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私語
經由提醒,林秋宿如夢初醒般打了個激靈,一點一點地挪回謝嶼身邊。
似是意識到自己真的有點過分,并為此感到自責,他遲疑地眨眨眼睛,讨好似的喊了聲對方名字。
謝嶼撇過眼瞧他,看着無動于衷。
林秋宿垂眼反思了下,覺得這個稱呼不夠親近,顯得沒什麽誠意。
于是,他嗓音脆生生地補充:“小嶼哥哥。”
少年叫起哥哥來清亮好聽,沒有半分遲疑忸怩,也毫無矯揉造作。
他天真柔軟、小心翼翼,親熱地在向年長者試探。
聲音飄進謝嶼的耳朵裏,身體變得有點僵,心卻不自禁化成一灘水,怎麽也兇不起來了。
他錯開林秋宿的視線,勉強讓表情保持自然。
“我說,你今晚怎麽突然不對勁?”謝嶼清咳了一聲,淡淡問,“我變成讨厭鬼了是嗎。”
林秋宿把腦袋壓得低低的,輕聲嘀咕着否認。
“沒有,是、是我怕離你太近,要是惹來別人誤會,不就毀你清白了。”
他說得冠冕堂皇,生怕謝嶼指責自己虛僞,用餘光偷偷觀察對方的神态。
謝嶼面上一派平靜,卻拿腔拿調地說:“戰戰兢兢半天,原來是怕玷污我的名聲,對小嶼哥哥這麽好啊?”
林秋宿:“…………”
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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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口頭蒙混過去了,心裏卻完全沒覺得開心?
林秋宿暗自磨起後槽牙,精致的眉眼浮出苦惱,再瞪向謝嶼時,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只見謝嶼眼裏含笑,顯然已經心知肚明,猜到他為什麽突然刻意避嫌。
林秋宿頓時有一種撒謊被抓包的感覺,有幾分慌亂地埋下頭,沒再出聲反駁。
謝嶼早就察覺到林秋宿的別扭,本來一頭霧水。
剛聽完對方滿臉正經地扯淡,說在維護自己清白,他又險些直接笑出聲。
同時謝嶼也恍然大悟,林秋宿之所以突然反常,轉折點就在商場銷售曲解了他們的身份。
當時自己壓根沒把這事往心裏去,但林秋宿不知所措,開始在意距離。
恐同成這樣嗎?謝嶼困惑地想。
電子屏幕上的樓層數字不斷跳動,兩人平穩地升上十二樓。
然後移門慢慢打開,外面正好有一個男生在等着。
那人的額海略微遮到眉心,但正好沒擋住明豔的瑞鳳眼,過肩的長發染成淺亞麻色,松松地紮成一把很日系的小揪。
他的卡套上自繪了一只打瞌睡的Q版小人,寥寥幾筆便讓人物活靈活現,工牌在姓名一欄寫着[蘇應鐘]。
蘇應鐘似是準備去外面溜達一圈,動作絲毫不着急,擡眸望見電梯裏的場景之後,驚訝地啧啧兩聲。
他眯起眼:“哇,謝神終于開始吃小孩了?從哪兒騙來的美少年?”
謝嶼徑直走到門禁處,扭過頭稍擡下巴,示意林秋宿趕緊跟過來,順便不以為意地回答他的問題。
“你別給我編造罪名,他是Clear的親弟弟,誰能禽獸到對朋友親戚下手?”
蘇應鐘嘟囔:“Clear怎麽想的,敢把弟弟托你照顧?可別說,兄弟倆長得挺像,都很好看嘛。”
他新奇地打量林秋宿,越看臉上笑意越濃。
“我最喜歡小帥哥啦,能不能跟你交個朋友?”他道。
林秋宿不擅長應對這類場面,青澀地笑了一下,清麗的臉龐閃過拘謹。
這份笨拙的驚慌落在蘇應鐘眼裏,他覺得有意思,更加興致盎然。
只可惜蘇應鐘沒來得及再搭讪,謝嶼就涼涼地出聲阻攔。
他還将身子側過去,稍稍遮住了蘇應鐘的視線,不讓對方繼續觀察林秋宿的反應。
“少逗他幾句,他不愛和陌生人講話。”謝嶼道。
蘇應鐘并不介意謝嶼言語裏的抗拒,慢悠悠地抱起胳膊。
“如果Clear警告我也就算了,你和他弟弟充其量是臨時室友,幹嘛護得和你家的一樣?”他不服氣。
謝嶼講得義正辭嚴:“林觀清把他弟活蹦亂跳交我手上,我不得把人完整還回去?被你拐跑了怎麽辦?”
他再是話鋒一轉:“處理事故的那幫人在哪兒開會?”
蘇應鐘不負責這些,但他思索半秒,就報出了會議室的號碼。
“你來了就好,趕緊修完Bug,裏面快急得磨刀抹脖子咯。”
話裏帶有一種篤定,似乎只要謝嶼到場,大家就有了底氣,可以卸下心中惶惶不安的大石。
這是在日積月累的合作中,用能力積澱下來的認可。
雖然謝嶼私下風趣随性,但專業上更多的是沉穩、理性和可靠,讓人願意交付信任。
所有人都會驚嘆他的年輕,可是沒人懷疑過他的才能,即便謝嶼無意擺任何架子,依舊會被不自覺仰視。
走進辦公區的一路上,林秋宿敏銳地感覺到,有些人朝謝嶼打招呼,語氣中甚至夾着崇拜。
最近兩人漸漸消除生分,由于謝嶼在他面前總是沒個正經,林秋宿便時不時要拌幾句嘴,相處更像打打鬧鬧的同齡人。
實際上,在另外的場合,謝嶼好像很容易給別人距離感。
又或者說,更值得被其他人尊敬和憧憬。
林秋宿後知後覺地想着,再看謝嶼忽地停步,自己也跟着杵在原地。
“這裏是哪兒?”他東張西望。
謝嶼指了個方向,交代:“怕你不認路,先帶你到我位子上坐着,我要去開會了,待會兒有事打我電話。”
他沒單獨設立辦公室,大家在同一方屋檐下工作。
這裏是研發部門湊在一起,有程序、策劃、美術各組。大家接觸到的工作繞不開游戲,對電腦性能要求很高,統一配備臺式機。
顯示器上豎立一張立體名牌,上面顯眼地标注使用者的綽號。
林秋宿望過去,很快找到了謝嶼的座位。
[Island|謝嶼]
其他人都是一排長桌五個座位并肩工作,謝嶼的工位左右沒人,背後靠牆側面靠窗,單獨擺在角落。
大概平時要處理的公務很多,來當面商讨的同事也不少,一米長的桌子擺了三臺液晶屏幕,又放了兩把同樣的椅子。
其中一把工學椅朝向很正,扶手上搭了一件質感很好的襯衫,毫無疑問是謝嶼自己用的。
林秋宿想了想,在謝嶼離開以後,坐到另外那把稍遠的椅子上。
他沒有事情可做,又不敢和別人搭話,于是一手撐住漂亮的臉,百無聊賴地四處亂瞧。
這裏簡直是風水寶地,處在大多數人的視覺死角,難以被抓到偷懶。
不僅如此,別的同事摸不摸魚,望過去能盡收眼底!
這就是制作人的快樂嗎?
林秋宿将身子坐正了,好奇地觀察起來。
現在是晚上七點多,零零落落留下三十多個人,有的一邊看虛拟主播,一邊寫代碼,有的在拼裝手辦。
大家的桌面擺放得花裏胡哨,仿佛在開展覽會,有一個人還放了倉鼠籠子。
相比他們充實的布置,謝嶼這邊幹淨簡潔到有些空曠。
沒有零食沒有靠墊,也沒有海報或是玩偶。
耳機、鍵盤和座椅是自帶的,配色并不跳脫,物品的線條弧度和主人一樣利落。
電腦增高架旁塞了幾本厚重的原文書,題目上包含複雜的專業詞彙,遠遠超出高考英語的範疇。
林秋宿只能看懂零星幾個單詞,半猜半讀,好像是講解渲染技術的書籍。
他收回目光,輕輕地晃着筆直的腿,感覺在這兒窩得挺舒服,随即找到椅子上刻的品牌名,在淘寶輸入想買同款,以後可以送給林觀清當禮物。
沒想到謝嶼是個背地裏紙醉金迷的玩意,一把椅子的價格居然五位數起步。
林秋宿微愣半秒,默默關閉頁面。
這時,蘇應鐘拿了兩杯飲品過來,笑眼盈盈地斜靠在桌角。
他友善地朝林秋宿打招呼:“Hi,想喝橘子汁還是牛奶?”
林秋宿道:“謝謝,我喜歡果汁。”
蘇應鐘把右手的橘子汁遞給他,表示這是園區的內供飲品,風味不錯可以嘗嘗。
他套近乎地向林秋宿透露,往常林觀清總喝冰美式,謝嶼最愛點薄荷茶,這倆正好湊一份社畜提神醒腦雙人餐。
“我叫蘇應鐘,畫畫的。”他介紹,“美術在東邊那一片,顏值比這裏寫程序的高多啦,九顆腦袋十個色!你下回可以過去找我玩。”
蘇應鐘講得很低調,不過林秋宿能感覺到,對方的職級不會低。
“這會兒謝嶼不在,你可以把名字偷偷告訴我。”蘇應鐘勾起唇角。
他說得神神秘秘,仿佛他倆是背地裏接頭,要撬謝嶼的牆角。
林秋宿有點哭笑不得,說完自己的姓名,被誇了句“真好聽”。
接着,蘇應鐘湊近問:“小秋,最近你都住在謝嶼家?相處得怎麽樣?”
林秋宿模糊道:“還可以吧。”
也就是房子裏十來個電燈壞掉一半,砍斷過一把菜刀,糊過屋主一臉泡泡糖……
茍活而已。
“能和Island處得還行,你很厲害了诶!”蘇應鐘道。
根據林秋宿對周圍的觀察,謝嶼在這兒很受歡迎,但感覺蘇應鐘的意思……
好像有八卦!
蘇應鐘稍挑眉梢:“想不想聽他犯的渾?”
林秋宿點頭,他想呀,當然想!
蘇應鐘是個顏控,和漂亮的人閑聊對他來說是一種療愈。
所以他很樂意與林秋宿分享見聞,喝過一口牛奶後,慢條斯理地往下說。
之前組裏招進來一個實習妹子,活潑的白富美對Island一見鐘情,又是寫情書又是送便當。
其實對Island萌生好感的大有人在,平心而論,謝嶼确實是很容易讓人心動的對象。
出于同事關系,正常人會及時打住,保持應有的分寸和體面。
可是那一次,謝嶼拒絕好意之後,實習生堅持不懈地送了好幾次愛心飯菜。
“有一回盒子裏是糖醋裏脊,他不要吃給我啊,居然扔回去了,第二天就出現在垃圾桶裏……暴殄天物的東西!”蘇應鐘嘆息。
林秋宿津津有味地聽着,附和:“怎麽浪費食物啊!”
據蘇應鐘說,實習生辭職返校之後,事情沒有完,她靠着人脈關系,托公司的總監替自己講好話。
“總監暗示Island多考慮一下咯,妹子家資源不錯,對Island沒壞處,以後肯定用得上。”他說。
林秋宿微微歪過腦袋:“謝嶼怎麽說?”
“他直接在群裏發,如果新中國成立的消息沒通知到所有人家裏,那麽他現在好心地提醒下……”
蘇應鐘故作玄虛地停頓了下,又說:“現在賣身是違法的。”
他聳了聳肩膀:“Island是真的敢,那是高管群,連董事長都在呢,把總監氣得半個月不肯來公司。”
故事到這裏結束,林秋宿簡直不敢設想群裏人的表情,憋笑憋得肚子疼。
蘇應鐘道:“謝嶼就這脾氣,骨子裏很傲,拽得跟二五八萬一樣。要是哪裏惹你不開心,林觀清回不來收拾他,你可以和我告狀啊。”
林秋宿愣了下,後知後覺蘇應鐘的意圖,心領地點點頭。
他們交頭接耳地講着瑣事,話題回到兩人之間。
蘇應鐘說自己前一陣被鬼壓床,林秋宿很有興趣地傾聽。
沒有過多久,謝嶼處理完事故,遠遠就見到林秋宿和蘇應鐘在窸窸窣窣。
此時的聊天內容已經變成算命看手相,兩人扭頭見謝嶼回來了,再默契地互相對視,神色中頗有些意猶未盡、戀戀不舍。
謝嶼:?
剛被幾個策劃吹完彩虹屁,一轉眼,謝制作感覺自己好像被孤立了。
“你用封建迷信殘害祖國花朵?”謝嶼問蘇應鐘。
“随便玩玩的嘛,我們沒有當真啊,剛看出來小秋最近命犯桃花,事成了能響應政策抱三胎。”
在蘇應鐘的胡扯中,林秋宿笑得不行,也顧不上對謝嶼客客氣氣,伸手就招呼對方也來玩。
謝嶼沒興趣參與非科學的活動,把林秋宿拎回自己身邊,又把蘇應鐘趕走。
闖禍的同事請吃披薩,被牽連加班的人人有份,外賣送到每個人的工位,謝嶼的給了林秋宿吃。
食物正熱乎着,咬下去香脆可口。
牛肉、芝士、披薩餅和配料的味道融在一起,分毫不相沖,吃完唇齒留香。
林秋宿飽得肚子疼,去停車場的路上,小聲地哼哼唧唧。
謝嶼納悶:“撐得這麽難受嗎?”
“對呀。”林秋宿苦惱地蹙起眉頭,嘟囔,“感覺現在這樣至少有兩個崽了吧。”
他怕謝嶼不相信,握住謝嶼的手腕,隔着一層夏季的薄衣料,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林秋宿高挑清瘦,吃得再怎麽多,肚子也不會太鼓脹。
不像其他鍛煉有素的男生那般有肌肉,他的身體線條勾勒得青澀柔和,像已經透粉但沒成熟的水蜜桃。
……怎麽會有人渾身軟綿綿的?謝嶼出神地想。
雖然掌心下覆着少年的T恤,但皮膚的溫度浸染出來,讓他指尖一動。
他慌亂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