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信使
伊裏絲離開後,阿奇爾獨自一個人在會客廳裏坐了一會兒,然後走去了亞歷克斯的房間。
亞歷克斯面色依舊蒼白,但是舉動說話間明顯已經沒有前幾日那樣緊繃。他見阿奇爾來了,就又叫人往自己背後塞了幾個墊子,半翹着腿坐起身來。
“回去了?”亞歷克斯挪動了一下,算是給阿奇爾騰了房間裏還算幹淨的地方。
剛剛阿斯克勒爾為他處理傷口,擠膿血,一個不當心飙得整個房間都是。奴隸已經去拿打掃房間的熱水和用具了,只是現場比較慘烈,房間也還沒來得及弄幹淨。
阿奇爾不嫌棄,反正他之前也不是沒有在更糟糕的地方待過。他走到窗口,打開了窗戶好讓房間裏難聞的氣味散掉。
接着他走到了之前阿斯克勒爾擺放藥劑瓶的地方,在整個亂糟糟的房間裏,除了亞歷克斯躺着的地方,只有這裏是最整潔的。
他拿起了那瓶淺黃色的解藥,又拿起那瓶暗紅色的、混着亞歷克斯鮮血和毒藥的藥劑瓶,晃了一下,總覺得有些眼熟。
“嗯,阿斯克勒爾跟着一起回去了。”
“那個醫者可固執得很。”亞歷斯克大概是想起了之前算不上愉快的對話,面上表情也有點無奈,“我之前和她說好的,讓她留在莊園裏直到毒素徹底解除,可她說自己還有其他病人,得趕回去治療。還話裏話外把我嘲笑了一頓,弄得我好像是個草菅人命的領主老爺一樣。”
阿奇爾聽後,倒也不意外:“她一直就是這樣的人。醫者的天職在她看來,遠遠大過侍奉所謂貴族才能獲得的利益。”
“我可是為了她的安全考慮。”覺得有些疲倦,亞歷克斯說話也小聲了一些,“哪怕是有着第四主教送來的方子,一個能夠解掉教會毒藥的醫者,要麽是教會的自己人,要麽就是死人。”
“所以,之後的競技賽你也別參加了。”阿奇爾直接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和布勞特來解決。反正奧古斯都的命令只是讓我們盡力,又不是一定要贏的程度。”
雖然知道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是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亞歷克斯總還是覺得有些郁悶。
他原本還想給那群肅戒騎士體驗一下來自亞細亞的長槍,好讓他們補上當初因為臨陣脫逃所以沒有吃到的苦頭。
“那你就得和布勞特一起應付剩下來的肅戒騎士了。”他仰頭看着天花板,喃喃道,“參賽的一共三十個,去掉那些我們、餘晖和洛蘭德順手解決掉的,裏面的還有十六個。”
這算得上是一個相當高的比例了。進入總決賽的騎士一共也就五六十個,裏面還得去掉那些自由騎士以及實力不濟的選手,真的能和教會一較高下的,也就七八個。
“那些事情就不是我們該考慮的了。”阿奇爾起身,拍了拍亞歷克斯的肩膀,“我其實……還挺好奇的,要是教會這一回贏了,皇帝會不會考慮多給我們一些好處。”
亞歷克斯當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被阿奇爾這麽一打岔,他原本的擔憂也消散了很多。原本在亞細亞的時候,阿奇爾就是他們三個之中最為詭計多端的那一個,很多時候,他和布勞特只需要按照阿奇爾的想法去落實就好。
這也是身為懶人的亞歷克斯一直最喜歡的模式。
他讨厭那些陰謀詭計的玩意兒,想的太多總容易讓他的腦子不堪重負,所以在認識阿奇爾,知道他和自己有着共通但不完全相似的目标後,他就把自己的一部分期望托付給了阿奇爾,而阿奇爾也欣然接了過去。
準确的來說,他們這個遠征流浪騎士團中的大部分骨幹成員,都是如此和阿奇爾走到一起的。在很多人因為流浪和征戰去世後,阿奇爾更是背負了他們的遺願,踽踽獨行,走到此刻,終于是帶着他們回到了赫倫王國,可陪在他身邊的,也只剩下了自己和布勞特。
只是作為好友,看着阿奇爾獨自一人背負着太多,亞歷克斯有時候也總會覺得惋惜。當時在亞細亞,大家都有不願意共享的秘密,所以獨自舔舐傷口,回憶過去就成了最常發生的事情。
他曾不止一次看到過阿奇爾站在星空之下,握着那位老公爵贈送給他、象征着家族榮光的徽章,朝着西方眺望;也不止一次看到過布勞特擦拭部族留給他的護符,陪着瓦爾基裏唱起過去的歌謠。
雖然布勞特當時的歌聲很難聽就是了。
現在,他們大部分都回到了離故土很近的地方,尤其是阿奇爾,更是重新找回了足以分享那些苦難,願意傾聽他的血淚與情感的人。亞歷克斯總覺得,阿奇爾應該和那位洛韓領主說一下自己在亞細亞吃過的苦,也好盡快拉近他和她的距離。
這可是阿奇爾在亞細亞的地獄生活裏,一直留着的念想。
所以他故作順口提起:“你和你的領主,不會只讨論了我的傷口吧?”
阿奇爾沒想到亞歷克斯會突然問起這種奇怪的問題:“只是交流了一下有關第四主教的情報,怎麽了?”
“你沒和她抱怨一下當初在亞細亞的倒黴日子?”亞歷克斯語氣輕挑,完全把自己代入了給好友出馊主意的花花公子形象,“女人總是吃裝可憐這一套的。”
阿奇爾沉默片刻,答道:“這件事情你就別管了。”
“你确定?”亞歷克斯眯了眯眼,追問道,“你如果告訴她真相,她總是會更容易接受你一些,不是嗎?”
“當初的事情和她無關,甚至于斯圖亞特家族也是無奈之下的選擇,我并不怪她。”阿奇爾鮮有和好友剖白心境的時候,今日也許是因為伊裏絲的主動到來,也許是因為她終于破殼的溫柔,他終于是多說了幾句,“我不想當初的事情再一次發生,我也不希望她之後回到身邊,只是因為可憐我當初的遭遇。”
騎士總是驕傲的,阿奇爾雖然認為自己不再是個騎士了,可刻在他骨子裏的那些戒律和騎士道,還是讓他放下了剛回到王城,親眼驗證傳聞為真時候的怒火。
他與伊裏絲都并非是從前的自己了,說起過去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他唯一能影響、能把握的只有當下,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自己能夠再強大一點,強大到足以讓自己的領主擁有自由選擇的權利。
哪怕到時候領主的選擇不是自己,但這至少是她要的,那麽阿奇爾也再無遺憾。
“傻子。”亞歷克斯垂下頭低低罵了一句,對方也沒聽清楚。
也只有阿奇爾這種人,才會覺得這是那位領主想要的。
不過這畢竟是好友的私事,只要不影響大計劃,亞歷克斯也并不在意阿奇爾想用什麽方式,所以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懶洋洋道:“行,那你自己看着辦。我反正要休息了。”
阿奇爾點點頭,囑咐奴隸将火爐生的更旺一些後,離開了房間。
走到了會客廳,他掰動了書櫃後面的一個機關。
沉重的石壁應聲而動,翻轉打開,露出了書櫃後那個還算得上舒适的小隔間。
第四主教哈瑞爾正坐在裏面,品嘗着商隊從東方帶來的珍貴的茶葉。
“看來,您是打算接受我的誠意了。”哈瑞爾微微一笑,放下瓷器。
他今日并沒有打扮得如同以往參加活動時那樣華麗,一身簡樸的素白亞麻長袍,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年輕的學者。
阿奇爾恍惚間想起,哈瑞爾如今也不過才三十二,卻已經當上了僅次于教皇一等的紅衣主教,的确算得上年輕有為。
“那張藥方我已經驗證過了,但是我不保證你在見到勞倫斯之後能活着回來。”他站在窗邊,月光透過被風吹起的窗簾打在他的臉上,讓一切都看起來模糊不清,“我只能保證,教會的人不會發現你和洛韓公爵的關系。”
換句話說,如果哈瑞爾提供的消息和情報并不足以讓皇帝認為,他是一個值得投資的棋子,那等待他的,就是前路未明,遙遙無期的潛伏。
“這就足夠了,”哈瑞爾依舊是溫文爾雅的樣子,“反正……你也應該清楚這種滋味,不是嗎?”
“那種獨自一個人,背負着失去的一切,和壓在頭上的龐然大物鬥争的感覺。”
布勞特的烏鴉帶來了皇家內衛長,他在見到哈瑞爾後,面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種類似于震驚的表情。
他們之間更像是久未見面的熟人重逢,而且其中一方還以為對方早就死了的場景。
在暗夜的掩護下,勞倫斯與哈瑞爾登上了前往皇宮的馬車。
阿奇爾站在窗口,看着馬車最終變成一個小黑點,駛向了即使是夜晚,卻依舊燈火通明的王城。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回到了莊園,準備休息。
過幾日就是競技賽的決賽了,他必須養精蓄銳,為之後更艱險的路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