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臺風
“我沒有在害怕,但電影那個音量實在太響了。”
林秋宿理不直氣也壯地解釋,再補充:“我是被尖叫聲震了下。”
謝嶼嗤笑:“真的?”
林秋宿連忙點頭:“對呀。”
“這樣啊。”謝嶼拖着語調應聲,“原來你沒有害怕得慌不擇路,膽子還是可以的。”
得到表面認可的林秋宿想法單純,自以為可以逃過眼前這一劫數。
然而心裏的石頭沒來得及落下,就聽到謝嶼又不緊不慢地開口。
“那你剛才那麽緊地抱着我,就是在故意吃我豆腐,是吧。”
腔調非常篤定,還帶着點兒欠揍。
根本沒有讓林秋宿解釋一下、嘗試反駁的意思。
林秋宿:“……”
這個邏輯,自己無話可說。
在膽小鬼與耍流氓之間,林秋宿屈辱地選擇了後者。
盡管自己并沒有窩在謝嶼懷裏很久,幾乎只是接觸了三秒鐘不到,就自知失禮,手忙腳亂地站了起來。
過程中因為太過慌張,他差點踉跄了下,還是被謝嶼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勉強穩住身形。
林秋宿想到這裏,忽地想為自己辯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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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時候差點摔跤,完全沒有在意其他有的沒的,怎麽就算是占便宜了?”他說。
“都摟着我脖子了,能叫做有的沒的?”謝嶼稍挑眉梢,“哦,當時沒來得及仔細感受,你回味完了還在可惜。”
林秋宿:“。”
要不要臉?把真相越說越黑?
他氣鼓鼓地撇開頭,不繼續争論了。
将燈光全部打開的家庭影院裏,謝嶼彎腰掃掉地上的垃圾。
而林秋宿拿着配套的簸箕,默默地待在對方身邊,看着掃把一點将爆米花清理幹淨。
收拾完一地狼藉,林秋宿松了口氣,幾乎癱回了床上。
某種意義上講,看鬼片确實解壓,畢竟這麽丢臉完,完全沒精力去想其他煩心事了。
林秋宿如此感慨着,虛弱地拉起棉被,準備關燈好好休息。
然後他痛苦地發現……
不、不敢關燈!
·
清晨。
昨晚在謝嶼和林秋宿看電影時,有個實習生沒進行diff檢查就上傳游戲資源,直接把內網的gas給卡住了。
所有開發工作被迫停擺,值班的程序員修了半天,愣是沒查出問題。
這樣要想盡快地登陸服務器,只能粗暴地讓資料包回檔。
然而幾個瘋狂趕工的策劃們不肯同意。
他們表示,火上澆油可恥,雪上加霜可悲!
就算翻四十多天的日歷沒把Clear翻回來,策劃組沒有能給他們撐腰做主的直系大佬,諸位也不該如此壓榨可憐的填表奴*!
如果真的回檔到昨天下午的版本,等于加班的一整個晚上白幹,還不如讓他們死了算了。
在大家半夜五點鐘就開始的奪命狂催之下,謝嶼不情不願地推門而出。
現在是八點半,他極少會這麽早起床,此刻攜着一股慵懶的戾氣。
他走去廚房想找點水喝,卻看到林秋宿就坐在開放式吧臺前。
那張挑不出瑕疵的臉上非常困倦,寫滿了生無可戀,散發着一股萎靡不振的頹廢和沮喪。
“你怎麽了?”謝嶼愣了下,問。
林秋宿半垂着濃長的睫毛,眼睑處有淺色的陰影,神态有種脆弱的疲憊,實打實的暴露出他情況憔悴。
不過美人即便沒精打采,依舊透着一種別致的風情。
沒骨頭一般趴在桌上,也不會教人覺得這種姿态大大咧咧,而是輕柔易碎的,仿佛飄然落下枝頭的花瓣。
“沒怎麽,林觀清不回來了,我一想到他就煩。”林秋宿慢吞吞地找借口。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謝嶼沒有深究。
“下次開會我找他不痛快。”謝嶼說,“幫你出氣,行不行?”
在林秋宿眼裏,敵人的敵人就朋友。
與犯下抛棄弟弟之罪的林觀清對比,謝嶼那點撩逗毒舌,一下子變得沒那麽讨厭了。
于是,林秋宿決定和謝嶼冰釋前嫌,臨時結為盟友。
“這麽說好了哦,你們下次開會是什麽時候?”他說完,又支支吾吾地說,“不過也別找太多麻煩……”
謝嶼稍挑眉梢:“這麽體貼啊?還為他着想。”
林秋宿嘀嘀咕咕地否認:“我沒有,只是他如果被找茬找得丢工作,我的生活費怎麽辦?”
說到這個,他低頭:“對了,你不是受害者?怎麽不見你多數落他幾句?”
“這件事不是他做主,怪他又沒用。”
謝嶼聳了聳肩,笑着說:“再說了,我多加幾天班,換來家裏多出個守門的,這筆買賣不算特別虧吧?”
林秋宿不滿他的用詞:“誰是你家保安呀?我只是沒開學,一個在過暑假裏的大學生!”
悄然之間,他對謝嶼轉變了态度,不再像拆到雙人禮物時那般排斥。
林秋宿不是忸怩的個性,說不記仇就不記仇了。
謝嶼察覺到這點,嘴角微微翹起,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公司裏一群人等着他去查修問題,謝嶼沒有留在家吃早飯,從冰櫃找出礦泉水,喝了幾口就啓程去上班。
電梯裏,謝嶼碰到了住在頂層的鄰居,老奶奶牽着一只哈士奇準備去遛狗。
出于禮節,謝嶼向她問了聲好。
“小夥子,有喜事啊?”奶奶慈祥地問,“心情很陽光嘛。”
在她為數不多碰到這位英俊青年的場合裏,對方都是彬彬有禮,看得出來家教周全,但神色總是很淡。
鮮少可以看到這麽外露的表情,明顯是因為某件事而感到了愉悅。
被這麽提醒後,謝嶼才後知後覺自己面色不錯,清晨上班沒想毀滅地球,竟然還能帶着一點微笑。
……怎麽回事?
謝嶼怔了怔,對自己的狀态不可置信。
另外一邊,林秋宿恍恍惚惚,神游了一整個上午。
因為恐怖片帶來了巨大的刺激,精神尚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态,沒有完全松懈下來,所以他想補覺都不成功。
中午,他稍微好轉了些,寫完日程規劃裏的代碼題,再跑去和無所事事的梁楓吃了椰子雞。
鮮美的熱湯下肚,沖散了失眠的疲憊,林秋宿不禁舒展眉頭。
這幾天随着開學将近,同學群裏消息活躍,有學姐分享的F大新生必備清單。
出門前,梁楓就有心存了下來,吃完飯就拉着林秋宿去買東西。
一開始是奔着為宿舍生活準備必需品,購物到中途,梁楓被商場裏的潮牌新品吸引,随即開啓另一輪采購。
“等這個月臺風過去,該降溫了。”他歡快地與林秋宿閑聊。
“滬市降溫和跳崖似的,刮幾天風下幾天雨,昨天還穿短袖的天氣,指不定一回頭就要穿外套。”
林秋宿“唔”了聲,按照清單進行篩選,買了些實用的生活用品。
正值暑假旅游小高峰,即便今天是工作日,商圈的行人照樣熙熙攘攘,景象十分繁華熱鬧。
露天長椅上三三兩兩坐着游客,目所及之處,積雨雲低垂在城市上空,将炎熱的陽光擋在雲層之中,卻一滴水都沒掉下來。
大廈外挂有巨幅的電子大屏幕,價位費以秒計算,全天輪流播放。
此刻畫面切換,風格甜美浪漫的香水廣告之後,電子屏投放起鴻拟的秋招視頻。
互聯網行業的秋招持續很久,在夏季就開始了提前批,會一直進行到十月末。
這是招聘新鮮血液,更是一種公司形象的推廣,對外展現他們的文化與風格,于品牌聲譽有正面作用。
節奏極快、生命力強、走在前沿,是鴻拟一直以來的标簽,在秋招的宣傳上也表露得淋漓盡致。
走在街邊的兩個男生不禁駐足,仰起脖頸專注地看了一會。
“你說他們這些出鏡的員工,怎麽說話目的三句不離打雞血和畫大餅?”梁楓問。
林秋宿一手拎購物袋,另一只手拿着甜筒,冷冷地點了點頭。
“其實我對鴻拟是略微失望的,當初得知它是大廠,抱了許多期待,但現在它的成果和同級公司相比有點單薄。這東西是否形成了創意壁壘?我沒看到視頻裏有它的思考。”
梁楓:“。”
短短三分鐘的宣傳片,上面的員工沒說幾句話,給人的氣勢很足,激勵的臺詞挑不出太多錯處。
但壓軸有一個最爹味的總辦高管,沒忍住拍視頻也要PUA一把……
總共三十多秒的發言,正常人可能壓根記不住他具體說了什麽言論,只會認為這非常類似于職場毒瘤的經典話術。
但這套模板卻已經被林秋宿迅速拿捏,轉手就一個靈活運用!!
以後絕對不能惹小林同學生氣,梁楓心有餘悸地想,這也太可怕了。
只是他剛這麽計劃完,晚上就狠狠翻了車。
考慮到游戲裏的綜合體驗以及公平性,《燎夜》裏分數差距過大的賬戶,不可以一起打排位。
而如今他們在《燎夜》的戰績差不多,林秋宿進步飛速,評級已經夠和梁楓組隊打比賽。
梁楓身為游戲前輩,誇下海口要帶林秋宿原地起飛。
出于兩個人這段時間的友誼,他很輕易地獲得了林秋宿的信任,然後帶人連續墜機。
期間林秋宿一度以為梁楓水平高超,特意把最好的裝備讓給了對方,沒到五分鐘就被收割掉人頭的敵方撿走。
林秋宿其實好勝心很強,看到自己刷新後的平均得勝率以後,忍無可忍去敲了謝嶼的書房門。
這生無可戀的一晚上,窒息程度于此刻達到了巅峰。
謝嶼面對有求于人、态度格外乖巧的少年,慢悠悠地嗤笑。
“可以是可以,你能先把我從屏蔽名單裏放出來麽?”
他這麽問着,字裏行間頗有咬牙切齒之意。
林秋宿:“……”
差點忘了這回事了!!
謝嶼之前和林秋宿玩的都是匹配,現在看到林秋宿的最新段位,豁然大悟地笑了一下。
“原來能和我打排位了,來蹭分?”
事實就是如此,林秋宿好不容易擁有眼前的成績,怎麽舍得掉下去?
可他也不好意思大方承認意圖,想了一個很好聽的幌子。
“因為和謝神打游戲,總能學到很多操作。”林秋宿吹噓。
謝嶼說:“又不是不讓你蹭,捧我幹什麽?”
林秋宿:“。”
平時不誇你的時候,你使勁往自己身上加戲。
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契機主動吹捧一下,這人怎麽反而沒得意洋洋地接受?
不過謝嶼也就嘴上挑刺,處理完手頭的公務後,暫時關掉手機上的內網消息提醒,讓林秋宿上了雙排車。
這下林秋宿玩得很爽,一直到了十二點,才依依不舍地下線。
“我明天晚上要留公司值班,你一個人點外賣?”謝嶼問。
林秋宿點點頭:“我中午去吃門口的炸雞好了,到時候順路把晚飯打包帶回來。”
昨天通宵沒睡,第二天又去逛了半天,他的身體消耗差不多快到極限。
鬼片盡管後勁很大,也已經通過一天的緩沖消耗殆盡,所以林秋宿沾到枕頭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外面天色陰沉,大風将道路兩旁的大樹吹得枝幹亂晃。
林秋宿見狀不太想出門,打開外賣平臺,卻見配送費飙漲,到手時長也大大延長。
要是下單一只母雞,送達的時候怕是都能生出一窩雞蛋了。
林秋宿想了想,起床刷牙洗臉,還是自己走去了門口的炸雞店。
總共就一刻鐘的路程,他坐在店裏堂食,低頭時忽地感覺有白光在窗外閃了閃。
——在打雷。
幾乎是在雷聲轟隆響起的同時,傾盆大雨瓢潑而下,一大顆一大顆的水珠砸在柏油馬路上。
人們紛紛逃去屋檐避雨,車輛也倉促減慢速度,視野裏,透明幹淨的窗戶立即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模糊。
林秋宿皺起眉,發覺自己過來時太匆忙,居然心不在焉地只帶了手機。
明明不久前,傅遲還特意提醒過自己,最近是臺風季,以防萬一,出門都應該手邊備把傘。
這幾天天氣都不怎麽樣,但遲遲不下雨,搞得自己放松警惕,這下鬧出了洋相。
好在林秋宿今天沒有急事要辦,在炸雞店裏多等一會兒也無所謂,就是不清楚要被困多久。
要不然讓謝嶼回家的時候,繞路來接自己一下?
他這麽想着,忽地聽到背後有人喊他名字。
聲音非常熟悉,甚至熟悉到令人牙根癢,只是着實不應該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響起來。
林秋宿立即回頭望去,動作中幾乎是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狐貍眼不可思議地瞪圓了。
他敏捷的思緒突然卡機般遲滞了整整兩秒,這才做出下一步反應,險些從桌前站起來。
“還好我登機前特意帶傘了。”林觀清朝他笑了下,說。
林秋宿簡直不敢相信,距離打完不歡而散的電話隔了沒多久,林觀清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因為升職需要回來面簽新合同?
還是總辦把他叫回來,有要事必須回國協商?
又或者和高層談崩了?
這不應該吧?在八歲的自己還會為瑣事悶悶不樂時,年長些的林觀清已經擔起了家長遺留下來的債務,早就不是意氣用事的小孩子。
胡思亂想到這裏,林秋宿感覺思緒一團亂,忍不住蹙起眉。
他有點擔心,又不願意在林觀清面前流露出太多情緒,于是逞強地裝作淡定自持,再小心翼翼地開口。
“你為什麽突然回來了?”
因為林秋宿八歲就和林觀清分開了的緣故,他們相隔兩地的年月太長,已經超過了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
漫長的十年裏,林觀清很少能面對面看到林秋宿,皺巴巴的嬰兒在他眼裏逐漸變成可愛的男孩,又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變成了清麗的少年。
這時候沒再隔着屏幕,許多難以被鏡頭呈現出的細節一下子直觀清晰了起來。
比如,林秋宿雖然偶爾會糾結個子不夠高,但實際上身形已足夠颀長漂亮。
再比如,眉目比起英挺的爸爸更像美麗的媽媽,眼底裏澄澈幹淨,一看就是涉世未深,沒有為各種現實因素而奔忙……
最重要的是林秋宿如果有情緒,林觀清能一眼确認他到底怎麽了。
見林觀清一時間沒答話,林秋宿以為他在拼命想借口,眉頭不由地蹙得更緊。
林秋宿克制着脾氣,謹慎地追問。
“我好像有點懂了,你長期待在倫敦,當時出差準備的衣服不太夠對吧?要過來多帶一點行李拿過去?”
林觀清終于收住了打量,回複:“我不是為了這個理由回來的。”
他向林秋宿解釋:“因為覺得我家弟弟不開心,所以買了最近的航班,不能算是毫無預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