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誘餌

夜晚的狩獵比起白日，更增點了幾分驚險與難度。茂密的枝葉與飄過的雲彩遮蔽了清朗的餘光，也将地面的陷阱和溝壑一并吞沒。

但是同樣的，夜色中的行動也讓隐藏在狩獵背後的目的變得更加容易施展。

騎士貴族們一入林子，便四散開來，他們之中有的只是為了借着夜色的掩護，找一個合适的地點幽會；有的則是為了展現自己的技藝，以便獲得貴族的青睐；還有的是真的想去看看，阿奇爾宣稱的、梵西山谷夜間才會出現的稀有小動物，究竟是何模樣。

走到了森林的深處，一開始還算得上浩浩蕩蕩的隊伍已經變得稀稀疏疏，大部分都是聽了傳聞，想來湊熱鬧的貴族，其中還不乏一些擅長騎術的貴族夫人。

史圖爾一身銀白色的輕甲，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月光照在他身上，異常顯眼。他的左邊還有一個領主家的小姐。他态度親近，偶爾還會伸手為小姐拂去發上落葉，倒是憑借着一張好皮相，已經引得那小姐芳心暗許了。

阿奇爾慢悠悠地跟在後頭，一言不發。

他不是沒有看到之前史圖爾看着伊裏絲的眼神，結合之前下屬亞歷克斯傳來的消息，他已經不難猜出在自己失蹤的時候，王城裏發生了什麽。

雖然他現在面上和伊裏絲、和斯圖亞特家族并不和睦，但阿奇爾在心裏，依舊是把洛韓家族和伊裏絲放在首位的。

前者給了他容身之地，教會了他一身的技藝；後者是他心之所系，情之所鐘。

所以，在回來的計劃中，霍夫曼家族原本就在需要被除去的名單上。原本阿奇爾的打算，是徹底取代霍夫曼家族的角色，只是沒想到皇帝比他想得更加果斷，即使沒有阿奇爾的回歸，他也會考慮通過扶持古爾丹伯爵的次子，來消滅有異心的家族。所以阿奇爾的出現，只能歸咎于命運的巧合。

命運女神回應了阿奇爾的想法，給了他一個複仇的機會。

走到了山谷深處，地勢豁然開朗——這片森林中有着一片并不算太大的平原，上面種滿了夜間才會盛開的月見草。

淺色的花朵點綴在深色的草坪上，映襯着冷清的月光，是一個非常适合幽會的地點。

可現在沒有人注意到那些小小的花朵，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不遠處的那只“精靈”上。

那是一只白鹿。

在赫倫王國的傳說中，白鹿是狩獵女神的使者，是賜福地的象征。歷代的記錄中，只有在赫倫王國尚未分裂，教會尚未興起的時候，皇室才曾經得到過一頭白鹿。那頭白鹿在的時候，正是赫倫王國最強盛的時期。

在場的貴族們無不屏息凝神，他們都驚嘆于白鹿的優雅，同時也想到了這頭白鹿能帶來的價值。

将白鹿獻給皇帝，無疑是一個取悅皇帝的好方式，也許在某些時候，能夠換來皇帝的支持。

“這匹白鹿是三日前我籌建莊園的時候，偶然碰見的。”阿奇爾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只是它很狡猾，知道有陷阱，不會靠近。我嘗試了很久，卻還是以失敗告終。”

“今天下午，我看各位騎士與領主們本領高強，所以就想請你們試試看。”他拽住了不安的馬匹，繼續說道，“誰能捉住這匹白鹿，那白鹿就歸誰。”

此話一出，在場的貴族都很意外，他們互相對視，明顯是不相信，阿奇爾能夠把這麽大的一個砝碼拱手相讓。

“原本這就是一場狩獵，”看出了貴族們的猶豫，阿奇爾又往他們心裏加了一把火，“獵物本就該屬于技藝高超的獵人，不是嗎？”

“至于我……”他微微一笑，“還有一場約會等着我去赴約呢，而且當初我為了這頭白鹿，算是吃盡了苦頭了，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然後，他策馬離開了這片草地。

阿奇爾把話說得如此清楚，那些貴族們即使懷疑，但是想到自己家族的力量，想到白鹿的利益，許多貴族還是行動了。

包括史圖爾。

一開始，他明顯也很猶豫，在考量這個餌是否值得他以身犯險。

但他很快就加入了隊伍。

因為他在不遠處，看到了策馬趕來的伊裏絲。

伊裏絲沒有從山林裏進來，但離得并不近。她只是停在山丘邊上，冷眼看着一群貴族為了那頭白鹿争先恐後。

可是她的那頭紅發太過耀眼，以至于史圖爾只是看了一眼，就無法挪開視線。

伊裏絲也通過那身反光耀眼的铠甲，認了出來。

她略微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略帶譏諷的笑容，眼神中充滿了不屑，仿佛篤定了對面的鬣狗家族無法獲得白鹿。

這個表情讓史圖爾想到了當初的那份羞辱。

即使是現在，霍夫曼家族用盡手段，獲得了更高的地位，積累了更多的財富，比已經落敗的洛韓家族風頭更盛，可在伊裏絲·洛韓的眼裏，他依舊是當初那個讓人看不起的武夫，是那個用盡手段卻被她輕巧擺脫，還淪為王城笑柄的暴發戶。

史圖爾握緊了手中的弓箭。

他在努力按耐住自己的怒火，提醒這可能是斯圖亞特設下的圈套，為了家族和自己，他不能輕易踏進。

可是下一秒，伊裏絲就用更加過分的動作，再一次羞辱了他。

她随手扔了一塊帕子給了那個騎士，騎士連忙撿起，貼身收好。

那個騎士明顯是個扈從，連馬匹都沒有，是最低等的存在，一身灰撲撲的铠甲，臉也被頭盔擋了個幹淨，看不清面容。

可即使如此，他也得到了伊裏絲的垂青。

在騎士禮儀中，如果他們能夠得到貴族小姐們的手帕或者手套，這就代表着他們獲得了小姐們的認可，會被選擇為小姐們的貼身護衛，如果那個騎士運氣夠好，能夠獲得爵位，他甚至能夠娶小姐為妻。

如果手帕的主人是個已經結婚了的貴婦，那就意味着一夜風流。

伊裏絲用自己的動作，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史圖爾，她就是看不起霍夫曼這個姓氏，看不起鬣狗家族。在她眼裏，就算一個一無所有的騎士，都比已經功成名就的史圖爾要來的更好。

就算如今史圖爾已經僞裝得十分完美，可在面對伊裏絲的時候，他依舊會感到過去自己被貴族們踩在腳下的那種輕視。

那種被他遺忘了很久的好勝心與報複欲不斷湧出，沖昏了史圖爾的頭腦。

他鐵青着臉，沖入了狩獵白鹿的隊伍裏，好像這樣就能夠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已經不再是伊裏絲可以輕視的存在了。

他要用這一頭白鹿，讓斯圖亞特與洛韓家族，徹底墜入深淵。

看着鬣狗騎士沖入森林的背影，伊裏絲輕呼了一口氣。

她激怒史圖爾的目的已經達到，後面守株待兔的自然會抓住這個機會。

她不必親自動手，就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看了一眼牽着馬的騎士，伊裏絲開口：“把手帕還給我吧。”

這個騎士是她剛剛過來的時候在樹林裏看到的，應該是希望通過狩獵，獲得領主推薦的普通騎士。她許諾，只要那個騎士陪自己演完這一場戲，就會讓他加入斯圖亞特家族的扈從騎士，給他出名的機會。

但報酬裏絕對不包括自己的手帕。

伊裏絲原本以為，只需要自己出現，就足以讓史圖爾沖動行事，可沒想到這幾年的磨練下來，史圖爾也變得更加難纏，害她不得不用更加激烈的手段，才讓敵人徹底失去理智。

騎士停下了腳步，但沒有動作。

他轉身，看着伊裏絲。

伊裏絲與他對視一會兒，莫名覺得騎士的藍眼睛很漂亮，就像一片深邃的大海。

而且她也覺得，很熟悉。

當然，如果騎士不打算把手帕還給自己，那伊裏絲也并不認為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反正她的名聲在阿奇爾回來的那一刻，就已經徹底成為了王城路上的磚石——被踩了個徹底，頂多就是多一個風流韻事而已，她并不介意，王城裏多得是比她名聲更邋遢的貴婦。

只是當騎士當着她的面，把頭盔摘下來之後，伊裏絲才深感，自己當時還是太沖動了。

因為那個騎士，正是阿奇爾。

他從懷裏掏出那張依舊帶有鳶尾花香氣的帕子，暧昧地把它纏繞在了臂甲之上，顯然是沒有要還回來的意思。

“所以……這算是你的邀約麽，洛韓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