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軟刺
訂的冰淇淋在物業服務中心寄存,一盒巧克力味一盒香草味。
林秋宿洗完澡沒能忍住,打開冰箱挖了半盒,這下徹底被喂得頂住。
他穿着質感舒服的棉質睡衣,和屋主逐漸熟絡之後,沒再繼續拘謹,此刻幾乎癱坐在沙發上。
正好謝嶼從書房裏打完電話出來,林秋宿舔過嘴角的甜漬,再擡起頭,朝對方眨了眨眼。
謝嶼道:“吃不下就放回去?”
“可是開封後再冷凍的話,它要變味啦。”林秋宿猶豫。
謝嶼怕他等下真的胃不舒服,随口道:“放茶幾上,待會兒我吃。”
林秋宿頓了頓,似是有些出乎意料,沒敢想過讓謝嶼吃自己撈過的冰淇淋。
但現在真的是一口也塞不下了,他磨磨蹭蹭地把盒子擺到茶幾上。
……沒關系吧?以前林觀清也經常和自己吃同一桶冰淇淋,兩個人還會争搶着吵起來。
可謝嶼是不一樣的呀,林秋宿糾結地想着。
他親哥大大咧咧地被拉扯大,只要沒中毒,怎麽樣都行。
謝嶼卻肯定從小被養得金貴,如今就算行事低調,舉手投足也處處透露着講究。
吃飯要用骨碟和公勺,端碗持筷的手勢很優雅,是家教森嚴的環境中管出來的細致。
林秋宿胡思亂想着,念頭飄去了“謝嶼當父親的話願不願意親自幫寶寶嘗奶粉”,心跳砰砰作響。
本來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謝嶼今晚好像很忙,一通新的電話打進來,旋即又去書房處理公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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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宿沒有上前打擾,自顧自回了房間。
另外一邊,謝嶼解釋過今天游戲事故的發生的原因,再向高層保證會盡快落實全部的追責。
兩三句結束交談,他再去工作群掃了一眼。
大家情緒非常穩定,歡樂地聊着組內八卦,有人說剛才在停車場見到了很像Island的人,差點認錯去打招呼。
[Island晚上回公司了,說不定就是呢?]
[不是的啦,雖然天黑看不清楚,但我敢保證,那個人在和男生拉拉扯扯,手是貼在一起的!]
謝嶼:“……”
他一手握住手機,慢慢踱步走去客廳,本來想把冰淇淋丢進垃圾桶,卻被蘇應鐘的消息分去注意力。
蘇應鐘:[是你嗎?說好的不當禽獸呢?]
謝嶼回複:[不是我。]
群裏那人描述得太離譜,确實和事實不符,他怎麽能承認?
可是說完以後,他忽地有些心虛,手掌也略微發熱。
一低頭,自己已經在廚房為降溫不擇手段,拿着新勺子撈了幾口冰淇淋。
謝嶼:“……”
他從沒碰過別人撈過一半的東西,這是破天荒第一次,卻壓根不嫌惡心。
完了,他恍惚地想,如果笨蛋是一種病,可能林秋宿吹破泡泡的時候,借此傳染給了自己。
·
林秋宿要想拿到駕照,通過理論考後,還得完成三科考試。
他提前聯系好駕校,和之前報名偶遇的男生選了同一個師傅。
上次被他們幫忙捎帶回來,他注意過那師傅脾氣不錯,說話耐心細致。
早上,他提前十五分鐘出門,去約定好的地方等待。
梁楓沒想到那麽快能再見到林秋宿,樹蔭底下突然碰上對方,不禁眼前一亮。
他發現幾天沒見,少年有了新手機,猜測:“大學禮物?”
林秋宿輕快地說:“是哥哥送的。”
“哦,你哥對你還挺好。”梁楓碎碎念,再問,“他在這兒買了房?”
林秋宿道:“沒有,他這兩周去國外出差,我借住在他朋友家。”
梁楓疑惑:“幹活要國內外跑,他是不是做金融?或者互聯網?”
林秋宿回答:“一個普通勞動力。”
梁楓見他不願透露更多,收起了好奇心。
兩人安靜沒到兩分鐘,梁楓的嘴巴閑不住,開始沒話找話。
“說起來我崇拜的一個游戲策劃,最近也跑國外去了。”他道。
林秋宿:?
聽到策劃二字,他不由地一愣,納悶應該不會那麽巧吧?
被自己嫌棄和埋怨的親哥,就憑那人格魅力,應該人人喊打才對,不至于在外頭廣受喜愛吧?
“你玩不玩游戲?知道做《燎夜》的那個Clear麽?”梁楓問。
他看林秋宿驚訝,以為遇到了同好。
林秋宿腦袋空白了半秒,目光躲閃着回答:“沒玩過你說的游戲。”
從小到大,他碰電腦的機會僅限于計算機課上。
接觸過的游戲也不多,十歲以前愛玩捉迷藏和老鷹捉小雞。
近些年只涉獵過五子棋,自修課上偶爾玩幾局,所獲成就可圈可點,校內至今沒有敗績。
“有空可以試試,打不過喊我,我罩着你啊。”梁楓道。
林秋宿蹙起眉:“很難嗎?”
梁楓道:“哈哈哈哈還好吧,競技類需要一點技巧,太菜了會被痛毆。”
“看來你被毆打過。”
“切磋!是切磋!我之前同城排位遇到Clear了,被虐得站都站不起來。哇靠,品味回放的時候,第一次覺得被打也是一種榮幸。”
聽到這裏,林秋宿用一種“你好怪啊”的眼神掃過去。
仿佛在分析梁楓的變态指數。
梁楓察覺到林秋宿微微的嫌棄,本來滿臉意猶未盡,登時風雲變換,只剩下驚慌。
“只是說Clear操作帥!他做游戲也很厲害,就是挺牛逼一個人……”
他急忙澄清完,再嘆氣:“算了,說了你也不認識。”
林秋宿:“。”
兩人冷場之際,他眼神亂飄,注意到不遠處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謝嶼比他慢一步離開家,此時扶着山地車,掐準上班的時間點,晃晃悠悠地從小區裏出來。
謝嶼早就看到林秋宿杵在門口,視線不經意地往右邊移,少年旁邊站了一個差不多年紀的男生。
應該是一起考駕照的,剛才湊在一塊兒有說有笑,不知道在聊什麽開心事。
謝嶼半垂着眼,想着,林秋宿往常在他面前,好像更拘束一點,沒那麽放松自在。
自己又沒給他擺過譜,難道很吓人麽?謝嶼在心裏說。
“要不要水?”謝嶼問。
林秋宿見他在主動停下來和自己講話,慢半拍地擡起頭來,忘了第一時間回話。
然後,謝嶼權當他是默認,拎出水杯架上的礦泉水,穩穩當當地抛在林秋宿懷裏。
林秋宿嘀咕:“謝謝。”
謝嶼笑了聲:“沒事,尊老愛幼。”
他再看向一邊的梁楓:“不好意思,沒瞧出來你算哪一類,我就不獻愛心了。”
馬路上堵得喇叭聲一片,有司機眼看要遲到,着急地罵罵咧咧。
隔着一條種滿鮮花的車道圍欄,非機動車道卻全程暢通,只見到幾個外賣小哥飛馳而過。
謝嶼說完沒有多留,利索地翻身上車,不慌不忙騎往寫字樓。
他姿态散漫但腰背挺直,一點也不頹廢佝偻,很有青春氣,看樣子像個還沒離開校園的大學生。
梁楓望着謝嶼颀長的身影,猜不出年紀和身份。
只覺得這人說話帶刺,說不上有攻擊性,但字裏行間頗有深意。
“靠,你還算小孩,我就不算了?我長得很着急麽?”他道,“這就你哥朋友?”
林秋宿點頭,默默地想,不僅如此……
這還是Clear的直屬上司。
白色的教練車從路口駛來,他們見狀沒再閑談,上去後和師傅打招呼。
師傅樂呵呵地問兩人熱不熱,他在等紅綠燈的時候,就見倆學生聊得起勁,也不知道去門衛室躲躲太陽。
梁楓說他倆剛才在講游戲,師傅大概三十多歲,表示自己也經常打《燎夜》。
不過他的排位戰績沒有梁楓好,沒遇到過公開id的研發人員,連挨揍的機會都沒有。
林秋宿縮在角落,感覺周圍的人逐漸離譜。
……為什麽沒被林觀清揍還會遺憾啊?!
“上個版本Clear的戰績是不是被Island壓了?”師傅問。
梁楓興奮地說:“對對對,Island上個版本的名次太恐怖,打不進國內前100根本見不着。”
“我聽說他就住這兒呢。”
“是嗎?真想知道他長什麽樣!每次露臉的場合要麽讓美術組的上,要麽拉Clear頂着。”
“估計只敢在網上浪,現實裏是個社恐吧?最早有個采訪是Island去的,他甚至不肯開麥,全程在打字。”
他倆自顧自聊天,林秋宿欲言又止地靠在車窗上,已經徹底放空。
接下來的一路上,師傅和梁楓來了興致,探讨Island的種種謠言。
游戲上線後,熱度居高不下,成了近年來當之無愧的黑馬,研發班底跟着受到諸多關注。
自家宣發和媒體活動不會少,制作人難免要在大衆面前出現。
但Island是個例外。
他的刻意避嫌反倒讓人更好奇,畢竟做游戲又不是當明星,就算長得比較獵奇,玩家也不會在乎。
出來互動一下說幾句話的事,磨磨蹭蹭不肯配合,擱誰都會覺得這是不是有難言之隐。
主流的猜測是Island長得羞于見人,心裏有包袱,且性格內向,上不了臺面。
“主策這麽出風頭,制作人遮遮掩掩,他們沒點眼紅和矛盾我是不信的。”梁楓摸着下巴瞎扯。
師傅應聲:“噢,這種大公司難混啊,怎麽可能沒內鬥?指不定背地裏互毆呢。”
林秋宿捏住水瓶倒吸一口氣:“。”
有沒有互毆他不清楚,但Island實打實在……
幫Clear養弟弟。
·
鴻拟,十二樓。
“謝神今天怎麽大開殺戒?對面太慘了,握鼠标的手都在抖。”
“事故追責搞出新的懲罰機制了吧,出一次三級事故,就被制作人親手血虐五局?”
“那抖M豈不是爽死嘿嘿。”
幾個人在茶水間交頭接耳,這次Bug的主要責任在一個試用期新人。
因為他還沒轉正,是他的帶教導師被扣當月獎金。
按照往常的處理辦法,他做出反思檢讨,再自掏腰包,請吃一頓披薩就能完事。
不料今天一早,謝嶼找來他的工位。
這件破事影響不小,團隊水平被質疑,內部也遭損失,上萬個玩家靠着卡Bug領取到限量道具。
為彌補其他人的心理失衡,官方只能道歉,并給所有賬號發補償禮包。
新人知道組內從不出現類似錯漏,這是頭一遭場面如此難看。
他臉色發青,做好了被謝嶼罵一頓的準備。
但謝嶼語氣淡淡,只是讓他登上游戲賬號,回頭就走了。
《燎夜》的賽制和玩法很豐富,內有一套完善的單挑系統,新人上線沒到兩分鐘,就收到了Island的1v1邀請。
新人看到這條消息,心态就已經全線崩潰。
接下來的半小時,他渾渾噩噩,不斷被殺又複活,蹦跶沒到兩分鐘再爆頭死亡。
整個過程裏,謝嶼沒說一句話,一直到新人主動投降。
謝嶼終于開麥,冷冷道:“部門考核有硬性指标,單人PK戰績要滿十萬分,你的賬號分數有十三萬。”
玩家能達到這個成績不容易,需要花很多的精力去鑽研和練習。
這也正是設置這項考核的出發點,組裏所有人無論崗位,都必須深度接觸所做的游戲。
但凡是貨真價實達到考核标準的,游戲操作肯定駕輕就熟,就算打不過謝嶼,肯定不會被碾壓式血虐。
可惜以剛才的表現來看,新人連基本的手感都沒有。
“找代練花了多少錢?”謝嶼問。
新人幾乎要冒出冷汗:“我、我沒有……”
謝嶼輕嗤:“那你平時開了外挂?”
新人急忙澄清:“我絕對沒碰過這種紅線!我只是……工作太忙了,真的沒時間玩游戲,找朋友帶飛過幾次。”
謝嶼語調沒什麽起伏,用詞也不嚴厲,但絕對主導着對話的節奏。
他冷淡道:“也是,所以為了感謝你朋友幫你蒙混過關,就透露一點漏洞給他謀福利?”
幸好他們沒有當面對峙,新人坐在椅子上,腿不住地抖,如果面對着面,怕是要害怕得哭出來。
漏洞可以彌補,無心之錯也可以被包容,每次游戲更新的工程量極大,出一點差錯是常事。
被當夜處理的事故,原本用不着搞到這麽嚴重。
但如果是有意洩出,告密者就是內鬼,問題性質截然不同。
新人知道被坐實的後果有多嚴重,咬死自己只是與朋友日常閑聊,不可能洩密。
接下來謝嶼一個字也沒廢話,問不出就不問了,去會議室給林觀清打了電話。
他三言兩語說完事情脈絡,道:“有編輯器權限的人才會發現這個問題,外網端口不可能逆推出來。”
“你的人,你做決定。”謝嶼道,“省得別人猜我削你權。”
林觀清很清楚謝嶼的作風,眼裏容不下傻逼,開除是鐵板釘釘的事。
他幹脆地說:“壞人我來當,待會找他約談。”
謝嶼不愛冤枉人,即便已經心裏有數,也會找出一錘定音的證據。
從會議室裏出來沒多久,公關部的主管發來消息,他們已經和散布輿論的貼主取得聯系。
根據他們的詢問,足以證明新人在交代時滿口謊言,代打和洩密這兩個雷區都踩遍了。
當天下午四點,新人收到林觀清的通知,兩個人遠程通話。
過了十分鐘,他出來便趴在桌上大哭。
蘇應鐘路過時聽到一耳朵,私下裏和謝嶼開玩笑。
“你能不能心軟一點?這麽冷酷,我要憐愛和你同居的小秋了。”他道。
說完,蘇應鐘好奇:“你倆住一起有幾天了,講講你的帶崽感悟呗謝神。”
謝嶼把姿态擺得非常冷酷:“有什麽感悟?我最讨厭小孩了。”
蘇應鐘:“真的假的,沒見你抱怨要把他丢出門啊,我還以為你樂在其中呢。”
謝嶼的嘴比石頭還硬:“要扔也得有個理由吧?可他又乖又聽話,很會持家,去超市會耐心去兌獎。”
雖然兌出來一堆迷你尺寸的避孕套,和口味獵奇的糖果。
“非常的懂事,會主動喊我哥哥,送他去考試就感動得一塌糊塗。”
盡管喊哥哥是心虛讨好的手段,在謝嶼消氣之後就一次都沒喊過。
而且感動報答到最後糊了自己一臉泡泡糖。
但是……
謝嶼義正辭嚴道:“他沒闖過禍,我怎麽找他茬?不然我早就把他送上飛機,塞回林觀清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