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吊墜
走在空蕩蕩的走廊裏,伊裏絲正好碰到了剛剛和阿奇爾彙報完事情的瓦爾基裏。
瓦爾基裏叫住了伊裏絲,告訴她阿奇爾有一位預料之外的客人,兩個人正好在商談,現在估計沒空見伊裏絲。她提出自己陪伊裏絲去梵西莊園的花園裏走走,就當作是散散心了。
此時已經過了鳶尾花的季節,花園中的鳶尾大多變成了掉在地上的花瓣,只有少數幾個還堅挺在枝頭,不過也已經走到了生命的末尾。
“我倒是沒想到,你會主動邀請我散步。”走在石子路上,伊裏絲的裙擺沾上了草片上的露珠,但她也不在意,只是慢悠悠地在瓦爾基裏的帶領下,朝着花園裏的那座秋千走去,“怎麽了,你有事想對我說嗎?”
“只是一些我覺得應該告訴您的事情。”瓦爾基裏跟在她的身後,看着面前腰背挺直的女子,答道,“前幾日阿奇爾領主想讓我給您送一樣東西,但是後來還是沒能送出去。”
“大概是一些情報什麽的吧。”伊裏絲走到秋千邊,随手摸了一把木凳上面的灰塵,“我能試試看嗎?”
“當然可以。”瓦爾基裏扶她坐下,“不過您猜錯了,那不是情報和信件,是一枚吊墜。”
“一枚雕琢過了的吊墜,是用不規則的水晶鑲嵌的,項鏈名牌上似乎還刻有您的名字。”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伊裏絲才反應過來,那是可能阿奇爾頭次留宿莊園的時候從她這裏奪走的那塊水晶石,是他以前送給自己的禮物。
在阿奇爾剛回來時,兩個人之間簡直就是劍拔弩張,遠遠不像現在這樣和諧,那枚吊墜也被阿奇爾粗魯地收回。在伊裏絲看來,就和阿奇爾直接斬斷了二人過去的羁絆并沒有什麽區別。
只是後來兩個人之間的關系逐漸緩和,原本碎裂了的關系被看不見的膠水逐漸修補,雖然看起來還是傷痕累累,但是至少沒有那麽難堪了。也正因如此,伊裏絲也沒有想過要問阿奇爾拿回吊墜,她也不希望再因為一個墜子,讓兩個人好不容易有所回暖的關系重新降溫。
“至于沒送出的原因,其實是因為我自己的事情耽擱了。”說到這裏,瓦爾基裏看起來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時我正忙着解決之前被追殺的事情,結果一來二去,正好耽擱了去阿奇爾領主那裏拿東西的時間。後來不知怎麽回事,阿奇爾領主又改變了心思,說是不用送了。”
“我原本還想着,今日正好回來取武器,說不定順路能幫您把東西帶回來。結果沒想到您會親自過來,而且路上又碰到了殺手,不過也幸好我在梵西莊園,不然可能來不及趕到。”談到那一場襲擊,瓦爾基裏依舊是一臉心有餘悸的表情。
她很清楚,如果這一次自己不是正好在回亞斯特利亞莊園的路上撞上了這一場襲擊,臨時起意想來梵西莊園的伊裏絲很有可能就會死在這場意外之中。到時候以伊裏絲在阿奇爾心中的地位,她效忠的領主非得發瘋不可。在那之後,別說向教會複仇的計劃,就連王城之中都有可能會陷入阿奇爾掀起的混亂,他們這一方也難以獨善其身。
想到這裏,瓦爾基裏也只是輕輕呼氣,像是這樣就能夠一并把那些駭人的假設與意外一起扔出腦海。
“那枚吊墜……現在在哪裏?”伊裏絲思忖了片刻,問道。
她的眼神意外得亮,就像現在皎潔的月光,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就在領主的書房裏。”瓦爾基裏回想了一下,還用手比劃了一下盒子的大小,“大概就這麽大的一個木頭盒子,上面還鑲了一個徽章,應該和領主在盾牌上畫的一模一樣。”
“我知道了,”伊裏絲點點頭。
她望向花園的入口,發現布勞特正靜靜等候在那裏。
“布勞特應該找你有事,也許是和你的部族相關。”伊裏絲輕聲說道,“你先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
瓦爾基裏躊躇了一下,經歷了今晚的事情,她害怕自己不在伊裏絲身邊的時候,意外再次發生。
“你放心,我沒有你看起來的那麽弱。”伊裏絲見她不動,便又說了幾句,“而且這可是在梵西莊園,阿奇爾麾下的侍衛也不是吃素的。如果我在這裏都會受傷,那可能全世界都沒有足夠安全的地方了。”
這話倒也不假,除了遠在東邊邊境的亞述護衛隊和西南邊境的古爾丹守衛軍,整個赫倫王國中最能打的也就是阿奇爾親自整合訓練,平時鎮守領地的精銳部隊了。
這一次他們來王城述職,部隊中很多曾經在王城待過的騎士也紛紛選擇一同回來,其中不乏一些已經無家可歸之人,他們就幹脆留在了梵西莊園,充當護衛。
這群人都是經歷過遠征噩夢,上過戰場的勇士,真的說起應對突襲和暗殺,恐怕也沒有人能夠比他們和有經驗了。
想到這一層,瓦爾基裏也頓時覺得安心了很多。她朝着伊裏絲彎腰以示禮節,然後快步走去了布勞特那裏。
伊裏絲獨自坐在秋千上,聞着随風飄來的淺淡香氣,感受着夜間的寒意,原本紛亂的心情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她想了今晚的突襲,想了那枚吊墜,想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唯獨沒有想要怎麽和阿奇爾解釋自己今夜的心血來潮。
也許用不着解釋,因為阿奇爾也并不會在意,更不會問;也許也是因為自己也不知道要怎麽解釋。
懷揣着這種僥幸的想法,伊裏絲坐了一會兒。
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股輕輕的力道,将秋千推動。她慌忙地拉住繩子想要回頭看,灰色的裙子散開,慢悠悠地随着秋千的搖晃,劃出漂亮的弧度。
是阿奇爾。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花園裏,站在伊裏絲的身後,推動了秋千。
伊裏絲擡頭看着他,看着他原本因為疤痕而顯得分外冷厲的面容,也在月光和花香之下被籠上了一層溫柔的薄紗。
她松開了拽着繩子的手,整個人擡頭向後仰去,手指正好觸摸到了那道疤痕。
“會很疼吧。”她就這麽主動靠在了阿奇爾的懷中,沒有任何反抗。
棕色的眼瞳和碧藍色的眼瞳對視,都看到了對方眼中壓抑着的情感。
“我不記得了。“阿奇爾答道。
他彎下腰,輕輕擁住了自己心中認定的領主,即帶着她主動來尋找自己的竊喜,也帶有因為她毫發無傷的慶幸。
他将頭埋在伊裏絲散開的發間,聞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氣息。
花園中很安靜,只有夜風走過低矮的灌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二人靜靜相擁。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奇爾起身,為伊裏絲拉好了披肩:“進來吧。”
沿着花園,再一次走過熟悉的路,伊裏絲跟着阿奇爾重新回到了那間會客廳。此刻火塘裏的柴火正熱烈地燃燒着,将整個房間映照得溫暖惬意。
伊裏絲聞到了熟悉的香氣,但不是亞歷斯克喜歡在柴火中添加的藥草。那更像是一種放在衣服上的熏香,很濃郁刺鼻,帶有強烈的肉豆蔻和桂皮的味道,像是教會最常用于熏制長袍的香料。
“教會的人來過了,”她問道,“難道是第四主教哈瑞爾?”
思來想去,現在整個教會除了那個可能和自己父親有關的第四主教,也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來找阿奇爾了。
阿奇爾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明顯也不喜歡這種味道:“是他,不過今天只是為了競技賽的事情來的,帶來了毒藥的配方,順便說了一些皇帝可能想聽的話,讓我做個信使。”
他走到火塘邊,扶着伊裏絲坐下:“先不說這個,你今晚怎麽來了?”
被阿奇爾這麽一問,伊裏絲頓時語塞。她總不能說是自己被瑟曦斯和洛蘭德之間的情投意合給刺激到了,就直愣愣地想來找阿奇爾了吧。
她頭一次尴尬地手足無措,支支吾吾了很久,也沒能編出一個合理的借口。
看到伊裏絲這幅窘迫的模樣,阿奇爾倒是難得地笑了出來。
他像幼年時一樣,摸了摸伊裏絲的頭:“編不出來就別編了吧。”
被他這麽一戳穿,伊裏絲好不容易端着的氣勢就成了水面上的氣泡,啪得一聲就破了。
她扭頭,正好看到阿奇爾眼神中帶着的調侃。
“亞歷克斯的傷應該沒有大問題。”伊裏絲輕咳一聲,直接選擇裝作沒有看到聽到,轉移話題,“只是阿斯克勒爾也說,那毒應該和教會有關。你還要給第四主教當信使,當心被教會當槍使。”
“阿斯克勒爾嗎?她倒是真成了醫生。”聽到熟悉的人的名字,阿奇爾倒也不意外,“她倒是做到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至少比自己要強得多,阿奇爾在心中補充道。
“是啊。”伊裏絲跟着他感嘆,“比起我,她可是自由的多。”
然後她說起了斯圖亞特家族和古爾丹家族聯姻的事情。
在交談中,阿奇爾倒是發現比起上一次見面時的緊張難耐,伊裏絲這一回放松了很多。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無形之中拉近了很多。
至少現在,他可以坐在伊裏絲身邊,兩個人肩膀相接,而身邊的女子也毫不抵觸,只是低低說着自己的擔憂。
阿奇爾突然覺得,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下去,直到複仇結束,那也是很好的。
伊裏絲輕輕推了一下阿奇爾:“你覺得呢?”
阿奇爾恍然,回過神來後随口答道:“你安排就行。”
看着伊裏絲很無奈的表情,他才認識到,自己剛剛真的什麽都沒聽進去。
“我是想問問你,聯姻的事情會不會對你有影響。”伊裏絲嘆氣,但還是再說了一次。
自從古爾丹家族和斯圖亞特家族婚約締結的消息傳出去之後,許多原本投靠阿奇爾德小家族也成了牆頭草,他們又一次地想斯圖亞特家族伸出了橄榄枝,試圖示好,以求合作。
在明面上,斯圖亞特家族和阿奇爾這一派因為貿易線路的問題,已經是不可能合作的對敵了。而這一回聯姻更是表明,皇帝也有隐隐約約想通過斯圖亞特家族再來制衡阿奇爾的意味在裏面,這對于阿奇爾來說,絕對算不上什麽好事。
但是阿奇爾也并不在意這個,反正他真正的助力來自于亞述公爵和自己占領的領地,王城內的影響對他并算不上太大。而且只要皇帝還有一日想要滅掉教會,那他就還能有轉圜的空間。
他只答道:“古爾丹公爵和我沒有利益上的沖突,你不用擔心。記得提醒西瑞爾,別陷的太深,不然皇帝就更不可能放手了。那個姑娘只是個旁枝,比起嫡系聯姻的穩固性與約束力,這段聯姻算不上什麽約束和契約。”
這話說的直接,但也不假,所以伊裏絲也只是應下。
這一段談話結束後不久,阿斯克勒爾也在瓦爾基裏的帶領下來到了這間會客廳。她一身奇怪的味道,但是臉色不差:“有了藥方的幫助,解毒藥我已經配好了。只要按照醫囑好好休息,不出一個月,那位騎士就能恢複。”
聽聞此言,阿奇爾也長舒了一口氣。亞歷克斯是他的好友,也曾在烏拉爾幫他良多,如果這一回亞歷克斯真出了什麽問題,恐怕他也不會原諒自己了。
“既然事情已經解決,那我就先回去了。”伊裏絲随後說道,“我不能在這裏久留。”
阿奇爾嗯了一聲,就讓瓦爾基裏去準備回去的馬車了。
在離開前,伊裏絲特意問道:“你還有什麽東西,需要我帶回去嗎?”
她剛剛在書架的頂端看到了和瓦爾基裏描述中一模一樣的盒子,應該就是那塊水晶。
也許是瓦爾基裏的話暗示另一種可能性,給了伊裏絲一種莫名而來的希望,讓她想試探一下阿奇爾。
而這一次,阿奇爾也沒有讓她失望:他猶豫片刻,還是走到了書架前,拿下那個盒子,交給了伊裏絲。
他也沒有說到底是什麽東西,只說是洛韓家族的舊物件,讓伊裏絲帶回去好好保存。
伊裏絲深深地看了一眼阿奇爾,接過盒子,和瓦爾基裏還有阿斯克勒爾一起,登上了回去的馬車。
回到莊園後,在瓦爾基裏的幫助下,伊裏絲沒有驚動任何人,悄悄地從窗口再一次翻了回去。
她點上蠟燭,打開那個木盒,發現裏面不僅僅有着那枚已經雕琢好了的吊墜,還有一塊徽章,和第四主教那塊很相似,但是更華麗。
那也許是洛韓公爵以前交給阿奇爾的東西,因為阿奇爾也算是他的學生,還是他學的最好的一個學生。
将墜子帶好,伊裏絲摩挲着那枚徽章很久,直至冰涼的徽章也染上了她的體溫。
終于,伊裏絲能夠确定,不管阿奇爾回來的目的是什麽,他一直忠于洛韓家族,忠于自己。
就和父親曾經教導的一樣,阿奇爾從來都是那個忠誠強大的騎士,他內心的騎士道,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