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嘴硬
林秋宿從小生活在南邊靠海的小城裏,鎮上多是柏樹和金絲柳,沒有種植過石楠花一類的植物。
所以他挑選獎品時,看到這個标簽,就輕飄飄地以為,糖果的味道可能只是略微古怪一點點。
之前他光顧着把泡泡吹大,沒心思仔細品嘗,這下察覺出了獵奇之處。
……說不好,牛奶和甜蜜素的存在感太強,其中摻雜了一股似有似無、難以啓齒的氣息。
像、像某類攜帶父系遺傳物質的黏稠液體。
更何況還不小心糊了謝嶼一臉!
林秋宿萬念俱灰:“對不起。”
謝嶼顯然同樣後知後覺,對眼前場面飽受沖擊,神色看着有些恍惚。
過了一會,他嗤笑:“林秋宿,你道歉光是說得好聽,身體很誠實啊。”
林秋宿回過神來,發覺自己早已忍不住後退。
單薄的背脊貼上車門,離謝嶼遠遠的,看架勢随時要棄車而逃。
“我這裏有紙。”林秋宿硬着頭皮說,“喏,給你擦臉。”
謝嶼瞥來淡淡的眼神,手沒有動,僵持在原地。
然後,林秋宿抿起嘴唇,慢吞吞地挪回去,再也顧不上他倆夠不夠熟,用濕巾幫忙擦掉了臉上的糖漬。
盡管這包糖在兌獎處飽受嫌棄,但它将石楠花的味道處理得很幹淨,不使勁聞的話都聞不到。
很可惜,現在是五顆糖的量,存在感加強,足以教人成功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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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宿本來一心追求勝利,沒覺得這玩意有什麽,現在想死的欲i望很強烈。
估計謝嶼也挺想弄死他,收拾完殘局,半天沒吭聲。
林秋宿決定主動緩和氣氛,但他轉移話題的技巧很差,像極了紅綠色盲過馬路。
“你等我這麽久,是特意請了假嗎?”
謝嶼道:“我是項目組的頂頭老板,不需要向別人請假,想走直接能走。”
林秋宿拍馬屁:“沒有人管着,你還這麽努力工作,好不容易啊。”
謝嶼略微平複心情,客氣地做出回複。
“畢竟公司裏沒人會和我玩同歸于盡,其實我每天上班是去避難呢。”
林秋宿在擦自己臉上的糖果殘渣,聞言呆滞,不好意思地低下腦袋。
謝嶼道:“這些天你是不是不怎麽出門?”
“嗯……”林秋宿嘀咕,“有時候會去超市買水果和鮮奶,接下來要開始練車了,會出去得頻繁一點。”
“等會兒帶你透透氣,認識一下路,再買點衣服鞋子。”謝嶼道。
其實林秋宿之前添過一些物件,學會網購的那天,就好奇地下單了衣物鞋襪,日常換洗已經夠用。
他聽到謝嶼打算去購物,急忙聲稱不用,再多穿不完。
謝嶼記起最近陽臺上的奇妙場面,簡直要笑:“同樣的白T恤,你一模一樣買了三件,這就是你說的買了好幾套?”
林秋宿茫然地反問:“不可以這樣穿嗎?”
謝嶼被頓了下,評價:“你報的計算機專業吧?還沒開始學就是個标準的直男碼農了。”
“你這個是刻板印象,不要有專業偏見。”林秋宿糾正。
“哦,那你是讀什麽的?”
“……計算機。”
車內沉默半晌,氣氛比剛才更加尴尬。
然後,謝嶼不可思議地詢問:“你才成年沒多久,最在意形象的年紀,就沒一點孔雀開屏的念頭嗎?”
林秋宿反問:“你十八歲的時候很愛打扮?”
謝嶼并不重視這些,被問到了又不甘心被帶走節奏。
他理直氣壯地扯淡:“抱歉,有的時候,當一個人的臉帥到頂了,衣裝反而是一種負擔。”
林秋宿:“。”
覺得累贅的話,有本事你脫啊?
當然,這句話林秋宿沒說出口。
他一邊腹诽,一邊眼睜睜看着車輛開上馬路。
來這裏一個多星期,這座城市對林秋宿而言,依舊很陌生,入目景色無一不新鮮。
天空湛藍明亮,地面寬闊平坦,高樓建得仰起脖頸才能見頂。
讓人感覺世界廣袤沒有邊際,适合大口呼吸、大聲哭笑、大肆生長。
謝嶼說要帶着他認路,其實是認了許多實用場所,各種功能的都有。
明珠塔在哪個方向,大學高教區大致位于何處,離公館最近的醫院坐落于什麽方位,而哪裏開的餐廳比較好吃……
連日來天氣炎熱,林秋宿總是縮在空調房裏,今天一通走馬觀花之後,他越來越精神,也提起了出去玩的興趣。
“左邊那兩棟樓你瞧見沒?你哥就在這家公寓租了房子。”謝嶼道。
那房子是商住房,長了一副租金昂貴的模樣,望過去可以看清楚大堂的布置,裏面設施溫馨明淨。
林秋宿心說,林觀清背地裏竟是人生贏家,四舍五入光耀門楣了。
替家人驕傲的情緒悄然滋生,他琢磨他哥究竟還有多少驚喜是自己不知道的,緊接着忍不住探究更多。
他憑借過人的視力,興致勃勃地念着公寓門口滾動播放的字。
“您已進入掃黃重點區域,該公寓本年度已查處四起……”
說到一半,他堪堪打住,開始思考以林觀清的德行,是否會成為逮捕目标之一。
謝嶼猜中他的心思,道:“放心,你哥沒作案條件,他要是幹這種事,他室友先把他一巴掌扇出去。”
林秋宿問:“他不是一個人住?”
“他和別的同事合租,我記得他們住的是兩層的loft。”謝嶼道,“有三間房,他之前說起過,你來了正好夠睡。”
林秋宿輕輕地“唔”了聲,自己差點忘了,滬市合租很常見,有的即便收入不菲,也蝸居在隔斷房中。
像謝嶼這種年紀輕輕就獨居大平層的人,才是少數中的少數。
車最後停在一家商廈的VIP車位裏,經理親自來開的車門,搞得林秋宿渾身不自在。
“我看到入場系統識別了這個車牌,不用查後臺記錄,就知道是您的號碼。”經理擺着笑臉,恭敬地朝謝嶼說。
他再歉意道:“您來可以說一聲,讓保安幫忙停車也可以……您要不要先去休息室喝點茶水?”
謝嶼不經意地與對方保持着距離,但表面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他姿态稀松尋常又有風度,将無措的林秋宿略微擋在身後,淡淡地推拒經理的好意。
“只是随便逛逛,不用麻煩你們接待了。”他道。
經理沒有馬上走開,殷勤地說:“您和朋友是來逛什麽呢?最近C區五樓開了幾家新的餐飲店,兩位走累了可以去嘗嘗。”
謝嶼應了聲,沒說要不要去。
林秋宿敢打賭,如果謝嶼現在點頭,經理說不定要幫忙包場。
一直陪他們乘電梯坐到三樓,經理這才沒再跟随,林秋宿悄悄舒了一口氣。
他看着廣告上的美食照片,期待道:“等下我們吃火鍋可以嗎?”
謝嶼擡起腕表掃了眼時間,現在是五點鐘,差不多逛個半小時正好去吃飯。
他道:“行。”
這個大廈分為好幾塊區域,有奢侈品牌也有快消産品,吃喝玩樂一應俱全。
林秋宿避着人流慢吞吞地走,順便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圍,快被琳琅滿目的店面看花眼。
謝嶼怕他見外,道:“你哥給我打過一筆錢,讓我看情況給你添置東西,你有什麽喜歡的可以提。”
話語裏沒表明金錢數額,不過林秋宿知道肯定不少。
林觀清對他一向大方,小時候就是兩個人買一份套餐,弟弟吃炸雞,哥哥只吃店家贈送的土豆泥。
“感覺不缺什麽……诶,你一般在這裏買衣服麽?”林秋宿道,“來逛街的人好多呀。”
謝嶼很少出來閑逛,上學時初高中跳級,本科讀了雙學位,忙得連青春期叛逆的時間都沒有。
他好不容易早早畢業,又進公司身負重擔,項目上線前沒日沒夜地趕進度,上線後熱度大爆,事業更是忙碌,根本沒心思來商場。
每次換季時,家裏的管家會特意來他這裏更換新衣,或有品牌方帶着新一季成衣直接上門供他挑選。
“不怎麽買,趁着機會正好也長長見識。”謝嶼回答。
說得好像沾了林秋宿的光,林秋宿對這話倒是挺受用,開始拉着他往熱鬧的地方去,好像在一起見世面。
附近的拐角處開了一家犬咖,裏面的比格個個可愛,林秋宿一下子就走不動道。
玻璃展櫃前,他徘徊許久,和幼年小狗互相瞪半天,再語調柔軟地向謝嶼提出請求。
“你有沒有覺得家裏少一只寵物呢?”林秋宿盡量委婉地問。
謝嶼使壞:“有麽?最近剛多一只啊。”
林秋宿:“。”
他壓下嘴角的抽動,面無表情地問:“真的假的,老鼠還是蟑螂?”
謝嶼道:“剛才車裏等得無聊,我下單了兩盒冰淇淋準備投喂小貓,大概晚上送到,也不知道那貓還在不在。”
想吃冰淇淋的林秋宿能屈能伸道:“……喵。”
林小貓如果真有尾巴的話,這時候是大概撒嬌似的一甩一甩。
而被帶進服裝店以後,尾巴則是緊張過度,豎成一條天線。
他往常不怎麽在意打扮,形象幹淨清爽即可,等到了這裏,發現各個銷售恨不能将他裝飾成聖誕樹。
她們圍着他叽叽喳喳地誇贊着,說他身材纖薄高挑,屬于典型的衣架子,套麻袋都亮眼。
“皮膚白穿什麽顏色都不出錯的,不試衣服都行,回去要是不合身,直接來換尺寸。”
“你長得好好看呀,旁邊那個是你哥哥嗎?噢,那是你男朋友?”
林秋宿險些吓到炸毛,連忙擺手:“不是不是!”
一線大城市包容度高,思想也更為開放,銷售們總會接觸形形色色的顧客,看到兩個養眼登對的男生同進同出,就容易誤會是情侶。
聽到林秋宿否認,她們立即掀篇,也沒把這個插曲放心上。
可林秋宿沒法當做沒事人。
在閉塞的小鎮待慣了,剛來到這裏,他很不适應被旁人這樣猜測,臉色一會白一會紅。
過了足足半小時,林秋宿坐進火鍋店,還在渾身僵硬,要和謝嶼坐斜對角。
他們被分在六人桌本就顯得寬敞,這下還搞了個最遠距離,能多避嫌就有多避嫌。
兩個人點了一份鴛鴦鍋,服務員端鍋底過來,見到他們這個情況,不自禁多瞄他倆一眼。
謝嶼終于忍不下去了,詫異:“林秋宿,我很丢人麽,你需要離我這麽遠?”
林秋宿別扭道:“沒有呀,我只是想吃這邊的紅鍋而已……”
然而店裏是地道川渝風味,把林秋宿這個南方人辣得半死。
他舌頭暫時失去味覺,一陣一陣地發麻,又不肯挪到謝嶼對面,倔強地繼續肥牛涮紅油。
謝嶼輕嗤一聲,提醒:“你小心把自己吃到胃疼,得不償失。”
“不會的,我覺得很好吃。”林秋宿無怨無悔地嘴硬。
他們吃完返程回家,謝嶼手機一亮,接入了微信來電。
謝嶼在開車,手機連着車載藍牙音響,林秋宿聽到對面是個略微拘謹的男聲。
他很禮貌地向謝嶼打過招呼,說游戲出了點問題,有人發帖分享如何卡Bug領到限定獎勵,短短幾分鐘傳播量就非常大。
好死不死,Clear這個主心骨不在,其他人慌慌張張查了快半個小時,還沒修補上漏洞。
這種事情耽擱不得,他只好跳過Clear越級上報。
謝嶼沒有遲疑,言簡意赅道:“等我一刻鐘。”
林秋宿:?
他無辜地擡起眼,看了看謝嶼,握住安全帶,不知道此刻是否該自覺地靠邊下車。
謝嶼沒讓他走,解釋了下時間有點緊,沒辦法先送林秋宿回去,載着人就直奔公司。
臨江靠南的一整片區域集中着辦公大樓,以高新互聯網産業為主,而謝嶼所在的公司[鴻拟]占了其中兩個大園區。
林秋宿知道鴻拟經營的業務有很多,游戲版塊占了盈利的大頭,所以資源也相應地傾斜。
但更多的信息他就不清楚了,林觀清不會和他聊工作上的事。
今天被謝嶼領着進去,他發現其中一整個園區全部給了游戲相關業務,不禁有些吃驚。
“這個人是我哥?”林秋宿指了指電梯上的宣傳海報,不可思議地尋求确認。
海報上是游戲開發者大會的內容,還沒有用新的活動替換掉,中間寫着幾行招眼的字。
【解鎖最有價值的行業幹貨,我們幫你請到行業大咖:《燎夜》主策劃Clear來助力!】。
謝嶼散漫地道:“雖然我也看得腳趾蜷縮,但确實如假包換,就是那個抛家棄弟的林觀清。”
林秋宿倍感一言難盡:“……”
“你怎麽這個表情?他是這幾年裏,整個公司或者說整個圈子,升職第二快的吧,入行五年參與三個大熱門項目,有一個還是他自己當的主策劃。”謝嶼說。
林秋宿是圈外人,不懂其中的含金量究竟有多少,但聽上去就很厲害的樣子。
他很驚訝地點點頭,繼而打聽:“請問最快的是?”
謝嶼垂着眼睫瞥向他,少年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的,滿是懵懂和期待。
接着,謝嶼短促地冷笑一聲。
“眼前剛被你嫌棄完的我。”
林秋宿:“……”
他不懂謝嶼怎麽好像在散發怨念,辯解:“我哪裏有?這麽說的話,怎麽才算不嫌棄?!”
謝嶼道:“你先別離我十萬八千裏試試。”
此刻,謝嶼站在摁樓層鍵的地方,林秋宿已經不知不覺地縮去了對角。
狹小的空間內,兩個人再次保持了最遠距離。
林秋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