芙勞爾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日晚宴,你可是有一個絕佳的機會。”
“去問清楚吧。”她拿起手杖,又變成了那個風流的奧倫德夫人,“別讓自己後悔。”
帶好耳環,伊裏絲在利茲的攙扶下走出了帳篷。外面光線刺眼,讓她想要流淚。
而恰在此時,阿奇爾結束了這一場圍獵回來。他這一回收獲頗豐,不僅獵到了一頭鹿,兔子若幹,還捉到了兩只赤狐幼崽,正好可以當寵物養養。
與身邊的其他貴族寒暄幾句,他翻身下馬,準備去換身衣服參加晚宴,正好遠遠瞧見了一身新衣的伊裏絲。
在金色的陽光下,伊裏絲的紅發上光華流轉,配合上深綠色的寶石耳墜,更是襯得她膚色白皙,美豔動人。
身後的貴族知趣地離開,只留下阿奇爾一人。
他獨自站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過去。
衣服很合身,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