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善後
伊裏絲并沒有放任自己留戀過去太久。她快步走到營地中,看到的卻是一片狼藉。
熱烈的篝火依舊在燃燒,上面的烤肉也滴下了油脂,散發着燒烤的滋味,混合着撒了一地的、來自東方的珍貴香料,聞上去卻令人異常反胃。
地面上的血跡、刺鼻的血腥氣、還有地上散落的衣物碎片,都在暗示着剛才發生的一切。
一場野獸沖入營地的意外,有人因此而死,有人因此而惴惴不安,生怕皇帝腰間的那柄長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懸挂到自己頭上。
恐懼源于無知,而伊裏絲知道原因,所以她并不覺得害怕,只是覺得疲憊。
貴族們四散開去,都在收拾東西想要離開。有脾氣暴躁的爵士,更是對着仆人們大發雷霆,嘴裏念叨着說要告訴皇帝陛下這件事情,好讓他來給評評理。貴婦們也大多花容失色,躲在帳篷裏不肯出來。
跳舞的女奴們已經都不見了,營地裏都是四處奔波的醫者和騎士,忙着營救傷者,收斂屍體。
伊裏絲站在角落裏,定定地看了一會兒。
每個人的動作都很匆忙,可是臉上寫滿的卻是麻木。
和洛韓家族差點被流放之前,仆人們和騎士們的表情一摸一樣。
她站了一會兒,還是選擇回到西瑞爾的帳篷裏,想去問他當時的細節。
西瑞爾正在帳篷裏安排手下去安置傷者,看到伊裏絲回來了,他反而松了一口氣,讓屬下們各自離開了。
他快步走到伊裏絲面前,見人完好無損,松了一口氣。
“這也是阿爾馮斯的計劃嗎?為了一舉解決手伸得太長的霍夫曼家族?”他面色凝重地問道,“那史圖爾大概也已經死在那場狩獵中了吧。”
伊裏絲點點頭:“阿奇爾手下的騎士去處理了。家族裏其他人呢?其他貴族呢?他們又是怎麽反應的?”
“他們大概都選擇置身事外了吧。我們的人還好,沒什麽事。”西瑞爾摸了摸袖口的花紋,開始回憶當時場景中各色人物的反應,“他們大多很吃驚,但是不意外,大概都是已經得到皇帝要收拾霍夫曼家族的消息了,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這也是選擇離開的壞處之一吧。”他自嘲地笑笑,“我們選擇退出權力中心,那也就是等于放棄了相當一部分的情報來源了。”
伊裏絲心想,這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比起被皇帝連根拔起,他們只能選擇茍延殘喘這種更讓人覺得煎熬的方式。
“對了,芙勞爾怎麽樣了?”她問道,“我剛剛聽那個黑騎士說,是她的扈從騎士解決了那只野獸,受了輕傷。”
提起那場戰鬥,西瑞爾依舊心有餘悸:“她沒事,但是那場戰鬥……真的是太可怕了。”
即使當時他離得遠,可是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那依舊是一場精彩卻更像賭博的戰鬥。
“奧倫德夫人就在後頭的帳篷裏。”他給伊裏絲指了方向,“她運氣不太好,當時正好就在離野獸不遠處的帳篷裏休息。奧倫德家族的帳篷都被毀壞得差不多了,我就安排他們先在我們的空帳篷裏休息了。”
“我去看看她。”伊裏絲匆匆趕去,“記得和阿奇爾說一聲,那頭白鹿的功勞記得讓給盧卡利亞家族。”
西瑞爾應了下來。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去做。
即使斯圖亞特家族不再像以往那樣,四處皆安排了棋子,但是簡單地讓人為阿奇爾他們造勢,博取王公貴族們的同情卻不是一件難事。
就像之前和阿奇爾協議的那樣,斯圖亞特家族不僅需要成為皇帝的擋箭牌,還需要利用積累下來的人脈,為他進一步發展提供機會。
這也是斯圖亞特家族向皇帝投誠的一個機會。
在女仆的指引下,伊裏絲找到了坐在帳篷裏的好友。
帳篷裏聚集着一大群醫者,在用亞麻布搭成的的簡易屏風後,是已經因為失血過度而陷入昏迷的扈從騎士。帳篷內的血腥氣久久不散,讓聚集在帳篷內的醫者近乎麻木,連草藥的味道都被掩蓋了過去。
在帳篷的角落裏,還能看到沾着鮮血,已經變形了的
醫者們嘀嘀咕咕,大概是在商量要如何讓昏迷的騎士盡早蘇醒。而斯圖亞特家族的女仆利茲正陪着奧倫德夫人坐在屏風的另一側。
利茲也是頭一次看到這種場面,不禁也有些不知所措。在看到伊裏絲來後,她才覺得自己像是回過神來,連忙朝伊裏絲行了禮,簡單說了一下奧倫德夫人的情況。
伊裏絲并沒有仔細聽,她讓利茲下去拿件幹淨的衣服,自己則是打算先陪着芙勞爾。
她快步走到芙勞爾面前,蹲下看着她,發現芙勞爾面上不再是往日的那種游刃有餘,而是一種過度驚吓後的呆滞。她木木地盯着手上還未清洗幹淨的血跡,嘴角緊緊抿着,整個人像極了繃緊了的弓弦,只消稍稍觸碰,就能徹底爆發。
她還沒能從剛剛的那場襲擊中回過神來。
伊裏絲輕輕喊了好友的名字,慢慢伸手,握住了芙勞爾冰冷的雙手。
芙勞爾感受到指尖溫暖的觸感,才漸漸擡起頭,冷冰冰地盯着面前的人。
“是我。”伊裏絲拍了拍芙勞爾的手,溫聲安慰道,“別擔心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也在這兒,相信我。”
“凱……他不會死吧。”芙勞爾的聲音中依稀可以聽到一絲顫抖。
她緊緊抓着伊裏絲的手,像是逐漸卸下了防備的刺猬,回過神來後,眼底一點點流露出了以前一直被隐藏得很好的擔心與害怕。
這是她很久都沒有露出來過的一面。
這讓伊裏絲想到了當初那個下着雨的夜晚,她正在設法籌謀如何擺脫霍夫曼家族的陷阱,好讓洛韓家族全身而退,可芙勞爾就在那個時候一身狼狽地沖到了洛韓家族的莊園。
她的手裏捏着一封信,裏面寫着她的未婚夫加倫斯·凱的死訊。
那時的芙勞爾不敢相信,但賽伯爾家族也已經很快為她定下了新的婚約,她無法違抗,卻也不能接受未婚夫的死訊,只能在雨夜出逃,逃到看起來無所不能的伊裏絲這裏,試圖向她求一個虛假的安慰。
而當時,伊裏絲自己都還沒能從阿奇爾的失蹤中走出來,她試圖用家族的事務麻痹自己,卻被淚水漣漣的芙勞爾勾起了那份壓抑着的痛楚。
她們互相取暖,并肩走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日子。
後來,芙勞爾遵照家族的意思嫁入了奧倫德家族,伊裏絲也嫁給了西瑞爾。那段不堪的回憶才逐漸在風流與遺忘中逐漸虛化。
直至今日。
“他不會有事的。”伊裏絲繼續安慰道,“你應該相信斯圖亞特家的醫者。上次古爾丹公爵舊疾複發,也是他們治好的。”
在好友再三的安慰和保證下,芙勞爾終于漸漸恢複了理智。
她在女仆端來的熱水中洗去手上的血跡,換上了新的衣服,綁好頭發,拿起手杖。
像是要去奔赴另一場戰鬥。
“謝謝你,伊裏絲。”芙勞爾握緊了手中的木質手杖,“我當時真的覺得,自己這一回是要死了。”
伊裏絲坐在芙勞爾身邊,靜靜聽着。
“你離開後不久,就有人來報,說營地附近發現了兇猛的野獸,要我們提早回去。”芙勞爾閉了閉眼,開始回憶當時的場景,“我得到過阿奇爾的提醒,加上凱正好在下午狩獵的時候撞見了勞倫斯,就知道是皇帝想要對霍夫曼家族動手了。”
“保險起見,我就決定先回到帳篷裏。我想着西瑞爾和阿奇爾應該也會派人保護你,就準備等這一陣過去了再找你。誰知道……”
“誰知道那頭獅子就像是被人故意引過來一樣,直接沖破了侍衛們的阻攔,撲向了我。”
芙勞爾還清晰地記着獅子對她張開血盆大口時那股腥騷的氣息。
她下意識地想吐,伊裏絲連忙給她遞了一杯水。
芙勞爾咳嗽着,努力壓下了那股惡心的感覺,繼續回憶:“凱那時就在門外,他聽到動靜,沖進來救了我。”
“之後我才發現,帳篷外面還有兩句屍體。”芙勞爾抿抿唇,明顯也對此覺得厭惡,“其中一個是衣衫不整的老霍爾曼。”
她沒說的,是在老霍爾曼身下,還有一個被掐死了的年輕奴隸,死前手裏還拽着一個奇怪的布包,散發着一股異味。
應該是一直被強迫的奴隸想要複仇,利用某樣東西引來了獅子,想要殺了老霍爾曼,卻未料到正好把獅子引到了奧倫德家族的帳篷後面,引發了這一系列的事端。
不過這種污糟的事情,還是不要髒了伊裏絲的耳朵比較好。
“所以你們是被牽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霍夫曼家族故意的。”伊裏絲聽完,心裏不由得為芙勞爾捏了把汗,也覺得阿奇爾這件事情做的有些危險了,“一切都過去了,後面好好休息一下吧。今晚西瑞爾和我就會回斯圖亞特莊園,你和我們一起走吧。”
芙勞爾嗯了一聲,但依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此刻想的,就是在合力解決該死的霍夫曼家族後,要好好去問問阿奇爾,那個家夥到底要怎麽對這次的事情負責。
凱是她最信任、也是最重要的騎士,即使這一回的計劃也是有着皇帝授意的,她也絕不想輕易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