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幾步開外的門邊,曹戈正帶着玩味的神色盯着他。
薛夜來稍稍安了心,至少這一回不是什麽來歷不明的人。
“你要出去?還是剛回來?”曹戈的視線下移到他的衣服上,又緩緩擡起,對上他的眼睛。
薛夜來外出時穿的黑色正裝已經脫下,但襯衫還沒更換。襯衫漿洗得雪白硬挺,顯然是出席正式場合才需要穿着的。
想起白楊說曹戈上一次擅闖卧室,薛夜來心頭發惡,從容地理了理散在肩上的紅發,微微一笑:“不是。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有些不知什麽人随便闖進來,我只好随時穿着正裝。畢竟我從小就被教導,任何場合都要彬彬如儀。”
“……”曹戈被噎得微微收窄了眼睛。但他很快就把這顆不軟不硬的釘子吐了出來:“薛家的家教果然不同凡響,讓我想起一個笑話:貴族在房子失火時也不能逃跑,因為逃跑不合乎禮儀,只有端莊地被燒死才是優雅的做派。薛家是不是把這樣的範例當作教材呢?”
薛夜來又把這顆釘子重新喂給對方:“禮儀是禮儀,聰明是聰明,這是兩回事。有的人就算學過禮儀,也不會讓自己的舉止變得聰明一點。你覺得呢?”
曹戈不想再打嘴仗,向前邁了一步。相比薛夜來偏于纖細的身材,曹戈更為高大一些,氣勢上略占優勢。
上一次他來到這裏,是因為聽說薛夜來病了,而且病得極為古怪。曹戈感覺好奇,于是過來探視。故意連個招呼也不打便直接闖入卧室,就是想親眼瞧一瞧究竟是怎樣一個情形。
結果,他沒瞧出薛夜來的病态有多古怪,倒是覺得自己似乎變得古怪起來了。
當時他走進屋子,正看見白楊用被子把薛夜來的身體裹得嚴嚴密密。只有右手還垂在床沿,因為生病而顯得蒼白無力。手背殷紅的紋身宛如血跡蜿蜒在皮膚上,一剎那令人有種錯覺,仿佛會有血珠順着指尖滴落下來。
随即,那只手也被白楊塞進了被子裏。
白楊假裝沒看見曹戈,連眼角也不轉過來,這讓曹戈很尴尬。但他又不好發作,是他自己無聲無息潛入進來的,無法斥責別人拿他當空氣。
讨了個沒趣,曹戈悻悻地準備離開。轉身時,目光越過白楊的肩頭,看到了薛夜來的臉。
薛夜來的臉側向另一邊,從他的角度,只看得到對方睫毛和臉頰的輪廓,以及線條精巧的下颔。還有那一大把散亂在枕頭上的長發,燈光下,紅得奪目,豔得動人。
曹戈鬼使神差地想起兩句詠海棠的詩——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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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以前在學校,他的一個室友曾經對着那幅“小香的朱麗葉”看了又看,咂着嘴說:“啧啧,這小子要真是個女的,絕對是個尤物。不說這眼神和身段,光是這頭發就夠香|豔。”
的确。僅僅露出一把頭發就能顯得香|豔的,除了薛夜來,沒有第二個人了。
今天的薛夜來和那一天自然不同,褪去了那種病态的蒼白無力。曹戈覺得很遺憾。垂在枝頭恹恹睡去的花才是最嬌豔的,沒有防備,無法抵抗,只要稍稍施加一點外力,就會被揉碎成一地落紅。那樣的場景太迷人了,光是想象一下就讓人興奮。
“你來這裏有事嗎?”薛夜來的聲調裏有了警惕。他覺得,今天的曹戈有些奇怪。他從對方的氣息裏捕捉到了某種危險的東西,像是想要将他毀滅的殺意,卻又似乎不完全是。但無論那種東西是什麽,都足以讓薛夜來豎起後背上的毛。
“你好像還沒搞清狀況。”曹戈慢條斯理地說,“這裏不是你們薛家的地盤。我來這裏,并不需要有任何理由。”
話雖如此,曹戈仍是略略退後了半步。薛夜來的防備讓他産生了不适。如果兩個人之間暗暗展開一場精神力較量,他沒把握能勝過對方一籌。
“……”薛夜來眯了眯眼睛,仿佛拳擊手透過拳套觀察着擂臺對面的敵人。他的聲音卻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和:“我知道,我浪費了很多時間做無用的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能找到方向。”
若是在以前,曹戈會順着這句話往下說。這是他們兩人多年養成的默契:不管雙方的話題是否帶了火|藥味,只要一方主動搭出臺階,另一方就會配合着走下臺。
但曹戈今天就是不想再重複這種模式。以前薛家和曹家分庭抗禮,他才會與薛夜來維持着似敵似友的平衡。現在格局既然已被打破,是時候開始讓兩人之間的天平徐徐傾斜了。
于是他不但不走薛夜來給他的臺階,反而欺上一步:“時間有的是。不過,給不給你,要看我的耐……”
最後一個“心”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曹戈忽然被一股力道向後拖去,身體平移了一米遠。他和薛夜來之間驀然出現了另一道身影,剛好将薛夜來遮擋住。
“抱歉。”白楊清冷但不失禮貌的聲音響起,目光淡淡迎向曹戈,不卑不亢,“他的病剛剛好,身體狀況還不穩定,承受不住太強的精神力。請退後一些好麽?”
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力。曹戈不由自主向後連退了兩步,待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時,不禁又驚又怒——剛才那一瞬間,他竟産生了一種面對尊長者的錯覺。
為什麽一個戰士身上,會有高等級的賢者才應擁有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