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薛夜來的腳步不由得一停。

從最初寧死也不配合的抗拒,到現在主動提出幫助,對方态度轉變背後的情感因素,薛夜來很清楚。

白楊喜歡他。這一點,他早就已經洞察。

“你不用這麽下力氣幫我的。”薛夜來聽見自己的聲音略顯僵硬,“你忘了麽,我們當初說好的是到我考試結束就放你走。”

白楊轉過身,微微一挑眉。薛夜來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他腰線以下,那裏,某個地方,有一個隐秘的紋身。白楊對它一無所知,薛夜來卻對它滿心恐懼。

兩個人的精神緊密相連,白楊遲早會覺察薛夜來的異樣,進而覺察他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世秘密。

那個時候白楊會有什麽樣的反應,薛夜來沒有把握。他無法忘記白楊內心的意象——那片暗流洶湧的海洋。盡管這段時間它都風平浪靜,可是誰也不知道風暴何時還會襲來。就連白楊自己,或許也不知道。

白楊開口,似乎要說什麽。尚未出聲,忽然從前方傳來一陣輕微的動靜。

小巷很僻靜,這聲音響得突兀。薛夜來立即警覺地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一軸長長的紙卷躺在地上,被風吹得緩緩滾動。周圍都是色調暗沉的石板路,紙卷雪白的顏色亮得紮眼。

薛夜來很确定,剛才他走過這條路的時候,并沒有見過這樣一件東西,像是不久前有人特意放在那裏的。

左右看看,一個人影也沒有。薛夜來小心地走過去,撿起紙卷展開,赫然是一張照片。他的照片。

銅版紙打印的,海報大小。上面的薛夜來大約十六七歲的模樣,穿着表演話劇的戲服。戲服很是精致,但每一個人都會不由自主把注意力集中于畫中人的面容,忽略掉其它的一切。

那時的薛夜來有着少年特有的柔妩,白瓷人偶一般,眼角唇邊笑容輕佻,明顯流露出表演的意味。他為了配合鏡頭而微微側臉轉身,紅發映着唇色,豔麗得無比動人。

這樣的神色和姿态固然刻意,卻也因這種刻意而生出了一些格外勾人的東西。就好像他生來骨子裏便有三分媚态,平時被掩蓋在貴公子的端莊表象下面,但卻藉由表演的機會,一下子成倍地釋放了出來。

照片一角印了幾個字,“小香的朱麗葉”——念書的時候,薛夜來在學校裏的綽號叫“夜來香”。

當年他這張劇照曾在同學之間瘋傳,甚至被美術鑒賞課的老師有意無意地拿來當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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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老師當時說:許多油畫裏的人物,肢體姿勢往往都很誇張做作,不是生活裏常見的動作。但正是這種做作形成了張力和距離,讓我們可以從審美的角度把人體看做藝術品。

這番話說得似乎跟薛夜來沒什麽關系,但緊接着幻燈機就在屏幕上打出了這張大大的劇照,仿佛前面那些話都是為了展示這張照片而做的必要鋪墊。

那場話劇後來并沒有太多人記得,“小香的朱麗葉”卻成了名動一時的熱詞。

若是平時見到這張照片,薛夜來不介意自我欣賞一番。然而現在他沒那個心情。照片上他脖子的部位被利器橫着劃開了一口子,破口處的紙面微微蜷曲,如同被揭起的皮。

是威脅,還是預警?

眼前倏地一空,紙卷到了白楊手裏。

白楊盯着照片上薛夜來的臉,問道:“這是什麽?”

“羅密歐與朱麗葉。”鑒于問話的對象是白楊,薛夜來有點拿捏不準回答的語氣,“我以前演話劇的劇照。”

白楊也注意到了畫面中間那一道刺眼的劃痕,用指尖慢慢撚平。然後瞥一眼右下角的字,詢問地擡眼望向薛夜來。

“那裏寫的是……小香的朱麗葉。小香是我那時候的外號。”薛夜來解釋了一句。以前被同學這麽叫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現在對着白楊說出口卻有點窘。大概是因為,不論什麽樣的玩笑話到了白楊耳中,都會變得一本正經。

白楊沒有對這個綽號發表任何評價,将紙卷一點一點收攏,仿佛不想讓畫面上的豔色落入其他人眼中。

美麗是強大者的特權。如果失去了保護的屏障,越是美麗,就越是會讓自己陷于危險之中。

“我們先離開這裏。”白楊又回手去拉薛夜來。

這個時候,薛夜來卻驀地做出了一個自己都沒想到的舉動。他的一只手飛快地繞過了白楊的身體,指尖迅捷無倫探進了對方牛仔褲的後腰。

普通的紋身沉澱在皮膚之下,很難憑借觸感來辨識。但貴族的家族徽章紋身不同,它們有點像烙印,會在皮膚表面形成微微的凹痕,可以觸摸到。

潛意識中,他始終對那個紋身耿耿于懷。不再三确認,總是不死心。

指尖順着光滑的皮膚下移,碰到了白楊的尾椎。那種電流般微妙的感應随即又出現了。但他仍然沒有觸到任何凹痕,看來那個紋身藏得很深。

不過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戰士經常需要接受身體檢查,如果紋身的位置不夠隐秘,早就被人發現了。

還沒來得及再做什麽,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已經被對方捉了出來。

“你幹什麽?”白楊并沒有氣惱,只是疑惑地仔細端詳薛夜來的表情,“你今天很奇怪。”

“你的……衣服後面,沾了東西。”薛夜來含糊其辭。白楊的反應已經确鑿地表明,他完全不知情。那個紋身應該是在他還很小的時候被紋上去的,或許是嬰兒時期。

蘇家當年的嬰兒……

薛夜來的喉頭猛地一緊,剎那間仿佛又回到了初見時被對方扼住脖子的那一刻。的确,這樣一來,所有的一切——白楊身上奇特的雙面氣質,以及對薛家強烈的仇恨,全都解釋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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