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路

在離開人群後不久，阿奇爾原本打算換上普通騎士的铠甲與裝備，在狩獵中通過其他法子，激怒或者引史圖爾上鈎。

只是他沒想到，伊裏絲居然跟了過來，還在一群普通騎士中一眼看中他，然後用了一個可以說是非常過激且意外的方式，幫助他激怒了史圖爾，成功讓計劃進行到了下一個環節。

一旦史圖爾踏入了白鹿的狩獵圈，那他的副手亞歷克斯自然就會按照之前的計劃，一點點将霍夫曼家族的繼承人處決，完成皇帝的命令。

所以現在不管他去不去現場，都不會影響計劃的結果。

亞歷克斯和他一樣，都是在烏拉爾活下來的騎士，對于當初在遠征中收了教會好處、臨陣脫逃的霍夫曼雇傭兵團沒有一點好感。

他擅長審訊，絕對有能力從史圖爾的嘴裏，掏出最後一個真相的碎片。

而且，沒有人比亞歷克斯更希望知道當初的真相。

沉默地騎在馬上，伊裏絲也沒有要離開的想法。她随着阿奇爾牽着馬，一路朝着原野走去。

白鹿早就被驚動，跑向了樹林深處，此刻的原野上靜悄悄的，也沒有幾個人。

倒真是符合幽會的條件。

微風拂過，帶來陣陣花香，阿奇爾在前頭帶路，給伊裏絲帶來了一種錯覺。

他們回到了過去，沒有分離，沒有隔閡，只是單純的久別重逢。

到了原野邊緣，阿奇爾将馬匹拴在樹上。

他徑直走向了伊裏絲，直接将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然後，阿奇爾拉着伊裏絲，走入了那一片花叢之中。

他們席地而坐，望着天邊那一彎月亮，很久都沒有說話。

伊裏絲是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麽，而阿奇爾則是難得收起了回來對于伊裏絲的那種戲弄的态度。

“你不該用這種辦法。”他開口，第一句話說的卻還是和伊裏絲相關，“如果你找的騎士不是我，那現在有危險的就會是你。”

伊裏絲沉默，她并非不懂阿奇爾的言外之意。

騎士不全是好人，也有好色之徒，有利欲熏心之輩，如果這一次她運氣不夠好，碰到的不是阿奇爾，也不是一個遵守戒律的騎士，那現在就不僅僅是拿不回手帕那麽簡單了。

她會落入被威脅的境地，更有甚者，可能會被綁架。上一次她被襲擊的事件在調查過後，就已經被證明是霍夫曼聯合其他幾個領主一同做的好事。他們希望通過挾制伊裏絲，先從斯圖亞特家族身上挖一塊肉。

當然，在阿奇爾的介入下，之前這件事情就像雨滴落入水中，很快就被貴族們忽略了。

阿奇爾悄無聲息地收拾了那幾個領主，但是礙于霍夫曼家族所牽連的勢力，才沒有那麽快對他們動手。

可他還是希望伊裏絲能夠學會保護自己。

畢竟現在的洛韓家族，已經沒有了那個可以保護她的守護騎士了。

“知道了。”伊裏絲垂眸，撥弄着手镯上的珠子，“下次不會了。”

這次她算準了阿奇爾必有後手，才敢大膽激怒史圖爾，不然也不會這麽輕易就離開了西瑞爾的保護，來了這片危險的樹林。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打算？”阿奇爾嗤笑一聲，“你覺得，我應該是怎麽打算？”

“是繼續當皇帝的刀，還是徹底把斯圖亞特家族趕出王城，好成為新的外貿線路掌權者，風風光光地當着皇帝的寵臣，成功上位？”

伊裏絲動了動唇，沒能說出話來。

她想說你不會，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回答。

只是故人而已。而且已經衰弱了的斯圖亞特家族與洛韓家族，也根本不夠資格，成為阿奇爾的下一個目标。

可若是真的和阿奇爾說起合作的事情，伊裏絲又覺得詭異。上次她想要談條件，結果直接惹怒了阿奇爾，這一次她想談感情，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原野之上，再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感受到逐漸起來的夜風，阿奇爾給伊裏絲披上披風，繼續陪着她坐在了花叢之中。

就好像他回來後所求的，不過是現在這般寧靜的陪伴。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沒有流逝。

叢林之中，随風飄來了一股血的味道。

伊裏絲一下子繃緊了神經。

她下意識地就靠近了阿奇爾，和以前遇到危險的時候一摸一樣，依賴着身旁的男人。阿奇爾看在眼裏，心裏不由自主地就軟了下來。他将伊裏絲拉到身後，右手已經摸出了匕首，準備先發制人。

好在，來的是他的下屬兼好友亞歷克斯。

亞歷克斯右手拎着一個形狀奇怪的布包，依舊可以看到袋子下蜿蜒而下的血跡。相比起阿奇爾英挺的面容，他生的卻是異常俊美，雌雄莫辨，很難讓人覺得，他會是個強大的騎士。

可他的實力并不遜色于阿奇爾，甚至說在某些領域，阿奇爾還比不過他。

他看到了阿奇爾身後的伊裏絲，挑了挑眉，卻也還是直接說了結果：“大獲全勝，一切順利。”

亞歷克斯的聲音和他的臉一樣，偏中性，讓人難以分辨。

“老霍爾曼呢？”阿奇爾走上前去，略帶嫌棄地看着好友手裏的那個布包，“布勞特還沒有傳來營地的消息。”

“我知道。”亞歷克斯也不喜歡手上濕黏的觸感，就幹脆利落地把東西扔到樹林去了，“他的烏鴉來信，沒有大的傷亡。奧倫德夫人的騎士成功地引導那頭獅子咬死了老霍爾曼，然後處決了那頭野獸，也許受了點傷，但不會影響他之後的戰鬥。”

阿奇爾滿意地點點頭：“那你打算怎麽處理史圖爾？”

“剁碎了喂狼。”亞歷克斯說得毫不猶豫，“反正奧古斯都也不會介意的。”

“随你。”阿奇爾抱臂，“做得幹淨些就行。”

亞歷克斯點點頭。

在他回到樹林前，他就着月色，仔細打量了站在不遠處的伊裏絲。

“眼光不錯。”他輕飄飄地抛下一句評價，“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麽當初這麽拼命了。”

被好友揭了老底，阿奇爾卻也不尴尬。

他擺了擺手，示意人快點回去處理事情，自己則帶着伊裏絲，慢慢走回了營地。

“你們就這麽直接殺了他們嗎？”回去的路上，伊裏絲輕聲問道。

她想過，阿奇爾也許會用失蹤當做借口，堵住霍夫曼家族的申讨，總歸是史圖爾自己在“追獵”白鹿的路上失蹤，怪不到其他人頭上；但她沒想到的是，阿奇爾居然敢直接動手，同時殺了霍夫曼家族的兩位主事人。

“勞倫斯也在。”阿奇爾淡淡答道，“是皇帝要下死手，不是我。”

因為如果是他，史圖爾必定會受盡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永遠是最輕易的解脫辦法。

這是他當初觊觎洛韓家族、出賣遠征軍的代價。

在阿奇爾看來，死得太過輕易，還是便宜了這對父子。

但是他表現的太過平靜，以至于伊裏絲也沒朝這個方面去想。她心裏更關注的，是那個名字叫做“勞倫斯”的人。

他是皇家內衛長，是整個赫倫王國中，奧古斯都最信任的人。

她突然間慶幸，至少斯圖亞特家族提早退出了，不然西瑞爾和自己面對的，可能就不會是手下留情的阿奇爾，而是那個不知深淺的內衛隊長。

“回去記得提醒斯圖亞特族長，騎士競技馬上就要開始了。”阿奇爾帶過話頭，“我們還有很多合作的機會。”

伊裏絲嗯了一聲。

她其實更希望阿奇爾能夠說些其他的事情，例如他失蹤的那三年。

那段路不算太長，很快兩個人就走到了營地外圍。

一個身穿黑色铠甲的騎士走上前來，他身姿魁梧，膚色偏黑，但很有禮貌，在看到伊裏絲和阿奇爾來的時候，行的是一個标準的扈從騎士的禮節。

“事情都處理完了，奧倫德夫人表示理解，并不打算追究。”黑色铠甲的騎士嗓音極其沙啞，仿佛是被什麽東西傷到過嗓子一樣，聽起來就像奇怪的摩擦聲，“斯圖亞特族長也在入口處等待他的妻子。”

說罷，他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看方向應該是去找亞歷克斯善後了。

是分別的時候了，伊裏絲想。

今晚的一切，更多的時候只是在提醒自己，她與阿奇爾之間有着難以跨越的距離。

阿奇爾站在營地入口外，身後是深沉的森林，和如今他給伊裏絲的感覺很像，看不透，摸不着。而伊裏絲的身後是散發着溫暖光芒的帳篷與篝火，舒适且精致。

他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而且其中一方，也已經喪失了當初不管不顧的勇氣與決心。

可在真的轉身離開前，她還是沒能忍住，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你能回來，我很高興。”伊裏絲看着阿奇爾臂甲上那一抹随風飄揚的淺色手帕，說道。

她沒說的，是那句藏了很久的“我等到你了”。

阿奇爾靜靜地看着她。

風吹起了伊裏絲的裙擺。

“是嗎。”阿奇爾用幾不可聞的聲音答道。

“那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