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遺落
[Clear今天只和你們約了晚飯?]
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職級掙紮在P10的策劃小七皺了下眉。
自從大家發現Clear回來了,就催着他有空出來聚餐,今天策劃組的原班人馬終于碰上了面。
因為《燎夜》的投放指标壓力大,他們普遍比較忙碌,往常能一起玩的機會并不多。
即便年度團建,也頂多是出去兩個小時。
怎麽聽Island的意思,簡單地吃個晚飯不太夠?
難道除了Clear要長期調走,還有別的大事要宣布,需要加一場飯後活動做緩沖?
不怪小七過于發散思維,最近他們組被突然抽走了老大,着實令人神經敏感。
他誠實地向制作人彙報:[對啊,我們已經坐下了,估計吃到八點多?]
然後,謝嶼很快回複:[大家最近辛苦了,我請你們泡溫泉吧,就說是公司安排的。]
小七:???
操,頂頭上司這也太好了吧!!
果然他心裏還有策劃組!
謝嶼:[別和Clear說有我摻和啊,你拉着他去就行了,怕他這人考慮太多,到時候假惺惺跟我客氣。]
小七就差眼下兩條寬面條淚,暗自感慨Island不止年少多金,出手闊綽,居然還很能為別人貼心打算。
自己剛才都沒有想到,Clear如果不好意思,很可能會推拒這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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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以前完全沒有被看出來Island能這麽設身處地啊?是因為要散夥了麽,所以最後一程格外上心?
小七認為一定是這樣,盡管Island和Clear共事時,隔三差五逮到機會就要互相諷刺。
但在長達兩年多的針鋒相對之中,肯定有了堅固而純潔的友情!
于是,他對Island信誓旦旦地說:[包在我身上!]
·
細雨裏,路燈下。
落單的林秋宿撐了把随身的折疊傘,有一點嫌小,走近了謝嶼身旁,就自然而然地鑽到了對方傘下。
“你怎麽來了呀?”林秋宿驚訝。
謝嶼道:“組裏其他人跟Clear去聚餐了,托他的福,我在公司獨守空巢,想着回家也是一個人吃泡面。”
說到這裏,他垂下眼,望向林秋宿:“就出來随便走一走。”
這邊确實離鴻拟園區很近,但晃悠到這裏來,正好碰上林秋宿,怎麽想都是蓄意而為。
但林秋宿很單純地上當受騙:“噢,那我們好巧!”
謝嶼看他拎着一袋水果,問:“你吃過東西了嗎?”
“還沒有糾結好,本來想逛完超市再叫外賣的。”林秋宿回答,“你有沒有點子?”
謝嶼說:“去吃日料?我記得有家店還可以,旁邊開了電玩城。”
林秋宿對電玩城很是心動,可是怕晚上出去太久,被林觀清知道了,兄長會不會有意見?
在他們兩人為數不多的相處裏,可能是因為自己當時年紀小,林觀清對他管得比較嚴。
如果天黑要出去,即便同伴是傅遲,林觀清也會不放心,每次要确認他到家了才會自己休息。
現在盡管自己成年了,可是以往常年被森嚴校規約束,寒暑假也沒少被親戚盯着,說到底沒有解放多久。
遇到了這種事,還是會下意識地不太确定。
“林觀清說他最遲八點能回來,會不會被他發現啊?”林秋宿躍躍欲試,卻又發愁。
謝嶼覺得好笑,散漫地揶揄:“我們是在偷情嗎?需要害怕被你哥捉到?”
林秋宿聞言愣住,随即因為對方的用詞,語氣變得有些羞惱。
“沒有啊,誰和你偷……偷那個!”他反駁,“我們頂多是便宜室友吧?”
謝嶼的表情似笑非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應聲。
“這可就不清楚了。”男人說。
兩個人走進公寓的大廳,謝嶼收起傘,停步在公用咖啡吧的前面。
林秋宿一頭霧水,追問:“怎麽不清楚?”
謝嶼說:“萬一你有非分之想,那不是變質成了兔子和窩邊草的關系。”
林秋宿:“……”
他聽完深吸一口氣,捏緊了放滿水果的塑料袋,堪堪忍住當場把謝嶼留在樓下的沖動。
他道:“電玩城有拳擊游戲嗎?”
“街機肯定是有的吧,你什麽時候喜歡玩這種品類了?”謝嶼說。
林秋宿回答:“也不愛玩,就是想揍。”
謝嶼:“。”
林秋宿買好的東西要先放回租房,他們一起上樓,謝嶼被邀請到裏面稍坐片刻。
在此之前,謝嶼沒來過林觀清的住處,不過近兩個月出于急事需要,去過對面蘇應鐘的房間。
當時美術的壓力極大,蘇應鐘親自上陣主筆,連續通宵交掉稿件,回到家就沒了消息。
遠在外地的蘇母打不通他電話,找辦法聯系上了謝嶼,然後謝嶼不得不上門,找到這位昏睡不醒的美術主管,将人殘酷地從被窩裏提溜了出來。
那陣子蘇應鐘沉浸于梳理靈感,又沒空收拾房間,手繪畫稿和油畫工具鋪了滿地,幾乎無處下腳,屋內一地狼藉。
不過蘇應鐘與謝嶼打了小報告,表示Clear的房間更可怕,就和爆了倉的物流轉運站一樣。
但Clear當時已經出差在外,不能打開門讓謝嶼對比一下,令蘇應鐘感到非常遺憾。
而此刻……
謝嶼看到小客廳裏已經大功告成的拼圖,擺滿展示櫃的手辦模型,以及茶幾上還有完成一半的制品。
入選本公寓年度溫馨住房都不為過。
“你等等,我給林觀清留個紙條。”林秋宿找出一支筆。
謝嶼指了個方向:“我看到這邊有便利貼。”
他以為林秋宿為了以免兄長擔憂,會在紙上交代具體去向,以及保證多晚會回來。
沒想到,林秋宿唰唰幾筆,上面就寫了一行——
【已睡,勿擾,勿開門!】
接着,謝嶼眼睜睜看着林秋宿活蹦亂跳,将便利貼往卧室的門上一摁。
“好啦,我們走吧。”林秋宿說。
謝嶼:“……”
突然覺得林觀清養弟弟也不容易。
而在另外一邊,林觀清對家裏被偷塔一無所知。
得知若是不出意外,林觀清會暫時去海外工作室長期協助,等完全協商好細節,正式流程全部走完,就會全公司出任用通知。
這個消息相當于塵埃落定,下屬們出于理性分析,能夠接受這份安排,感情上還是對他依依不舍。
罵總辦是必須要罵的,不罵出不了這口氣的。
盡管權衡過後選擇了雙方合作,但無論怎麽想,這件事裏有好幾個地方,總辦幹得太難看。
“他們就是傲慢成習慣了,以前逼我們的産出,剛新建的策劃案巴不得下周就能上。反正大頭是他們賺,苦活是我們幹。”
“每個月工資有一半要當做受氣費,去年我績效被總監硬生生壓成B-,那時候我是真想辭職。”
策劃組內一向風氣團結,互聯網行業也相對扁平化,大家與主管坐一起,也能七嘴八舌地吐槽心裏的不快。
林觀清聽着他們罵了一會,見時間差不多了,聚餐也已經盡興。
畢竟林秋宿還等在家裏,他打算去收銀臺買完單,準備先走一步。
然而小七拉住了他,說公司批下來一筆溫泉經費,費勁口舌讓Clear接着下一場。
其他人緊随其後,攔着不讓林觀清這麽早。
一群人沒請假沒病休,後臺還有三位數的需求單,這都沒急着去加班,林觀清跑那麽快可太不夠意思了。
并且這麽一分開,下回他們再碰上,以游戲業的流動性,很難聚齊眼前這一批人。
當下有機會就該好好把握,再說他們舍不得Clear被調走,難道Clear就很樂意抛掉這群熟悉的人?
他們軟磨硬泡,愣是把林觀清說服,難得心軟地留了下來。
不過林觀清沒有待得太晚,到了晚上十一點多,就匆匆打車回到租房。
屋內這時候已經關了燈,林觀清輕手輕腳地進去,看到林秋宿的門上貼了張紙條。
讀完上面的留言,林觀清沒有去敲門,自己洗漱完去書房的飄窗睡覺。
但是,他輾轉反側了一會兒,總感覺便利貼透着股奇怪的感覺。
或許和林秋宿相處太少,自己有心無力,終究生疏了?
哥哥和弟弟沒有需要太避嫌的地方吧?自己平時也盡量收住了控制欲,就是害怕被林秋宿嫌棄。
可對方怎麽都開始命令自己不準開門了?
·
“我要兔子!”林秋宿雀躍地說。
熱熱鬧鬧的電玩城裏,晚間依舊玩家衆多,機子後面圍了許多旁觀的男男女女。
一開始,林秋宿去玩了拳皇的街機,興沖沖要和謝嶼雙人對戰。
然而他第一次接觸電玩,謝嶼放了一整個三峽大壩的水,這才被成功擊中。
血槽沒掉多少,人物只捂住胸口退了半步。
謝嶼卻在旁邊誇張地配音:“哇,你打得我好痛啊。”
林秋宿:“……”
謝嶼操縱着人物左右橫跳,見林秋宿原地不動,問:“怎麽不揍我了?”
林秋宿說:“你喜歡被暴力?”
謝嶼說:“沒,我比較理解你會于心不忍……”
話音尚未落下,剛準備點到即止地林秋宿又打了他一拳,這下血槽掉得還挺多。
幾個旁觀者發出笑聲,慫恿謝嶼快點回擊,否則要輸局了。
謝嶼沒有聽他們的,但也沒有草率對待林秋宿的攻勢,兩個人有來有回,耗得非常吃力。
林秋宿辛辛苦苦終于得來勝利,對此頗有成就感,意猶未盡之餘,被抓娃娃機吸引去了注意。
那邊的人流量更多些,尤其是幾臺玩偶比較可愛的機器,他們排隊等了一會兒,這才輪到使用。
林秋宿想要其中的兔子玩偶,試了兩次沒成功,求助般看向身旁的同伴。
“小嶼哥哥。”他喊。
謝嶼謙讓地說:“別這麽叫吧,你哥知道了當我占你便宜,豈不是要提刀來砍我。”
林秋宿道:“不會這樣的,我幫你攔着他,不讓他打到你。”
謝嶼見他胳膊肘往自己這裏拐,不禁勾起嘴角。
他研究了一會兒鈎子的抓力,再看了一下另外幾臺機器的成功率,差不多能猜出系統設定的大概情況。
試了一下,果然大差不差,第三次抓出了林秋宿想要的兔子。
發現這邊大獲成功的路人發出驚呼,朝林秋宿投來了羨慕的目光。
林秋宿抱起兔子,朝謝嶼一笑,又想到了其他事情,倍感為難地“嘶”了聲。
“這個帶回去的話,被我哥發現了怎麽辦?”林秋宿猶豫。
謝嶼說:“要不然先放我這裏。”
林秋宿擡起頭,睜圓了水靈靈的狐貍眼,電子霓虹的光影将眸子照得明亮。
“咦,可以嗎?”他說。
謝嶼說:“你能來拿的話就可以。”
林秋宿蹦蹦跳跳地随在他周圍,問:“謝嶼,你不會覺得我很吵、很煩、很礙地方嗎?”
果不其然,擁有了兔子之後,那聲“小嶼哥哥”就不複存在了。
謝嶼搭話:“有人這麽評價過?”
林秋宿頓了一下,擡手輕輕地扯了扯謝嶼的衣擺。
他說:“怎麽能作弊,用問題回答問題?我是在認真采訪你诶。”
他的試探就好像破土而出的綠芽,被春雨滋潤後,小心翼翼地抽出極細極嫩的一小根須線。
盡管被風一吹就會歪倒,但還會緩緩地再次豎起來,朝預期的方向悄無聲息地挪動。
因為答案未知,心裏沒底,所以他動作慢吞吞的,只要被捧起來,被好好呵護着,才會安心地繼續生長。
謝嶼說:“我這個問題的意思是,不太能夠理解,怎麽會有人讓你産生這種猜測。”
兔子玩偶還被林秋宿抱在懷裏,被謝嶼擡起胳膊,伸手牽動了垂下來耳朵。
謝嶼補充:“以我的角度而言,明明你不在的話,反而會覺得缺了點什麽。”
如果說林秋宿之前是警惕和訝異的話,現在的表情足以稱之為意外。
他怔怔地看着謝嶼,耳邊聽到謝嶼漫不經心地解釋。
“比如趙家送的小番茄苗,你哥一回來,就被你丢下了擔子,突然要我去養。”謝嶼舉例。
“它們多無辜啊,被我臨時接手以後,一天比一天蔫巴巴。要是它們會說話,這兩天我去澆水的時候,估計都在罵我是個惡毒繼父,而你是無情渣男。”
林秋宿:“。”
謝嶼邊嘴上數落,邊看向林秋宿,神色中沒有責怪,倒是含有一些捉弄人的打趣意味。
他又說:“你稍微對我和它負點責,也該教會我怎麽照顧它吧?”
被這麽一提,林秋宿後知後覺,自從林觀清突然出現在面前,他确實有些疏忽,将這一茬忘到了腦後。
他琢磨,原來謝嶼盼着他回去,又是旁敲側擊,又是煽風點火,是緣于家裏缺了澆水養護的園丁?
以謝嶼那點生活能力,攤上這種變故,好像确實應該感到棘手……
林秋宿默默嘀咕,再回過神來時,自己被送到了公寓樓下。
謝嶼頂着一張英俊清貴的臉,手上卻抱着便宜可愛的毛絨制品,彼此格格不入,又在濕漉漉的夜裏意外地和諧。
“現在被你抛棄在外的,有三件東西了。”謝嶼與他說。
林秋宿哈欠連天,随口做出保證,讓謝嶼大可放心,自己一定回去。
接着他獨自乘坐電梯,忽地感覺謝嶼說得很奇怪。
小番茄苗,兔子玩偶,橫豎只有兩樣。
……還有什麽被自己抛棄在外面了?
思及此,電梯卻已經一層層升上頂樓,他打消了折返去向謝嶼刨根問底的念頭。
因為在糾結那番話,林秋宿到家後三心二意,如往常般摁住了燈光開關。
啪嗒。
按下去的時候,林秋宿恍然記起,這時候不應該發出這種動靜!
他急急忙忙把燈關上,然而沒差半秒,通過另外一處開關,屋內這盞燈再度被打開。
亮堂的光線讓林秋宿的眼睛微微眯起。
變窄的視野裏,他見到半夜反思兄弟關系的維持狀況、越反思越失眠、準備起床找褪黑素的林觀清。
兩者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