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同居

林秋宿本以為自己會在路上被殺人抛屍、一解心頭之恨。

沒想到謝嶼維持住了最基本的人性,讓他平平安安地進了家門。

“我真的以為它是水果糖。”林秋宿嘀咕。

他立在門口,仿佛犯錯被罰站,萬念俱灰地辯解。

謝嶼靠着深色的實木玄關,情緒不明地笑了聲:“嗯,它倒确實是橘子味的。”

林秋宿:“……”

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邁進去換鞋。

客廳的吊燈被謝嶼打開,房間照得明亮,大理石瓷磚泛着溫潤的光澤。

林秋宿看了看,眼前房屋跟叔叔家不同,一點也不狹小,更無需角落塞滿雜物,可以說是明淨又通透。

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大平層式的豪宅極其稀有,不光價格高昂,購房資格肯定難以求得。

這裏除了面積大到浮誇,還裝修得精美細致,布局富有設計感,色彩與材質搭配得十分和諧。

只不過……

此處堪稱毫無人類活動痕跡。

雖然林秋宿在超市就做好了面對一片荒蕪的準備,可是親眼看到的時候,依舊不由地感到荒謬。

廚房空蕩到四處反光,茶幾沒有放任何東西,沙發嶄新得像是從沒使用過,落地窗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整棟房子沒什麽人氣,但幹淨得出乎意料,所有東西收納得整潔齊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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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林秋宿聽謝嶼提起,家政阿姨每周上門搞一次衛生,謝家的保姆偶爾也會過來做清潔,他借住期間不用幫忙打掃。

“要冷藏的先理出來放冰箱?有些是不是會壞掉。”謝嶼問。

林秋宿道:“對的,食材放一起會串味,分類一下比較好。”

謝嶼提起沉甸甸的大塑料袋,散漫地往廚房走,林秋宿小跑着追過去,作勢要幫忙拎。

盡管謝嶼自認沒什麽美好品德,但不至于讓一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少年拿東西。

不過林秋宿很堅持,他看人這麽客氣,勉強做出了退讓。

他們一人提一邊拎手,将滿滿一袋子東西運進廚房。

“哪裏可以開燈呀?”林秋宿問。

謝嶼出去摁了下開關,等了等,頂上的燈泡沒亮。

“電器太久沒用,就會開不起來,兩間客房、一間浴室的燈已經沒法用了,我打算等壞完了再一起換。”他道。

說到這個,他望着廚房的天花板,懶散的語氣還帶了些許得意。

他道:“看來熬了半年還沒到,離撥打維修電話又近一步。”

林秋宿:“。”

怎麽會這麽離譜?

眼前男人模樣光鮮亮麗,背地裏居然連家中燈泡都壞完了!

謝嶼沒覺得這樣有哪裏不對,打開旁邊西餐餐臺的燈,又用上手電筒,兩個人摸黑存放食材。

他們把買來的商品收拾到一半,不知不覺臨近零點,環境清幽的公館外連車流聲都漸漸聽不到。

林秋宿目前還是健康規律的高中生作息,微眯起眼睛,低低地打了個哈欠。

“明天是周六,不差這點時間繼續理東西,現在先睡吧。”謝嶼淡淡道。

林秋宿想要喊他,可自己是小輩,直呼其名不太有禮貌。

喊其他的比如“小謝”,貌似又太親昵,謝嶼聽了會不會嫌冒犯?

林秋宿幹巴巴地略掉稱呼,問:“你明天加班嗎?”

謝嶼道:“我中午出去,晚上再回來。”

其實以公司辦公軟件的技術水平,完全能做到遠程加班,幾乎沒有服務器延遲。

但他覺得自己待在家裏,估計林秋宿也別扭,兩個陌生人面對面根本不知道該聊什麽。

都是林觀清造的孽。

謝嶼琢磨了下,還是去公司待着吧,反正園區裏周末也供應三餐,他們都能輕松點。

林秋宿道:“那中午吃番茄雞蛋面好不好?晚上能做兩菜一湯,新鮮蔬菜最好這幾天能吃掉。”

雖然他同謝嶼考慮的一樣,認為單獨相處很局促。

但畢竟受人照拂,自己不願意白白承受好意,努力地想要出一點力。

他一邊計劃明天的菜譜,一邊用指尖戳了戳嶄新的電飯煲,瞧起來挺認真。

謝嶼沒打算在家吃飯,聽見林秋宿碎碎念,正想趕緊推拒。

再看到對方一臉拘謹又乖巧,回絕的言語愣是拼命咽回嗓子眼。

“可以。”謝嶼聽見自己同意了。

說完,他帶林秋宿去了主卧,換過新的床單、棉被和枕頭,示意這裏就是睡覺的地方。

林觀清走得太急,謝嶼沒有提前準備的時間,其他卧室雖然早就做完裝修,但平時就他一個人住,沒有搬進大家具。

也就是說,放眼整個屋子,唯獨這裏有一張床能睡人。

“新的床過幾天才能到,你先住這兒湊合下。”謝嶼道。

林秋宿困惑:“你睡哪裏?”

謝嶼不以為意道:“沙發啊。”

林秋宿感覺這樣不太好,過來寄住已經夠打擾,怎麽能讓屋主受委屈?

他主動說:“我去睡外面吧,在叔叔家也這樣的,突然換床反而不習慣。”

謝嶼輕微地蹙了下眉,狹長的眼睛瞥向他。

“你哥說他一直托親戚照顧你,人家每次打電話來,都把自己描述得操心又辛苦,原來是這麽照顧?”

林秋宿忽地察覺剛才嘴快說錯了話,緊張地抿起嘴,用無辜的眼神與謝嶼對視。

兩人僵持一小會,他嘀咕:“……你別和我哥告狀。”

謝嶼沒有摻和別人家務事的愛好,既然林秋宿這麽說了,自己一個外人再較真就很像多管閑事。

不過他很會搞談判,立即拿捏軟肋。

他抱着胳膊問:“合作是相互的吧?我可以閉嘴,你能配合我麽?”

林秋宿根本沒有反抗的勇氣,伶俐地順着臺階下:“晚安,謝謝你的床。”

今天過得跌岩起伏,他蓋上松軟的棉被,本以為會失眠。

沒想到腦袋剛沾到枕頭,便筋疲力盡地沉入夢鄉。

這張床用的是矽膠墊,床單與被子軟和親膚,舒服得不可思議。

他終于不用忍受老舊空調的噪音,沒有窗外車流和鄰居吵架的喧嘩,也可以自在地翻身和伸懶腰。

一覺醒來之後,林秋宿抓緊被角,茫然地盯住新環境,有半分鐘沒反應過來。

他望向時鐘,才早上六點半,繼而磨磨蹭蹭地哼唧兩聲,換了一個睡姿開始回籠覺。

謝嶼的情況與他相反,整晚沒能合眼。

實打實含着金湯勺出生的大少爺,這輩子連經濟艙都沒坐過。即便熬夜加班住公司,園區有內部酒店,随時給他提供單人套間。

人生第一次在沙發上過夜,體驗感很痛苦,他人高腿長,身體都伸展不開。

一直到天亮,他迷糊地淺睡了幾個鐘頭,耳邊時不時有故意放輕的腳步聲。

再睜開眼的時候,整間屋子溢滿了番茄湯汁的香氣。

謝嶼不自禁聞了聞,再聽到廚房裏傳來金屬物碰撞的悶響,以及林秋宿苦惱的驚訝聲。

“怎麽回事?”他掀開毛毯,晃悠到那邊。

林秋宿臉色蒼白,手上持了一把菜刀,柄還在,刀在案板前四分五裂。

原先他準備拍兩條黃瓜,可是這把刀中看不中用,一碰就直接碎開。

他再看向柄上雕刻的品牌名,心想是什麽牌子這麽難用……

咦,怎麽是意大利文?

不能拍黃瓜的刀是不完整的刀,只能切牛排的進口垃圾!

被碎裂的那一下吓得不輕,林秋宿緩了緩,才遲鈍地答複狀況,說自己原本想做一道爽口小菜。

謝嶼道:“你手指在流血。”

經由提醒,林秋宿才發現拇指指腹有一點破皮,大抵是不小心被碎片擦到過。

這點傷口太過細微,再過幾分鐘就該愈合,他沒有太在意。

對此,謝嶼卻拿出醫藥箱,遞給他一張創可貼。

家裏別的不多,箱子裏備的藥品倒是齊全,林秋宿看了看,速效保心丸居然能備三瓶。

“貼上,然後去餐臺等吃飯,這些我盛出來。”謝嶼道,“傷口痛不痛?”

林秋宿搖搖頭表示不痛,心情貌似有點受挫,蔫巴巴坐到餐臺前。

他安靜地扭過臉,望着謝嶼動作生疏地盛面,以及清掃一片狼藉的案板。

把碎片扔掉時,謝嶼似是覺得這事很荒謬,與少年纖薄秀氣的形象非常不符。

于是謝嶼有意無意地看向對方,忍不住笑了一聲,低沉悅耳的嗓音令林秋宿耳尖一動。

林秋宿:?

感覺被嘲笑了!

砍斷一把刀怎麽了呢,這個是刀的問題!

兩碗面條被端出來,林秋宿沒吱聲,規規矩矩握緊筷子埋頭吃面。

“好吃,你經常下廚麽?”謝嶼開口。

林秋宿別扭地擡起眼,擔心這人轉頭就在林觀清面前抖落消息,所以說辭很警惕。

他回答:“我這個是天賦秉異。”

被誇贊廚藝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他看謝嶼吃得滿意,情緒又一點點回升。

下午謝嶼去加班,林秋宿到附近溜達,重新買了菜刀。

高檔住宅周圍的商鋪檔次不會低,物價也降不下來,不過林秋宿掏錢沒有猶豫。

畢竟自己弄壞了別人的家具,賠個新的理所應當。

側門的保安亭有布告欄,上面張貼着業主的各類需求,有的招月嫂有的招司機,還有的求人介紹漂亮老婆。

林秋宿在前面徘徊,興致勃勃看了半天相親廣告,然後注意到左下角有駕校宣傳。

[包45天拿證,現在報名,可以自駕去上學。]

之前林觀清提過這事,這兩天兵荒馬亂,林秋宿差點忘掉,自己應該趁着有空去學開車。

他撥打了上面的聯系電話,對方耐心地向他解答問題。

“你住在哪裏啊?最近報名的大學生很多,你們可以一起學一起考呢。”

林秋宿看了眼布告欄上的字,道:“望江公館。”

得知是這個樓盤,那人的語氣更殷勤了些,仔仔細細地講了自家駕校的優勢。

林秋宿撿着重點聽,駕校普遍坐落在郊區,不過有順路的教練可以接送,協商好學習時間,算不上太麻煩。

前陣子林觀清給他打過一筆錢,他一直攢着,這會兒可以拿來交學費。

當天,他去實地看過情況,就直接辦了手續。

“你可以開始刷學時咯,這個你掃碼下載APP就行,有問題的話加我微信再聊。”

報名處的女人語速飛快地說着,林秋宿聽到要下載軟件,發蒙地“唔”了聲。

“怎麽啦?”女人問。

林秋宿問:“我能用電腦刷嗎?”

他這手機連網絡都沒有,似乎謝嶼有空出來的電腦,到時候問問能不能借。

女人答:“可以是可以,但如果你手機不方便,報考會比較麻煩,當然,我們這邊也能幫你預約的。”

如今在大城市,各處地方都設計得越便捷越好,沒有網絡難免束手束腳。

來這裏付過幾次款,林秋宿用現金已經感到累贅,這下變得更加糾結。

他走出門,一邊在自動售貨機裏投了兩枚硬幣,一邊想着,可能開學後上網的用處更多,也不好總是問謝嶼借東西……

要不然抽空挑一部便宜的智能機?

這麽琢磨着,冰的礦泉水從售貨機裏滾落出來,林秋宿随着瓶子的碰撞聲,被扯回了神游。

“诶,你正好買到最後一瓶?輪到我就顯示沒貨了。”

排在他後面的男生笑嘻嘻說完,打量了林秋宿一眼。

林秋宿是用塑料袋拎着刀具直接過來的,男生乍看到這畫面,還以為自己在哪兒結過梁子,對面使出美人計來取他人頭。

不過林秋宿并沒要動手的意思,他很青澀地抿起嘴,大概不知道怎麽接話。

男生吹了聲口哨,道:“算了,我喝芬達。”

在男生掃碼的間隙裏,林秋宿喝着冰水,餘光偷偷瞥過去,覺得對方用的手機很不錯。

沒有年輕人會對新鮮事物不感興趣,如果他對電子産品有研究的話,或許可以用上科技感、直面全屏一類的詞彙。

但他此刻滿腦子只有真好看,背面的攝像頭與浴霸很類似。

好像昨天在廣告牌上見過,是最新款嗎?

“你住哪兒啊?也來這裏剛練完車?”男生搭話。

林秋宿沒有直接說公館的名字,而是報了個大致的方位。

男生聽完覺得稀奇,好巧不巧,兩個人要去同一個地方。

“咱們住得很近,我那師傅馬上要返程了,捎上你怎麽樣?”

男生問得真誠爽朗,态度又十分熱情,五分鐘後,林秋宿暈乎乎地坐進了一輛教練車。

路上兩人交換姓名,男生叫做梁楓,也是今年高三畢業,已經被F大錄取。

不過他們院系不一樣,梁楓報的國際合作項目,前兩年在國內學習,後兩年要出國。

梁楓道:“咱們加個微信?之後可以互相照應,我抱一下計科院學霸的大腿。”

林秋宿垂下眼睫,拿出自己的笨蛋手機。

“可是我沒有微信。”他說得坦蕩,認真地向梁楓解釋,沒覺得有哪裏應該局促。

林秋宿的坐姿端正自然,露出的側臉弧度姣好,纖長的手指握住手機,看起來柔和而美好。

梁楓開玩笑:“這玩意是你們家祖傳的財産吧,電池都該包漿了。”

林秋宿擺着一張精致的臉,正經地說:“沒微信有什麽要緊?這是我成為學霸的秘訣。”

他再打聽:“你的這款多少錢?”

知道那玩意需要一萬多以後,他白皙的耳尖多了幾分不明顯的薄紅,但嘴上沒有再說什麽。

眼下已是日暮西斜,林秋宿拒絕了梁楓一起去電玩城的邀請,趕着回去準備晚飯。

他匆匆輸入密碼推開門,卻見謝嶼已經坐在餐桌前。

謝嶼在鼓搗東西,聽見動靜短暫地瞥來一眼,再懶洋洋地問:“下午出去玩了?”

林秋宿講了考駕照的事,提前打好招呼自己最近可能經常不在家。

“你在幹什麽呢?”他好奇。

謝嶼手頭的事務看着挺難搞,高挺的鼻梁上難得戴着框架眼鏡,樣子有些認真。

氣質裏的淩厲感被削弱,增添幾分斯文,鏡片厚度輕薄,應該近視度數很低。

這副模樣和大學生無異,他低着頭,反複地用卡片刮擦電子屏幕。

如此重複三遍,謝嶼終于停下動作。

他檢查了一會手機,繼而将物件放到桌上,漫不經心地單手撐住腦袋,撩起眼簾看向林秋宿。

“做點手藝活,貼鋼化膜。”謝嶼解釋,“過來看看。”

林秋宿不明所以,湊上前去一瞧,發現這不是謝嶼的手機。

它新買不久,包裝剛拆掉擺在旁邊,鋼化膜貼得嚴絲合縫,往後一翻,背面的面板顏色是……

自己在超市挑杯子時,無意說過喜歡的湛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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