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怯怯
在林秋宿腦袋空白的兩分鐘裏,游戲論壇已經炸鍋。
[锵锵锵!請看Island今晚的牛逼戰績!有生之年連輸6局!]
[點進他主頁品鑒了回放,全程演技一流,假裝反抗假得和真的一樣。]
[我剛才排到他了!!媽的,看到他id的時候心髒驟停,想過投降重開,但他一上來送我三個人頭……他是不是對老子有意思啊?]
因為謝嶼的戰績到了一種逆天的程度,又有保分道具自動生效,所以輸了那麽多局,卻堅強地沒有掉段。
但他的名次沒逃過摧殘,從國服前30火速跌到了前200。
林秋宿在戰戰兢兢中,經過一番搜索,之前的異常都找到了解釋。
電腦端的設計其實和手機沒什麽差別,只不過林秋宿自己的賬號沒達到經驗要求,還沒開放排位端口。
新手小白誤入賽場,并且和Island同等級的人對戰,不輸得懷疑人生才怪。
林秋宿倒吸涼氣,發現Island的賬戶後臺還有被舉報記錄。
有人義正辭嚴地懷疑謝嶼鬼迷心竅誤入歧途,卻被奸人所騙,不慎找了菜雞代打。
由于登陸的IP地址并無異常,官方判定代打不成立。
林秋宿:“……”
他的臉頰幾乎要燒起來,感覺謝嶼馬上就要殺回公館,将戰績和罪人一起埋葬。
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該跪在鍵盤上,還是卷鋪蓋跑路。
最終,林秋宿沒有選擇後者,戰戰兢兢地坐在沙發上,等待一個審判。
Advertisement
好死不死今天項目組忙得起飛,謝嶼半天沒有回家,蘇應鐘則發了一條吐槽加班的朋友圈。
[下周要發的宣圖剛查出來外包用AI抄襲,運營在演烏江自刎,美策在搞興師問罪。
而我哭着新建圖層/再見]
公司燈火通明,人仰馬翻亂成一鍋粥。
美工們抱住蘇應鐘的大腿不撒手,程序組、策劃組和測試中臺連夜手動跑流程,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空看手機。
安靜的客廳裏,林秋宿枯坐得實在太久,迷迷糊糊地淺睡了一小會。
他夢到自己在ICU,握着病床上的謝嶼的手,醫療儀器的聲音冰冷作響,然後戴着口罩的醫生對他說:
【沒問題的啦,Island只是血管被氣爆了而已。】
林秋宿猛地驚醒過來,扭頭看了一眼時間,已然是淩晨兩點鐘。
他晃了晃頭,勉強從詭異的夢中剝離,大門就傳來了輸入密碼的聲音。
林秋宿吓得縮了縮,險些心跳停跳,感覺血管爆掉的應該是自己。
“怎麽今天還沒休息?”謝嶼問。
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林秋宿強顏歡笑地站起身,慢吞吞地挪過去,看到謝嶼在玄關處換鞋。
對方瞧上去神色如常,顯然對驚天噩耗尚不知情。
林秋宿腦海裏組織着道歉的措辭,謝嶼則思維發散,開始自問自答。
“你一個人睡不着,在特意等我回家?”謝嶼散漫地說,“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黏人啊,我是正經人,可從來不幹陪i睡這種事。”
林秋宿面對這種栽贓般的胡說八道,不自禁咬住後槽牙,差點上去捂住他的嘴。
是自責和愧疚澆滅了他的殺意。
他緩了緩,努力将表情擺得無辜,可惜效果不佳,一瞧就擺明了心裏揣着傷心事。
“我真的在特意等你……有事和你說,不是開玩笑的那種。”他勉強地開口。
謝嶼微微一頓,見林秋宿看着挺難受的,跟着斂起笑意,沒再不着調。
昨晚散場的氣氛不太對,他思來想去了一整天,有意主動示好。
“那個,我今天在網上學了怎麽煮面,打算試着做做,你要不要嘗一點?我們可以邊吃邊講……”
謝嶼這麽說完,問:“排骨應該有多的吧?”
林秋宿此刻心裏有鬼,哪裏還記得昨晚口頭上的小小過節,見謝嶼這麽照顧自己,心虛得背後發涼。
他觀察謝嶼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回複:“有的,我廚藝還可以,幫你打下手吧?”
謝嶼以前覺得柴米油鹽實在繁雜瑣碎,自己估計這輩子都與這耗時又無趣的事情沒關系。
但就在這麽一個日常的晚上,他頭一遭下廚,竟覺得沒哪裏不好。
夏天的半夜時分,全世界已然悄無聲息,連蟬鳴也暫時消去聒噪,唯有這間屋子還亮着燈。
林秋宿黏在他身旁,和軟糯的小尾巴似的,提醒他調整火候。
就在謝嶼專注地應對面條時,林秋宿忽地搭話。
“你聽說過今天《燎夜》出的八卦了麽?”
“我晚上一直沒看過手機,最近是賽末,估計游戲裏挺熱鬧。發生什麽了?”
林秋宿目光游離,用鞋尖蹭了蹭地板:“唔,有個排名靠前的大神連續輸了好幾場排位來着。”
謝嶼笨手笨腳地往面湯裏撒蔥花,聞言有些不可置信。
“哪個倒黴蛋被盜號了啊?那黑客也夠缺德的,建議苦主直接報警。”他評價。
派出所在逃候審人·林秋宿:“……”
謝嶼盛出兩碗面,把排骨多的那碗遞給對方,他們一起端到小餐桌上吃。
面條在空調間裏冒出白色熱氣,蒸騰着林秋宿的臉,面容在白霧裏朦朦胧胧的。
他的骨相出落得精致姣好,面容輪廓卻很柔和,漂亮與青澀揉在一起,弱化了攻擊性和距離感,又好看得不乏沖擊力。
當他微微鼓起臉頰,朝碗裏稍吹了兩口氣,那種沖擊力又頃刻散盡,成了軟乎乎的俏皮活潑。
林秋宿的吃相很文靜,慢條斯理地嚼了兩口之後,誇了句好吃。
“真的嗎?”謝嶼将信将疑,執起筷子也嘗了一口。
緊接着,他遲疑地低下頭,望着成色不佳的面湯,一時間被鹹得舌尖發麻。
謝嶼半晌說不出話來,見林秋宿滿臉真誠,敏銳地問:“你是不是背地裏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林秋宿:“。”
“不然你為什麽能說出這麽違背良心的話?”
謝嶼說完,補充:“之前我沖的阿華田不好喝,你都直接問我是不是拿板藍根冒充飲料。”
林秋宿:“……”
和謝嶼不知不覺混熟了,他最近不再有意客套,總是實話實說。
可能他倆保持互相避讓的狀态會更好,謝嶼就不會邀請自己玩電腦,他也不會進書房……
用錯賬號瘋狂被毆打的慘劇就不會發生!
“小嶼哥哥,我不太會用電腦。”林秋宿硬着頭皮說,“出了點意外,要不你去瞧瞧?”
謝嶼放下面碗,說:“電腦弄壞了還能修,你臉色這麽白,我當你把這套房給賣了呢。”
林秋宿尾随着他走進書房,只見謝嶼操縱鼠标,屏幕亮起便是《燎夜》的頁面。
謝嶼的賬號收到了許多好友的消息,但他沒直接點開看,發現一切看似能正常運轉,還疑惑地說了句“沒毛病啊”。
“這群人跟我一年聊不上兩句話,怎麽趕在今晚一個個來慰問我?離父親節還有點時間吧?”謝嶼納悶。
就在他吐槽之際,林秋宿沉默地把手輕輕摁在他肩膀上,謝嶼緊接着動作一滞。
整整三秒鐘的時間裏,兩個人沒任何交流。
但人與人的默契就是如此奇妙……
所以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謝嶼指尖略微顫動,點開自己的歷史戰績,看到令人肅然起敬的六連敗。
他消化了一小會才反應過來眼前場面,嗓子裏擠出一個人名。
“林秋宿……”
林秋宿立即誠懇認錯,解釋為什麽會造成這樣的情況,與此同時,搭着謝嶼肩膀的那只手挪到了胳膊上。
他求饒般晃了晃謝嶼的胳膊,卻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
“我錯了。”他愧疚地說。
“你在我背後嘀咕什麽?聽不清楚。”謝嶼微微側過臉,漫不經心地說。
林秋宿以為自己該道歉得大聲一些,可在他再次開口前,謝嶼搶先一步出聲。
謝嶼解釋:“坐近點,旁邊不是還有一把椅子嗎?罰站幹什麽?”
林秋宿深吸一口氣,雖然不清楚謝嶼究竟作何感想,獨自在心裏忐忑不安,但身體還是聽話地照做。
被臺燈暖黃色的光籠罩着,他的輪廓蒙上了一層模糊的光暈,明亮而溫柔。
這一方隐秘的空間裏,謝嶼垂着眼看他,他依舊不敢與人對視。
林秋宿皺皺鼻子,怯生生地再次開口:“都是我不小心。”
謝嶼發現他吓得嘴角抿緊,好笑地說:“我覺得我不怎麽兇,但你怎麽這麽害怕呢?”
林秋宿懊惱地解釋:“我看了別人的讨論,他們說你是分奴……”
謝嶼沒否認,饒有興趣地問:“你知道分奴什麽意思嗎?”
“大概能猜得差不多,很看中分數的意思?好像我怎麽賠償都不太夠。”林秋宿回答。
謝嶼淡淡地應聲,道:“對,就是把戰績看得和老婆一樣,當奴隸似的天天掙分,能懂吧?”
林秋宿抖了抖睫毛,說了可以懂,實際不太理解這個心态。
不過,他切實意識到了事情的惡劣性。
“懂就好,你用我賬號亂打,等同于擅自搞我老婆。”謝嶼瞎扯淡。
他沒個正經地問:“說兩句對不起,就能彌補喪偶的我麽?”
林秋宿不可思議地擡起頭,此刻終于敢看謝嶼的眼睛,繼而他支支吾吾了一聲,茫然得不明白如何是好。
謝嶼點點屏幕,繼續詢問:“現在結果已經這樣了,你準備怎麽補償?”
他出馊主意:“一咬牙一狠心,給我續弦?”
林秋宿現在處在道德的窪地,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過,被謝嶼問成了一個小啞巴。
明知對方在拿自己開玩笑,他的臉頰卻迅速浮起了薄薄的紅暈。
白皙的皮膚使得這點顏色被映襯得分明,在對方的目光下藏也藏不住。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感覺怎麽應對都很糟糕。
謝嶼用指節敲了敲桌沿,煽風點火:“明明是你欺負我,現在卻是你更傷心,如果被別人看了,反倒要指責我不是好東西了。”
林秋宿被問得重重低下腦袋,那抹紅色從臉頰蔓延到了耳朵根。
他是個很有界限感的男生,幼時教養良好、長年寄人籬下的成長過程使然,性格也更細膩敏感。
這使得他做錯事之後,愧疚感格外沉重,會特別自責。
他也容易覺得自己是一個負累,一個理應自覺離開的麻煩精。
“真的對不起。”林秋宿輕聲地說,“我有什麽能幫你做的一定會努力,然後早點搬出去。”
“你要是不想看到我,我也可以馬上走掉。”
謝嶼稍一遲疑,沒想到林秋宿會表現得這麽自卑。
這件事本質是無意釀成的結果,掉分确實遺憾,卻不至于苛責計較。
再者說,他之所以被別人說成分奴,其實是因為他往常總拒絕朋友的組局。
大家以為他怕親友車容易輸局,害得戰績不好看,其實裏面有點誤會。
謝嶼在意的并非戰績,而是出于情面和別人組局的話,過程中總會礙手礙腳,影響自己的游戲體驗。
他享受的是一次次挑戰過程,以及收獲新成就的情緒反饋,數據完美與否反而不重要。
外面替他哭天喊地心疼不已,實際上,他根本不可能被這點波動搞破防,甚至談不上生氣,只是感到詫異和好笑。
何況無論憤怒與否,趕一個初來乍到、還沒獨立的少年離開,對謝嶼來說,非常不體面。
跌分不能跌份,他确實脾氣稱不上多好,但從不做咄咄逼人的事。
他穩着聲線,不想讓林秋宿覺得自己太好講話,又怕形象太兇,害對方不能擺脫自責的陰影。
“我的排名又不摻水分,打下來了也能很快打回去,你跑什麽?”謝嶼道,“這麽不想和我一起住了?”
林秋宿喃喃:“我沒有呀。”
“那你為什麽能毫無留戀地說出要跑路的話?”謝嶼問。
林秋宿:“。”
怎麽回事,聽起來自己怪渣的?!
盡管做好了被譴責的準備,但此刻好像較真的方面不太對!
書房內陷入安靜,兩人大眼瞪小眼,少年變得比之前愈發慌張。
林秋宿試探:“你不罵我幾句呀?”
謝嶼驚訝地一愣,裝作矜持地打趣:“……幹嘛這麽積極,你是有什麽奇怪的癖好嗎?”
林秋宿滿臉懵懂地睜圓了眼睛,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接着,他瞬間炸毛:“我才沒有那種,你不要亂猜!”
“別激動,愛好都是平等的,我尊重一些私人口味。如果你非要這樣,我不是不能配合。”
謝嶼表面端得一派道貌岸然,故意逗林秋宿,說話拿腔拿調。
林秋宿幾乎要咬碎後槽牙,想要做出澄清,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心态。
盡管他比同齡人懂事,可也有年幼闖禍的時刻,并且次數還不少。
比如洗碗時不小心摔碎瓷勺,下雨天光顧着寫作業,忘記去陽臺收衣服……
叔叔嬸嬸往往會絮叨地批評他,有時候也教訓他,跟他講做錯事就是要付出代價的,沒誰有義務慣着誰。
他聽多了這樣的數落,也對類似的埋怨習以為常。
現在林秋宿等待被懲罰,卻被謝嶼一陣插科打诨,其實沒有太多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動了動嘴唇,一邊苦惱地糾結措辭,一邊眼神落在謝嶼身上,表情寫滿了複雜。
謝嶼不知道是有意為之,還是真的會錯意,為難一般地說:“好吧,讨厭鬼,過來讓我打一下。”
……來了。
林秋宿屏住呼吸,身體有點僵硬,很不自然地朝謝嶼這邊湊近了些。
然後,謝嶼散漫地伸出手。
他不輕不重地彈了林秋宿的額心。
謝嶼若有所思,直勾勾地望着不知所措的林秋宿,眼眸裏有遮掩不住的笑意。
明明是熟悉的惡劣,卻莫名其妙地有什麽不一樣了,在林秋宿的眼前和心裏,不約而同地陌生起來。
那只手沒有直接收回去,反而用幹燥溫熱的手掌在林秋宿的腦袋上揉了兩把。
林秋宿在慌張和不解之中,聽到謝嶼笑着琢磨:“唔,明明也沒有水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