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擔保

高層住宅風聲稍大,夜裏刮得窗戶呼呼作響,每一下都好似有意的敲打。

燈沒再關上,林觀清抱着胳膊,對面則是正襟危坐、低垂着腦袋的林秋宿。

“我就奇怪你怎麽這麽早睡,特意讓我不準打擾。”林觀清說,“那你剛才是在夢游嗎?”

林秋宿點點頭,想說事實就是如此,然而林觀清率先笑了聲。

“你回答前好好琢磨下,身上還有烤串的味道呢。”林觀清進行了一個補充證據的操作。

林秋宿:“……”

過了一小會,他撇撇嘴,輕輕地嘀咕:“這個是日式燒鳥。”

林觀清現在內心十分不爽。

他弟盡管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老實脾氣,但為人處世也稱得上乖巧。

往常叔叔與自己聯系,談及林秋宿,也說小孩子非常懂事,從來沒有叛逆期的問題。

然而就往謝嶼家擱了兩個月,怎麽忽悠、偷溜樣樣都來了呢?

此情此景有點像家裏本來養了一只漂亮乖巧的小貓,客人見了可愛,将其臨時抱走薅了一會。

還回來的時候順滑的皮毛上全是陌生味道,貓咪還意猶未盡地舔舔爪子,讓原有的、默認的保護者不禁本能地萌生警惕和敵意。

想到這兒,林觀清突然浮起一個猜測。

“是謝嶼拐你走的?”

林秋宿擡起頭,察覺到兄長話語間酸溜溜的意味,抖落出來怕是又要一番折騰,于是下意識地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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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怎麽可能,你不要亂猜……”

其實剛提出這個問題,林觀清也覺得這個猜想真是離譜。

起初謝嶼得知要幫忙管一陣小孩,反應極不情願,素日作風也很自我,沒見和誰關系特別差,但也不會和誰關系非常好。

寒暑假期偶爾有同事帶小孩來工位,或者戀愛對象逢年過節來探班,別人還會去逗個幾句,而謝嶼恨不得保持八百裏的距離。

就這種人,還能趁着夜黑風高把別人撬出去玩?

“那是誰啊?”林觀清追問。

他怕林秋宿覺得有壓迫感,特意解釋了一句:“我就了解下你是和誰在一起,沒有不讓你出去。”

林秋宿本來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這會兒出門,一定逃不過林觀清的盤問。

沒想到被當場撞破,反而添了些麻煩。

他心思活絡,察覺到林觀清對謝嶼的戒備,迅速幫謝嶼洗清嫌疑,随後報了梁楓的名字。

林觀清聽林秋宿提起過這個男生,考駕照時認識的,還是F大的同學,便放心下來。

見林觀清相信了這份說辭,林秋宿不由地舒了一口氣。

然而還沒能徹底放松,林觀清拿出了貼在門上的便利貼。

他們齊齊盯着上面工整有力的字跡,林秋宿忍不住眉頭一跳,心裏七上八下。

林觀清陰恻恻地說:“那現在你解釋下這個東西吧。”

林秋宿實在難以圓謊,悄聲打聽:“如果我給不出你滿意的答複,會怎麽辦呀?”

這會兒林觀清站在道德高位,翻舊賬:“你讓我寫了八千字的忏悔書,而且只允許手寫!”

林秋宿愣住,開始辯解:“問題的嚴重性能是一回事嗎?!”

“你看我被這張紙上傷人的話,搞得睡也睡不好,怎麽都不允許我敲你門了?是不是下一步要寫林觀清與狗不得入內?再下次豈不是要斷絕關系……”

林觀清絮絮叨叨地講着自己受到的傷害,搞得林秋宿暈頭轉向,心想這事貌似是挺惡劣。

林秋宿退讓:“給你寫三百字檢讨,這樣可以嗎?”

“你對我開口就是八千,這會兒自己只來個三百?打發叫花子呢?”林觀清皺眉,“少說也要八百吧?”

林秋宿沒和他讨價還價,耍賴皮說自己困了不寫了。

見少年打着哈欠準備徹底賴賬,林觀清屈辱地說:“三百就三百。”

·

“你不知道我那天晚上受了多少折磨!”

林秋宿見到謝嶼,背着近處的林觀清,嘀嘀咕咕地吐槽,比了個“三”的手勢。

“從小到大我都沒寫過檢讨,被林觀清摁着敲了半天鍵盤,承認自己錯了。”

由于林秋宿的語氣非常委屈,謝嶼問:“你寫了三萬?”

林秋宿還是很低落,認真地嘟囔着:“再少兩個零。”

謝嶼:“。”

你知道你讓林觀清純手寫,寫了多少張紙嗎?

一場臺風過境,滬市的天空湛藍如洗,晴朗明淨而不悶熱。

國際機場的安檢入口外面,男男女女拖着大尺寸的行李箱,各自步履匆匆。

也有不少送行的人停在這裏,與親友慢慢道別。

林觀清剛辦好托運手續,就看到林秋宿在和謝嶼講話,頗有一種假期過後終于回校見到好朋友的氛圍。

這兩人關系這麽好的嗎?林觀清納悶地想。

接着,謝嶼指了下旁邊的便利店,林秋宿大概是聊得渴了,自己過去買飲料。

“Island,下回見面是事業群年度會議了。”林觀清找到謝嶼說。

謝嶼嗤笑:“這樣嗎?我還以為是你回來買房搖號呢。”

林觀清回答:“那還早吧。”

滬市的幾片熱門區域裏,如果樓盤不錯,那房價在全球範圍內都算得上誇張。

即便能夠年薪百萬,光靠自身收入,除非傾盡流動資金,以及放棄一部分固定投資,想負擔起來也夠嗆。

“不過這兩年應該可以。”林觀清說,“好歹要保證一套,能給林秋宿用。”

謝嶼問:“他用你不用,你是會被掃地出門?”

林觀清笑了,說:“你有沒有一點常識?這種當然是給他将來成家準備的,我怎麽可能和弟弟、弟媳擠一起啊。”

他自己一直單身,對此倒是不急,需求的優先級可以往後靠。

聽他這麽說,謝嶼的表情一言難盡:“……你操心得這麽長遠?”

實際上這是很多家庭自然而然會考慮的事情,有時候需要舉全家之力,花十年二十年搞定這一方面,就為了孩子未來的現實壓力。

但謝嶼的出身顯然不來自這類家庭,不太能理解這些過于超前的思量。

“也不能算吧,林秋宿可受歡迎了,之前我聽叔叔說,他高中沒少收情書呢。”林觀清說,“萬一之後真談戀愛了,畢業就要結婚呢?”

謝嶼順着他的言語,打開思路:“你幹嘛不想想,要是他找個滬市有房的呢?”

林觀清很鄙夷他的設想:“你這什麽小白臉思維,我們家可從來不吃軟飯。”

謝嶼:“……”

“诶,不過前天晚上有點情況。”林觀清說,“你知不知道他有個朋友叫梁楓?”

謝嶼有點恍惚,說:“我可以替他作證,他和梁楓之間是純潔的友誼。”

畢竟前不久林秋宿打游戲,被梁楓惹急了,還露出過嫌棄到不得了的表情,真情實感地覺得梁楓好菜,不樂意和對方繼續打排位。

“誰特麽問你這個了?”林觀清說完,再聊起林秋宿在便利貼上打的幌子。

“我總覺得和他一起玩的人不是梁楓。”林觀清敏銳地說,“而是不方便和我坦白,把人家同學拿出來擋槍。”

謝嶼非常微妙地沉默了一會,接話:“是嗎?”

“以我的經驗,會這麽繞彎子的話,八成是個女孩子。”林觀清分析,“他大概難為情,怕我調侃他。”

謝嶼:“。”

剛才一瞬間,他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嘴角都不知道該保持一個什麽弧度,才能不露出任何馬腳。

謝嶼深吸一口氣,說:“嗯,所以呢?”

“我就是單純想和你分享一下。”林觀清欠揍地說,“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注孤生的,你不要用自己的觀念去代入別人。”

謝嶼閉了閉眼,忍耐下情緒。

感覺半分鐘都沒辦法和林觀清和睦相處了,他催促:“該安檢了吧?你怎麽還磨蹭在這兒不走?”

林觀清是在等林秋宿,便利店的顧客有點多,林秋宿在那兒排了一會隊。

抱着飲料走出店門,林秋宿發現林觀清已經弄好托運的事,輕快地跑到兄長身邊來。

兩人說了一會兒,林秋宿親昵地拉了下林觀清的手腕,讓人一定要記得定時報平安。

林觀清答應他下了飛機就會記得聯系,再囑咐了幾句家長裏短的話。

離別總是令人愁緒濃重,而這次氛圍卻很輕快,林秋宿确實流露出不舍,卻沒有垂頭喪氣。

他很真心地祝福林觀清要順利,順利的不止是航行而已。

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尚且沒有定數,林秋宿習慣了等待,但這次并不會繼續在原地打轉。

過去礙于念書的地域局限,不得不留在小鎮裏,那時世界很小,來自哥哥的關心足以吸引他大半的期待。

而現在自己沒了那層禁锢的枷鎖。

林秋宿來到滬市并不是礙于家人在這裏,他有新的目标想要去冒險,也有其他被吸引、想争取的東西。

注意力被分散走,或者說更獨立了些,與暫時的分開就顯得不再那麽痛苦,他更渴望下次見面時自己能讓林觀清眼前一亮,而不是每次都被林觀清兼容照顧。

不過林觀清就沒那麽淡定了,杵在安檢口,自責得不想走。

“你真的對Prada毫無興趣嗎?”林觀清問。

林秋宿:?

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麽?

謝嶼涼涼地說:“你弟特別喜歡小寵物,去逛商場看到犬咖都挪不動道。”

林觀清這時候就像一個白給的阿拉丁神燈,不需要林秋宿吹,就想幫忙實現願望。

“你喜歡什麽品種的狗啊?”他問

林秋宿感覺這是自己擁有小狗最近的一次,不假思索地歡快回答:“比格犬!”

然後在視頻上見過比格犬有多麽吵鬧拆家、不服管教、且改不了吃屎的林觀清就和他揮手登機了。

·

回到謝嶼家,受到打擊的林秋宿蔫巴巴的,歪在沙發上半天不動。

謝嶼說:“你但凡報個拉布拉多也好,你哥一心軟就答應你養了。”

林秋宿被他說完,并不覺得自己哪裏有錯,慢吞吞地換了個姿勢坐着,依舊一副被傷透了心的樣子。

傍晚,他去拯救了一下差點被謝嶼澆死的小番茄苗,又将兔子玩偶塞進洗衣機,清洗後懸挂在陽臺上。

謝嶼出去了一會兒,林秋宿以為對方回公司加班,沒想到再開門時,對方居然牽着一只哈士奇。

“它是樓上奶奶養的,叫魯卡,脾氣很好,也不怎麽傻,我們小區最受喜歡的大狗沒有之一。”謝嶼介紹。

“我拿了幾袋堅果和奶粉過去,奶奶很開心地同意把它借我兩個小時。”

林秋宿本來只是默默失落一會兒,不需要被哄,過一會就能自我消化。

不料謝嶼會這麽做,他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魯卡毛茸茸的頭。

“你找的什麽理由問人借啊?”林秋宿問。

謝嶼說:“我說家裏來了客人,縮在沙發上不太開心,奶奶說小孩就是這樣,想點花招混熟就好了。”

林秋宿:“……”

十八歲的小孩是吧?

魯卡非常熱情,且一點都不認生,似乎很明白自己很讨人類的歡迎。

見林秋宿主動摸它,它就往林秋宿的手掌心裏蹭,示意要和對方一起玩。

大平層足足有五百多坪,夠一只大狗四處亂竄,熟悉了這個環境之後,它好動地輕咬住林秋宿的褲管,讓人陪着自己到處跑。

林秋宿情緒被帶動得很興奮,直到魯卡不知道怎麽回事,朝着客卧空無一人的角落,龇牙咧嘴地吼了幾聲。

除此之外,它還威猛地擋在一頭霧水的林秋宿身前,就好像角落處有什麽人類看不見的東西,正準備攻擊身後的少年。

對此,謝嶼上門還狗的時候,多問了一嘴。

老奶奶解釋:“魯卡有點頑皮,雖然不傷害別人,但有時候會故意演戲,就為了和想親近的人多玩玩。”

看完《咒怨》沒多久的林秋宿就是被吓唬到了,即便聽過老奶奶的解釋,也沒能完全打消疑惑。

他再度回憶起了被鬼片恐吓的那一晚,搞得回到卧室後提心吊膽。

尤其熄了燈,忍不住去觀察那個角落,卻又不怎麽敢。

戰戰兢兢之餘,他還控制不住地腦補了些詭異的內容,假象那裏如果出現了伽椰子,自己究竟該如何逃生。

如此反複了半個小時,林秋宿被自己豐富的想象力搞得非常虛弱。

他裹緊了被子,想到林觀清臨走前,對自己的叮咛。

兄長大概怕林秋宿還有一些顧慮,表示謝嶼盡管有時候看上去玩世不恭,實際上還是挺靠譜的,大可以放心地同住一個屋檐下。

既然有林觀清這麽擔保人品……

那自己和謝嶼睡一只枕頭也沒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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