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曲線

江邊熙熙攘攘車水馬龍,擦肩而過的游客們有說有笑,寬闊的廣場上,時不時有青年踩住滑板飛馳而過。

盡管林秋宿第一次正式上路開車,搞得非常緊張,但他很快被眼前熱鬧的氛圍感染,從僵硬中恢複活潑。

确認過飯店的具體方位在哪裏,少年走進迎客的旋轉門。

洋房裏一派奢靡,水晶吊頂折射細碎的光芒,大廳整個布置成海派風格,複古式的唱片機播着黑膠碟片。

黃昏的陽光将天際燒成橙紅,光線透過彩窗玻璃,斑斓地投映進屋內,周圍世界沉浮着浪漫風情。

這裏開了好幾家餐廳和面包房,他們今晚訂的創意菜坐落在三樓轉角處,擡頭左右一掃,便能發現顯眼的招牌。

林秋宿順利找到店面,順着鋪了絲絨地毯的樓梯往上走,比謝嶼快了幾步,去前臺報預約的手機尾號。

得知現在不用等位,他立即轉過腦袋,目光越過四處擺放的鮮花,直直在門口一衆人中捕捉到謝嶼。

兩個人的目光就這麽在半空中相撞。

林秋宿朝對方彎起眼睫,輕快地說:“我們進去吧。”

很難相信就在上個月中旬,眼前這位匆忙來到滬市的客人處處無措,在大城市中幾乎迷失方向。

那時候,他和謝嶼相處得生硬客套,在外遇到掃碼付款的場景,還會小心翼翼地偷偷觀察,再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而此時此刻,林秋宿俨然很好地融入了眼前環境。

入座後他翻閱電子菜單,與謝嶼商量完該點些什麽,再落落大方地喊服務生點單。

等上菜的間隙裏,林秋宿閑不住,望着窗外觀賞江景。

隔壁有桌顧客叽叽喳喳,時不時瞧幾眼林秋宿,繼而交頭接耳得更加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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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他是高中生啦,和家裏人一起來吃飯的。诶,他家基因要逆天啊,對面的哥哥長得也很帥!”

“他真的不是小明星?不過也是,他氣質瞧着挺幹淨的,像沒出過校園的學霸,不像在名利場混過。”

他們好幾次差點收不住起哄的聲音,感覺十分青春躁動。

然而林秋宿目不轉睛地對着窗戶,腦袋一點一點的,似乎在數江上一共有多少游輪,并沒有注意到周遭的視線。

謝嶼坐他對面,默默喝着一杯青檸味飲料,早就發現了其他人朝同伴投來的打量。

本來想着無視就好,可那群人越來越無所顧忌……

就在他們歡樂地窸窸窣窣,讨論林秋宿腰肢很纖薄的時候,謝嶼忍不住了。

他沉下眼神,犬齒略微用力地咬住吸管,直接側頭望過去。

平時他肆意散漫,玩世不恭之餘,骨子裏帶着一股傲慢,好像站在他的高度事事游刃有餘,什麽都不足被他記挂或争奪。

所以,盡管他鋒芒銳利,氣勢在人群裏很突出,卻能将壓迫感收斂得恰到好處。

除非是他故意想讓人感到威脅,否則不會給人太強烈的攻擊性。

而在當下,他淡淡地瞥眼看向他們,什麽話都沒說,就流露出了不言而喻的敵意。

好像其他人妄圖涉足他劃好的保護圈,必須立即被驅逐到安全範圍之外。

隔壁桌的男生打了個激靈,紛紛假裝搖頭晃腦,沒敢再明目張膽地偷看林秋宿。

“咦,剛才怎麽了嗎?”回過神來的林秋宿一頭霧水,“怎麽你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服務員開始上菜擺盤,謝嶼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桌沿,日光灑落在餐布和鮮花上,畫面溫馨而優雅。

謝嶼說:“沒有不開心,只是眼睛裏進沙子了。”

林秋宿聞言馬上坐直了,再慢慢傾身靠向他,疑惑地表達關心。

“這裏不是海邊也能有沙子?你別轉開頭啊,要不要幫你吹吹睫毛?”

謝嶼一開始打算客氣地推拒,哪想剛擡頭,視線就猝不及防陷進一雙格外澄澈的眼睛。

兩個人面面相觑,他見林秋宿一臉擔心,那雙眼睛裏滿滿倒映着自己……

就不準備做人了。

他閉上睫毛,誘騙道:“那拜托你了。”

林秋宿往前傾身,似是下一秒就要貼到謝嶼面前、親親熱熱幫忙呼氣。

礙于中間有一張桌子隔檔,他不太能如願幫到忙,知難而退地縮了回去。

他沉思般摸摸下巴,然後靈光一現,叫住路過的服務員,問店裏有沒有風扇之類的東西。

被熱心市民小林如此照顧,謝嶼有點演不下去:“我覺得眼睛已經舒服了……”

服務員得知他略有不适,揚言顧客就是上帝,千萬不用不好意思,這裏一定安排到位!

很遺憾餐廳裏并沒有小風扇,不過大的落地式鼓風機倒是有一臺。

林秋宿被告知情況,認真地覺得鼓風機也不錯,反正有效果就好!

謝嶼:“……”

這就是當畜生騙小孩的代價嗎?

鼓風機嘩嘩作響,運轉了足足五分鐘,在服務員再三的詢問下,确認謝嶼真的沒問題了,才被搬回後廚。

別提眼睛裏進的沙子能被它吹飛,謝嶼好端端的一頭劉海,差點被做成一個半永久偏分。

除了這一段小小的插曲,整頓飯倒是吃得愉快。

其中有道造型可愛的鳳梨蝦球,很受林秋宿的喜歡,一連吃了好幾個。

他的模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神态和舉止也是同樣,褪去了稚嫩,但還沒完全成熟,帶着一種朦胧搖晃的青澀。

容貌已經精致昳麗,輪廓線條卻還溫和,開心地嚼蝦球時,臉蛋肉鼓出來一小點,弧度可愛柔軟。

讓人很想伸手輕輕去戳,想必觸感絕佳。

謝嶼思維發散,不自禁猜測,林秋宿寄宿在親戚家之前,和兄長朝夕共處,林觀清會不會天天揉他的臉?

……應該會吧?

怎麽可能忍住沒揉過呢?

他如此琢磨着,心想,那個不稱職的親哥甚至給林秋宿穿小裙子、編雙馬尾。

“诶,你飽了嗎?”林秋宿見謝嶼已經擱下筷子。

謝嶼猛地打斷遐想,回過神來扯了個借口。

“在等主菜,羊腿怎麽還沒上來,廚房在現殺小羊?”

林秋宿遲疑地低下頭,看盤子裏的羊腿殘渣:“……”

他思索片刻,決定戳破真相:“羊腿,已經吃完了。”

謝嶼怔了怔,找補:“喔,我沒發現。”

林秋宿:“……還是你幫我切的肉塊。”

謝嶼:“……”

林秋宿難得看到謝嶼這樣的一面,好奇地打聽:“小嶼哥哥,你剛剛在想什麽?”

謝嶼理直氣壯地撒謊:“過不久我朋友要生日,糾結送什麽禮物。”

林秋宿并不好騙,立即表示了懷疑。

“是嗎?你的嘴這麽硬,平時吃核桃都是直接幹嚼的吧?”

謝嶼:“。”

吃飽後,林秋宿去收銀臺買單,還給謝嶼拿了兩塊免費提供的薄荷糖。

他也嚼着顆贈送的糖片,唇齒間滿溢甜美的草莓味,連吐息都跟着沾上甜意。

等自己的吃掉了,就惦記起別人的,林秋宿眨了眨狡黠的狐貍眼,問謝嶼的薄荷糖味道怎麽樣。

謝嶼只吃了一塊,另一塊捏在掌心裏,攤開來示意林秋宿自己嘗嘗。

等到林秋宿湊過來,他又手掌合攏再舉高,壞心眼地不讓人家輕易拿到。

林秋宿沒有他個子高,文靜慣了,也不擅長搶奪,試了幾次沒成功,就開始炸毛。

……怎麽這麽讨厭啊?!

一米八七了不起是不是,欺負自己還在生長期!!

謝嶼覺得他氣惱又不服的樣子很好玩,一邊惡作劇得逞,垂下眼地笑出聲來,一邊慢條斯理地撕開紙包裝。

這次他沒繼續拱火,好聲好氣地遞給對方吃。

就在他們吵吵鬧鬧準備離開時,樓上傳來一聲呼喊,叫的是謝嶼的名字。

林秋宿循聲望去,有個男人斜靠在欄杆扶手上,饒有興致地瞧着他們。

“有人說自己忙着加班,搓麻将請了三次都請不動你這尊大佛,敢情私下有秘密約會。”

男人譴責完,大大咧咧地笑。

“不巧哈,被我撞個正着。”他揶揄。

謝嶼與這人是舊相識,被當場抓包數落也分毫不窘迫,反而嗤笑了一聲。

他淡淡地說:“還不是前幾回贏太多,不好意思再收繳你們的零花錢。”

對方道:“你就胡扯吧,還難為情?估計你連害羞倆字怎麽寫的都不知道。”

他說着便下樓,擡手拍了一把謝嶼的後背,面向林秋宿新奇地打量。

“這位是?”他疑惑,“幾個月沒見,小謝你打哪兒認識的新朋友?”

他和謝嶼是發小,從穿開裆褲起就認識,關系一直非常融洽。

只是謝嶼工作之後忙得不見蹤影,而他性格愛玩,滿世界亂跑,所以他們這兩年不常見面。

一扭頭,謝嶼身邊居然多出一張陌生面孔!

不是他們圈子裏的熟人,看年紀也不該是謝嶼的同事,要說談戀愛,那也不太像……

他可太了解謝嶼了,這人沒空閑更沒心思,似乎天生不開竅。

何況,眼前的小美人雖然長相清麗氣質出衆,但歲數着實小了點。

難道謝嶼這個最不像畜生的家夥,悄無聲息地變異不做人了?

“我同事的弟弟。”謝嶼介紹,“林秋宿,同時也是我老板,最近我在給他做陪玩。”

沒管發小聽到陪玩二字後如何震驚,謝嶼自顧自轉過身去,再細心地和林秋宿解釋。

“他叫趙居竹,我的好朋友,小時候住我家對面的四合院,跟我從同一家幼兒園讀到同一所大學。”

“不過我後來跳級了,比他高幾屆,變成了他學長。”

另外一邊,趙居竹終于消化了信息量,不可思議地嚷嚷。

“之前我打你電話讨論生日,順帶問你出不出來玩,你小子說周末加班,原來在開辟新業務?!”

“以及,陪玩是我理解的意思嗎?上次別人喊你帶飛你沒同意,還說這輩子最不可能伺候人!”

林秋宿好心澄清:“我沒有和他雙排,只是花錢讓他自己上分……”

“喔,他一小時多少錢?我也支持一下兄弟的生意。”趙居竹湊熱鬧。

謝嶼漠然地拒絕:“什麽價位都不行,不接單了。”

趙居竹簡直要被氣笑,詫異:“你怎麽賣一次就收手?就圖個新鮮刺激是吧?”

“看到那家餐館沒有?”謝嶼指了個方向。

朝着形單影只的趙居竹,他說得毫無心理負擔,甚至隐約有點炫耀的意思。

“剛才在那裏,已經軟飯吃過瘾了,沒有野心再開張。”

林秋宿:“。”

趙居竹:“……”

怎麽感覺他的拽逼發小被調包了?!!

這段時間沒見,一生要強的酷哥發生了什麽!!!

“你現在是真不要臉,當小白臉當得這麽理所當然,居然讓弟弟掏錢包。”趙居竹心服口服。

林秋宿想幫謝嶼解釋幾句,被謝嶼輕輕地拉了下手腕。

謝嶼看向林秋宿,笑道:“某些人孤零零吃晚飯,嫉妒我有金主請客,不和這種可憐蟲計較。”

林秋宿頓了頓,從中聽出幾分得意。

他大概也覺得這件事很好玩,掃了一眼氣急敗壞的趙居竹,緊接着扭過頭,嘴角已經偷偷翹了起來。

三人走到門口,林秋宿準備離開,卻被趙居竹熱情地挽留。

對方想讓他參加下周周六的生日會。

“你最近是不是暑假?可以跟着小謝一起來捧場!”趙居竹問。

“蛋糕很大,量多管飽,玩累了還包過夜。”

他是個陽光的自然熟,覺得林秋宿合眼緣,還是自己發小的新朋友,那當然可以來派對。

然而林秋宿分寸感比較強,覺得剛認識就去慶生,未免有點不妥當。

可惜在社交上,比起八面玲珑、從小混跡各類應酬局的公子哥,小林同學着實嫩了一點。

幾番推拉之後,林秋宿笑着答應下來,有空一定去做客。

這下他才勉強被放過。

與人分開後,他虛弱地倒在車座上,緩緩舒了一口氣。

倒不是林秋宿不願意去生日會,而是之前所處的校園環境很單純,不需要與各路人打交道,養得他性格青澀腼腆。

被爽朗的趙居竹一通鬧騰,他着實招架不住這種攻勢。

而且,他後知後覺地記起來,剛才自己下意識就往謝嶼身後躲,還拉住了這位便宜室友的衣袖子。

也幸好當時謝嶼出聲攔了幾句,否則真是不知道怎麽快點收場。

林秋宿思及此,忽地身體一僵,有點坐立難安。

以謝嶼臭屁又毒舌的德性,一般來說,事後肯定會調侃幾句……

林秋宿屏住呼吸,警惕地、貓貓祟祟地觀察了一下謝嶼的動向。

果不其然,謝嶼單手握着方向盤,另一只搭在換擋杆上的手擡起來,故意伸到林秋宿這邊去。

指尖靈巧地摸索着,繼而勾住染有淺淺皂香味的衣擺,故意誇張林秋宿之前的動作,左右拉了拉。

謝嶼拿腔拿調地問:“秋秋,就這麽需要我啊?”

林秋宿垂下眼,有些咬牙切齒。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請獨立一點好不好?不牽着衣角不會開車嗎?”

·

生日會當天。

趙居竹的派對時間定在晚上,不過下午就陸續招待客人,從中午就開始問謝嶼有沒有出發。

林秋宿睡完午覺,暈頭轉向地從床上爬起來,神游般去衛生間洗漱。

清醒過後,他的表情逐漸凝重,趿着拖鞋去了衣帽間。

這次的場合有DressCode,謝嶼在穿一套早上剛送來的禮服,高定成衣的扣子從上往下,剛系到中間那一顆。

輪廓流暢鮮明、但絕不過分誇張的腹肌就這麽露出來,猝不及防映進了林秋宿眼裏。

林秋宿沒想到他在換穿衣服,猝不及防看到這一幕,明明雙方同樣是男人,卻瞬間閉上了眼。

仿佛再多看半秒,謝嶼就會氣勢洶洶找他負責清白。

“前不久誰說成年人要獨立的,現在跑過來,準備找我幫什麽忙?”謝嶼問。

林秋宿本來避嫌地別開頭,聞言再睜開眼時,謝嶼已經背對着他系好扣子。

昂貴的面料經由高定品牌方量身制作,完美地貼合了顧客的身材,将謝嶼本就優越的比例襯得更加肩寬腿長。

林秋宿發現這人貌似是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捂得嚴嚴實實的時候,形象有幾分清瘦,根本看不出來衣服底下還有這麽緊實的肌肉。

相比來說,自己就太單薄了!

他悶悶地抿起嘴,別扭地說:“買褲子當時沒試穿,有點問題。”

西裝褲的款式千篇一律,當時林秋宿已經逛了大半個商場,累得小腿肚不住地酸脹,坐在小沙發上不想站起來,随便指了一件就打包。

沒想到今天這件褲子要派上用場,才發現腰圍有點寬大。

雖然沒有誇張到穿不上的程度,但松松垮垮,多走幾步或蹦蹦跳跳就開始往下掉,肯定需要系皮帶。

小林同學沒有買過這種配件。

謝嶼很快會意,翻找出一根合适的皮帶,再看林秋宿生疏地擺弄。

可能是在別人的注視下格外忐忑,林秋宿穿了一會,磕磕絆絆愣是做不好。

“你能幫我系一下嗎?”他問。

謝嶼道:“擡手。”

林秋宿乖乖擡起雙臂,以表示這具身體暫時全權由謝嶼接手。

謝嶼從來沒有幫人弄過這玩意,出了這扇門,也不會有第二個人敢沒心沒肺,敞開胳膊使喚他幫忙。

此時兩人面對着面,謝嶼竟一時之間有點無措,猶豫了半秒才開始動作。

皮帶被慢吞吞地、細致地穿過腰袢,謝嶼的指節不小心蹭到林秋宿的腰肢,感受到一點溫熱的觸感。

他忍不住愣了一下,緊接着,硬生生集中注意力,無視心跳幫忙系好皮帶。

松緊正當好,配色與褲子也很搭,林秋宿滿意地低頭瞧了瞧,語氣開心而雀躍。

“謝謝小嶼哥哥,晚上我再脫下來還你。”

謝嶼聽完,耳邊嗡嗡作響。

他瞄了一眼林秋宿腰際的黑色細款皮帶,它正如有力的臂彎,牢牢箍住少年柔韌的身體。

顯露出來的曲線纖細姣好,冰冷的皮革制品在佩戴中染上了溫潤軟和的溫度。

……還要還回來啊。

謝嶼這麽想着,居然萌生出了一種荒謬的、不好意思收下的情緒。

同一個屋檐下,林秋宿活潑地在穿衣鏡前蹦蹦跳跳,确定褲腰不會再滑落,再用胳膊肘撞了下謝嶼,嘀咕着他們該出發了。

而謝嶼挪開視線,不受控制地記起前不久在餐廳,隔壁桌那群無聊男生的對話。

——“诶,他的腰好細啊,是不是兩只手就能握緊?”

……是嗎?

……好像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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