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反向

謝嶼從沒那麽糾結過。

最開始他聽說林秋宿去學車,其實抱着一種巴不得的心态。

這樣子兩個人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不需要費勁地維持場面,能省心省力地度過同居時間。

之前為了避免共處,謝嶼也曾故意留公司磨蹭時間。

但現在有點不同,前兩次回家沒看到林秋宿,謝嶼望着空蕩蕩的屋子,情緒裏泛起一種細微的失望。

這棟房子本來清清冷冷,短暫地熱鬧過幾天再重歸安靜,就似乎不适應了。

再後來逮了幾次空,謝嶼逐漸納悶。

盡管林秋宿願意多出去走走是好事,可這是不是太頻繁了一點?

現在學車那麽累的嗎,難道駕校開夜課?教練有沒有故意為難他?

或者他在那裏交到了好朋友,每天約着一起玩,已經開心得不想回來了?

這種疑惑含着微妙的不爽,但被謝嶼壓了下去。

畢竟自己只是暫時收留林秋宿,論身份論關系,沒必要這麽關心對方的動向,他這麽想着。

而今天是第七次了,謝嶼下班沒急着休息,不知不覺晃悠了一整間房子……

沒見到那道漂亮又單薄的人影。

·

今天,林秋宿去完駕校,被梁楓邀請去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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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太很喜歡這位禮貌又漂亮的客人,熱情地将林秋宿留下,親手做了豐盛又溫馨的晚飯。

吃完,林秋宿捧着一杯飲料,搬了一把小椅子,圍觀梁楓打游戲。

他們說說笑笑到九點,梁楓表示附近有一家不錯的夜宵店,兩人又去吃了一頓燒烤。

直到晚上十點半,林秋宿玩得略有疲憊,慢悠悠回到那套大平層。

他輸入密碼推開門,卻見謝嶼沒窩在書房打游戲,也沒睡在主卧休息。

而是坐在沙發上,仿佛在特意等着他回來。

腦海浮現出這一可能性時,林秋宿有一點哭笑不得,嫌棄自己着實有點想太多。

他倆這陣子見面的次數寥寥,雖然沒鬧什麽別扭,關系不再生疏僵硬,但沒到誰要守着誰回家的程度。

“你下班了呀?”林秋宿活潑地招呼,“我今天學車結束得早,去小梁家裏玩了!”

謝嶼慢條斯理地問:“小梁就是那個在門口和你一起等車的同學?”

林秋宿彎起眼睫,驚訝:“嗯嗯,他叫梁楓。你還記得他啊?”

“他喜歡玩《燎夜》,我看他打了三個小時。”林秋宿道,“不過他總是死掉。”

謝嶼道:“是嗎?這游戲設計得是挺難的,死掉也正常。”

林秋宿問:“你也經常這樣?”

謝嶼謙虛地說:“上個賽季打了一百多局,可能有過五六次。”

林秋宿:“。”

在等待的間隙裏,謝嶼去洗過澡,發梢有點潮,搭了一塊白色的棉質幹發毛巾。

林秋宿站在茶幾的旁邊,與他離得不遠,可以聞到帶有水汽的、清新的沐浴露味。

他忍不住擡眼多看了謝嶼幾下,敏銳地察覺到氛圍中有一種壓抑的郁悶的氣息,來自于眼前這個男生。

腳尖往那邊挪了挪,他試探道:“你是不是很累?感覺你……”

謝嶼問:“我怎麽了?”

“好像透着一種守寡的氣息。”林秋宿努力尋找貼切的措辭。

謝嶼:“。”

林秋宿心領神會,懂事地說:“你別不開心,我會催林觀清早點回來的!”

被誤會成自己在盼望林觀清,謝嶼登時一僵,感覺有股惡心勁在翻滾。

他澄清:“我念着他幹嘛?他想在外面待多久就待多久。”

林秋宿微微歪過腦袋:“唔,你可以壓榨他幹活啊,他不好用嗎?”

謝嶼:“……”

他們倆真是親兄弟嗎?

怎麽感覺兩人中間出了一個資本家呢?

林秋宿沒繼續話題,轉而詢問:“你忙完這一陣,會不會回家吃晚飯呢?”

“我到時候肯定考完駕照了,但一個人在家的話,總不知道吃什麽好。”他有些郁悶地說,“随便做兩道菜都會浪費一半。”

謝嶼短促地一頓,聽着林秋宿碎碎念,計劃中把他也考慮在內。

他入職多久就在公司蹭了多久的飯,一般熬到八點半才下班,此刻破天荒地一改常态。

他道:“會回來的,那我就等你投喂了。”

更滑稽的是沒人出聲質疑,他卻解釋起來自己行為的合理性。

“食堂越來越難吃,最近正好招了不少人分擔工作量,壓力沒之前大了,我到下班時間就能走。”謝嶼補充着。

他頓了頓,又佯裝自然地說:“平時你沒什麽事的話,最好十點之前回家,太晚了……”

講到這裏他有點卡殼,一時半會沒編出來下半句話。

滬市的治安很好,但作為人口流動極大的一線城市,肯定魚龍混雜,沒有百分百的安全。

他們住的地方環境僻靜,地段卻是實打實的市中心,三公裏範圍裏開了不少娛樂場所。

買醉的、耍流氓的、玩得沒分寸的,大半夜走路上總能遇上幾個。

謝嶼一貫心大,也明白林秋宿不是只能在溫房存活的菟絲花,可是在安全方面,終究穩妥點比較好。

這并非越界的無理取鬧的顧慮,不過直接攤牌的話,總感覺會起雞皮疙瘩……

林秋宿沒等到後文,疑惑:“太晚了會怎麽樣?”

謝嶼想不出合适的幌子,決定幹脆不要臉:“我一個人待着害怕。”

林秋宿:“……”

原本獨居的時候,敢情是每天躲在被窩裏瑟瑟發抖是吧?

他內心默默數落完,哭笑不得地說:“我知道太晚了不安全,剛才去吃夜宵忘了和你講……之後不會讓你擔心的。”

“我沒那麽事兒多。”謝嶼別開目光,漫不經心道,“你多注意就行,我也能和你哥交代。”

林秋宿把這句話記在了心上,之後如果出門和梁楓玩到很晚,會提前給謝嶼發消息報備。

他與梁楓去過了不少地方,兩人相處得投緣,梁楓還問他要不要跟着自己一起去參加聚會。

畢竟自己不是熱絡圓滑的那類人,林秋宿想了想沒去。

睡前他實在無聊,原先說着不玩游戲,到頭來沒忍住,偷偷在手機下載了《燎夜》。

對此,他內心堅持自己真的對這種電子消遣沒有興趣,只是随便瞧瞧,謝嶼和林觀清鼓搗那麽久,做出了什麽東西而已。

這是一款雙端游戲,電腦和移動設備均可使用,又偏重競技感,注定它的操作難度不小。

好在它的新手引導做得不錯,戰鬥機制容易上手,娛樂性與競技性在設計中達成了巧妙的平衡。

即便是第一次接觸電子游戲的純小白,也能在其中迅速擁有極好的體驗,《燎夜》的玩家留存率高到離譜,留住的也包括林秋宿。

他不知不覺就玩了通宵,第二天依舊沉浸其中,直到對戰裏AI越來越少,活人越來越多……

林秋宿被打自閉了。

晚上連跪三局之後,他作為一個沒怎麽嘗過失敗滋味的好學生,屈辱地捏緊了手機。

隊友裏有一對雙排情侶,全程黏黏糊糊,一個死了一個送死,果不其然在結算後分數墊底。

[****,臭情侶離開電子競技!]有位受害隊友如此發送道。

林秋宿沒跟着罵,但在情侶發送組局邀請時,冷酷地點擊了拒絕。

緊接着,他心思一動,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讓梁楓陪自己打?

可念頭閃過,最終他沒這麽做。

他剛玩沒多久,對自己的菜雞水平非常有覺悟,拉上朋友只會毀滅這段友情。

“空麽,能不能幫個忙?”謝嶼敲他的卧室門。

林秋宿連忙從被窩裏掙紮起來,打開門先垂着腦袋,好像不敢直接與謝嶼對視。

“我空的,什麽忙?”他的視線緩緩上移。

他的狐貍眼水靈靈的,流暢的線條在尾部微微上挑,整個輪廓很完美,有着不含威脅性的狡黠靈動。

當他眨動着眼睛望向某個人時,不用多餘的言語,光是這麽看着,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專注,像是很在意對方一樣。

謝嶼看他開門時一身怯怯的罰站相,本來想開幾句玩笑。

目光與之在半空中相撞,謝嶼又把調侃的話咽了回去。

他道:“突然要加班,但游戲任務跑圖到半截,沒辦法存檔,你幫我做完?”

林秋宿聽完很願意搭把手,然後忽地記起什麽,耳根浮起一點不明顯的紅。

他難為情地問:“我不怎麽會玩電腦,沒事吧?”

謝嶼道:“有手就行,随便打。”

兩人一前一後到書房,林秋宿第一次走進這間屋子,倍感新鮮地左顧右盼。

眼前的房間稱之為小客廳也不為過,遠遠超出了普通書房該有的面積,裝修的風格和外面保持總體一致。

往常除了主卧,只有這裏的使用頻率比較高,細節上多了些溫暖和人氣。

東面和西面的牆壁前放了落地書架,上面塞滿各式各樣的書籍,有的書頁被主人夾上标簽,有翻頁和手寫的痕跡。

靠角落有懸浮式的立面電子壁爐,形狀像溫潤的、被海水沖刷了數百年的鵝卵石,冬天可以坐在旁邊的榻榻米上取暖。

中間是兩張并排的長款實木桌,其中一張擺了兩臺液晶顯示器。

一臺開着《燎夜》的測試服,另外一臺在運行其他游戲,桌角旁的主機發出細微的風扇聲。

還有一張書桌放了筆記本電腦和平板,正打開着,并且不斷收到消息,邊上放了喝完大半的水杯。

林秋宿在臺式機前面,開始生疏地點擊鼠标,幫謝嶼跑地圖。

而謝嶼拉了把椅子坐他旁邊,用筆記本電腦處理公務,中途還支起平板,戴上耳麥開了半小時的會議。

林秋宿看到一點點,參會的其他人都開了攝影頭,但是謝嶼沒開,也沒怎麽講話,只是冷淡地表示“嗯”或者“可以”。

關掉會議後,林秋宿終于能出聲,疑惑:“為什麽你這個的ID叫做灰化肥揮發會發黑?”

念到一半他有點嘴瓢,難為情地咬了咬嘴唇。

他略微苦惱地蹙起眉:“是不是故意不想讓別人喊你ID啊?”

謝嶼道:“嗯,灰化肥揮發會發黑能有效避免75%的搭話。”

林秋宿瞳孔顫了下:“為什麽你念得這麽順溜?!”

“……你哥叫灰化肥揮發發黑會飛花,我和他偶爾會組隊下團本。”謝嶼道。

林秋宿:“……”

原來是舌頭練出來了。

這倆人是壞蛋紮堆……诶,雖然屬于一串繞口令,但從清奇的角度去賞析,也有點像情侶名。

“唔,看來你和林觀清關系很好噢。”他打開思路道,“你們怎麽逐漸……走到這一步的呢?”

他打聽的時候詭異地停頓了一下,謝嶼有理由懷疑,他最初想說的詞語是“狼狽為奸”或者“勾勾搭搭”。

謝嶼壓住心裏的無語,抱起胳膊說:“你有些方面像我侄子。”

林秋宿感覺這言外之意不太好,侄子聽上去智商不高的樣子,堂堂F大高材生不樂意被瞎扯關聯。

他悶悶不樂地打聽:“你侄子誰呀?”

“幼兒園中班,課堂上問題最多、腦門上小紅花最少的同學。”謝嶼道,“做的最壞的事是,造謠他好哥們和班裏養的烏龜是一對。”

林秋宿:“。”

這個人怎麽這麽讨厭啊?自己也沒問很多吧?用詞也是委婉斟酌過的!

而且他讀幼兒園的時候,是紅花被貼最多的小朋友!

嗤,不要和謝嶼講話了!

林秋宿剛打開思路沒到半分鐘,就這麽被一盆冷水澆滅,只剩下滿腔的不服氣。

他沉默地松開鼠标,準備回客卧睡覺,卻被謝嶼叫住。

“秋秋。”謝嶼沒臉沒皮,不問過他的意見,就學着林觀清喊他的小名。

“你如果想玩電腦,可以直接來書房用這臺,游戲庫裏有很多可以挑。”他說完,報了一串密碼。

擱在平時,林秋宿肯定就好奇地躍躍欲試了,介于自己還沒原諒謝嶼的打趣,決定高冷地按捺住情緒。

林秋宿矜持地道謝,再說:“晚安,我要睡了。”

謝嶼察覺到他忽地開始冷淡,直覺般意識到了什麽。

但在他想好措辭、開口之前,少年就關上了書房的門,連一個輪廓姣好的背影都瞧不見。

第二天,在謝嶼心不在焉地走神,糾結自己該如何調和兩人關系時,林秋宿主動發來詢問。

林秋宿日常走流程:[今天回家吃晚飯嗎?]

謝嶼其實很喜歡吃林秋宿做的飯菜,礙着今天的工作量很大,沒辦法按時下班。

他回複:[有點忙回不來。今晚吃什麽?能不能留點菜,夜宵想煮面條。]

林秋宿沒說會不會留,報菜名:[紅燒排骨,青椒炒牛肉絲,冬瓜丸子湯。]

謝嶼一瞧,內心發痛。

靠,都是愛吃的。

他不爽地“啧”了聲,對面的同事縮起脖子,莫名感覺到四周彌漫着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意。

大家在盯1V1對抗賽的新功能,目前已經做過兩輪內部測試,這時候正打包數據,準備做最後的檢查。

“好了沒?能測試了麽?”謝嶼單手支着頭。

程序和測試埋頭抓緊幹活,一個個鍵盤敲得飛起,無暇應對頂頭老大的催促。

放眼望去氛圍非常緊繃,除了謝嶼态度松弛滿臉無聊,蘇應鐘也格格不入,正閑閑地吃着一包菜園小餅湊熱鬧。

“謝神,這兩天小七在反向沖分,打得快掉段了。”蘇應鐘做好人好事。

“記得沒錯的話你還在國服前30呢,沒事的話要不和他開把排位?”

賽季即将結束,到時候會根據戰績發放不同的獎勵,包括榮譽紀念圖标。

沖着那個裝逼的圖标,最近有很多玩家沒日沒夜打排位,游戲每天的活躍人數都屬于爆滿狀态。

一些代打和外挂也開始拉kpi,要是運氣不好連續排到幾局,就會感覺吃力,稍不留神甚至會掉出原有分段。

被提到的小七就是一個倒黴蛋子,上墳一樣輸掉兩場以後,已經在掉段邊緣不敢妄動。

他聽到美術組大佬居然幫自己找大腿,感動得眼淚汪汪,張嘴就想聲情并茂地朗誦“人間有真情”……

然而,人間可能是溫暖的。

但謝嶼是殘酷的。

其他同事争分奪秒地趕進度,制作人坐旁邊帶下屬打排位,這像什麽樣子?

再者說……

“不了,記得小七經常團戰賣隊友,我絕不會讓我的戰績這時候涉險。”謝嶼堅定地拒絕道。

蘇應鐘:“……”

蘇應鐘看了看失落的小七,再望向謝嶼,麻木道:“Island,鐵石心腸的人是會注孤生的你知道嗎?”

·

林秋宿發完消息,想着謝嶼反正不在家,不如自己去書房玩一會游戲。

聽說《燎夜》的電腦端比移動端有趣很多,操作更具有可玩性,而且屏幕一大,能把頂級的美術畫質完美呈現出來,他有點躍躍欲試。

登錄的過程十分絲滑,他還發現電腦頁面和手機裏不太一樣,開放的玩法除了自己打過的匹配,還有其他模式。

林秋宿不懂這些有什麽具體區別,随便選了一個[排位]。

然而剛開局,他就有一點後悔。

這個模式下的玩家殺意濃重,大家都瘋狂收割人頭,要分不要命一樣。

林秋宿沒怎麽接觸過游戲,甚至用電腦的次數都不多,發現敵方的水平也和之前有了顯著提升,沒有懷疑太多。

他當是這種賽制本就難度非常大,在裏面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不甘心地掙紮。

慘敗六局以後,林秋宿心灰意冷,點擊鼠标要退出時,忽地愣住半晌。

繼而他不可思議地深吸一口氣。

電腦自動挂着的游戲賬號名是:

[Is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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