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取向
察覺到謝嶼半天不吭聲,林秋宿蹙起眉,小心翼翼地打量對面青年的臉色。
林秋宿問:“李翰藻是什麽意思啊?”
即便是喜歡老師的授課,正常也不該是這種表達方式。
而且那張圖片莫名其妙的讓人看了不太舒服……
謝嶼将手機反放在桌上,克制住心裏的不虞:“他上趕着想被林老師收拾了,沒關系,我替你教育。”
林秋宿沒反應過來:“什麽?”
謝嶼認為這應該解釋給林秋宿聽,又覺得怎麽描述都容易引人窘迫,想來想去開始責怪家長。
“你家是怎麽教你做自我保護的?”他說着,言談中有些卡殼,“沒和你說過什麽是性騷擾嗎?他發的這些就是典例。”
林秋宿愣了下:“想請我吃香蕉也能算?”
剛說完這句話,他意識到了什麽,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狐貍眼。
他被氣得半晌說不出話,将面包掰成一小塊,又在手裏捏扁了。
“我上課的時候沒招他惹他吧?他幹嘛給我發這種東西?”林秋宿不可思議。
再想到男生打聽自己的感情狀況,他之前以為對方只是八卦心作祟,忘了彼此的界限感,沒想到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基本的分寸與尊重。
林秋宿越想越憤憤不平,道:“我要截圖給他爸媽!”
不過話音落下,他轉念又想了想:“這樣做有用嗎?要是李翰藻咬死不承認,怪我頭上來,他們會不會幫着自家人?”
一個是臨時試課的老師,一個是血脈相連的孩子,即便後者有諸多惡劣行徑,父母也有天然的立場,容易息事寧人或是偏心袒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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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李翰藻那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連續氣跑好幾個家教,成績單的數字仿佛從沒讀過書。
這和父母縱容脫不了幹系,家裏有過認真管教,孩子就算做不出學問也能勉強做個人。
但根據林秋宿的印象,對方的父親常年缺位,只肯花錢平息麻煩,對方的母親則趾高氣昂,上門輔導時就對自己态度不佳。
如果真的告訴他們情況,結果可能只是自己浪費精力。
謝嶼道:“如果你是想這傻逼能改過自新,他的道德水平和教化程度不一定能滿足期望,但有沒有用只有做了才知道。”
林秋宿自我剖析:“我只是希望他被混合雙打一頓,以後再也不敢吃這水果。”
謝嶼問:“所以準備編輯短信,截圖配上一句話:請好好管教自家小孩?”
林秋宿點頭:“對呀,你怎麽知道我要說什麽?不過他們真去管的話,不會揍出事情來吧?”
謝嶼看他一臉困惑,心想,怎麽有心思這麽柔軟,這麽教他覺得可愛的人?
只是柔軟在複雜環境裏并不是一件好事,越單純善良,往往越容易被當成軟柿子欺負。
不過面對眼前人的靠近與依賴,謝嶼自認性情惡劣,擅長肆意妄為,卻一點也不願意用力捏。
只想擦擦柿子皮上的灰塵,找出磕碰出來的傷口,再仔仔細細地重新養好。
“你和他們客氣什麽,用哪門子敬語?他們養出個敗類來,惡心到了你,現在你該直接提要求。”謝嶼道。
林秋宿蹙眉:“他們會不會搭理還是個問題呢。”
謝嶼道:“你搜索他爸媽是哪家公司的法人,直接和他們說,要是處理得你不滿意,就讓員工們也看看他們兒子有多不檢點。”
服務員過來上菜,聽到了一耳朵謝嶼的提議,死命地控制表情,才沒當場露出驚恐的眼神。
幾道法餐擺得精致好看,然而兩人此刻已經因為幾條微信消息而大倒胃口。
林秋宿握着銀色叉子,戳了下章魚球,炸得酥脆的外殼立即留下一排小洞。
他從沒幹過這種事,猶豫:“這樣子好嗎?”
“嘴上講講這有什麽,究竟做不做,這不是看他們能不能讓你滿意麽?”謝嶼道。
林秋宿說了句“真有道理”,以一種崇拜的口吻說:“你好懂威脅啊。”
謝嶼:?
盡管被林秋宿誇了,但有種不太開心的滋味?
林秋宿轉移了注意力,邊吃着章魚球,邊繼續表揚:“居然能這麽狠,有誰敢欺負你?”
謝嶼忍不住提醒:“你把我那份章魚球也吃掉了。”
林秋宿幅度很小地吞咽了下,吃得津津有味,興奮之餘還踩了下謝嶼的鞋。
謝嶼:“。”
林秋宿在桌底下輕輕地踢了踢謝嶼的小腿,提問:“Island,惹到你的話下場肯定很慘吧。”
謝嶼道:“你的腳尖再蹭過來,可以親自體驗這個下場。”
林秋宿低下頭,桌下動個不停的腳也與對方保持了距離,說:“你不讓我碰就不碰了。”
謝嶼表面一本正經,實際心裏七上八下,怕自己要被這個人蹭出不該有的反應來。
見林秋宿立刻顧忌地撤了回去,他不禁松了口氣,正要把手機歸還給對方,但李翰藻又發了消息過來。
李翰藻:[話說下課來接你的人是不是你對象?诶,你不用害怕,我G達很準的,但從來不到處亂說。]
李翰藻:[弟弟比他那種大人有意思多了,會玩的也多,也能給你花錢,你跟我好吧。]
李翰藻:[圖片]
那是一張同性交友APP的主業截圖,李翰藻的點贊量很高,有個用戶在年初的留言被紅色塗鴉筆圈了出來。
“淺嘗一下弟弟,年紀剛能合法進網吧,比鑽石還硬。”
謝嶼簡直要被氣笑了,打字:[這什麽意思?有對象就打算撬牆角?]
李翰藻:[嗯呢QvQ寶,你還和他發展長期的話,我們躲着他也可以。]
謝嶼:“…………”
林秋宿見謝嶼的神色非常微妙,情緒可謂豐富多彩,試探道:“他又發什麽了啊?”
然後他看到了新的聊天記錄,差點嗆到自己。
林秋宿覺得太荒謬了,就算來做課後輔導的大學生充其量就是個陪讀,但無論如何,至少口頭還要稱呼一句老師。
而不管是老師對學生示好,還是學生對老師示好,都是絕對禁止的紅線,更不能容許建立這類關系,但凡有任何越界就該及時扼殺。
他心累地将李翰藻拖入黑名單,将截圖發送給了對方的父親,又用上了謝嶼提供的那番措辭。
之前中介只給了李家父親的手機號碼,林秋宿特意去詢問了下,有沒有辦法與他母親溝通。
中介對此表示信息缺失,有事情可以直接和他父親聯絡。
過了會,林秋宿就收到了李父的短信。
李父回複:[我已回家,會與李翰藻嚴肅地談一談。管教無方家門不幸,還請你多加諒解,若不介意,我可以帶他當面道歉,需要賠償也可以商量。]
林秋宿不樂意與那人再見面,但又好奇李翰藻究竟有沒有被罰,不然這口氣有點咽不下去。
于是他看向了謝嶼,冒出了一個好主意。
“或許你今晚想回莊園過夜嗎?”林秋宿旁敲側擊地問。
謝嶼道:“那裏荒郊野嶺,就一個管家和兩個保姆在住,我爸媽都很少過去,我幹嘛要跑那裏郊游……”
見林秋宿盯着自己,他警惕:“你想幹什麽?”
林秋宿道:“你的鄰居裏應該有人睡不好吧,要不要去關心一下呀?”
無奈謝嶼一時半會沒答應,林秋宿又說:“而且李翰藻的Gay達辨別你喜歡男生,需不需要再讓他瞅瞅?”
謝嶼垂下眼睫,淡淡地回複:“這就不用費心了,不太有這個需求。”
林秋宿疑惑:“不用被改口澄清一下?”
謝嶼看着手邊的玻璃杯子,水面隐約倒映着少年的臉。
他沒有擡起頭,所以林秋宿瞧不清楚他的情緒,只能聽到他說:“這人的Gay達沒搞錯,要澄清什麽?”
骨節分明的手指晃了下這半杯水,面上從而泛起一層層漣漪,倒映的畫面變得模糊不清。
林秋宿驚訝地“噢”了一聲,沒想到謝嶼會這麽回答,顯然應對得不知所措。
軟糯的尾調都變得慢吞吞,流露着沒緩過來的詫異。
他怕自己的茫然傷到對方,解釋:“我沒覺得他的猜測有哪裏不好,是怕他誤會了你的感情取向……”
“嗯,我沒有被誤會。”
謝嶼說完,終于望向桌子對面的少年,問:“那他曲解你了嗎?”
“不算吧。”林秋宿怔怔地說。
他再解釋:“我也不清楚,自己是被亂七八糟的東西弄暈了,還是有別的情況。”
“什麽東西亂七八糟?”謝嶼問。
“就是,做了個夢。”林秋宿心事沉沉地說,隐瞞了重點信息,“對面好像是個男生。”
他怕謝嶼理解不了他的意思,還想補充一些細節,但謝嶼會意地輕笑了一聲。
林秋宿立即兇巴巴地說:“你幹嘛嘲笑我啊?”
謝嶼滿臉愉快,朝他無辜地搖頭:“沒什麽。”
“我只是說好像,又沒篤定那是個男的,和你也沒什麽牽扯。”林秋宿心虛道,“你怎麽和抓到我把柄了一樣?”
“對對對,夢不存在邏輯,你還沒彎成蚊香片。”謝嶼附和着,一看就是在說反話。
他問:“這種亂七八糟的做到過多少次?”
林秋宿抿了下嘴,悄悄道:“也就斷斷續續兩三次……”
謝嶼問:“為什麽提起這個,你要皺起眉頭?”
他們吃完了飯,結賬往停車場走,林秋宿有些難安,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讀高中的時候,聽別人提到同性戀,語氣都很怪。”他道,“我哥也默認我和很多人一樣喜歡女生。”
“大概你沒和他提起過,他就想當然了,我覺得林觀清腦子裏不至于纏着裹腳布,你不需要為了他的态度有壓力。”
謝嶼說着,再道:“那個男生知道自己被你喜歡,會嫌棄你?”
“我只是說了好像哦,沒有看清臉,怎麽能在你這裏直接跳到喜歡啊?”林秋宿再次謹慎重申。
繼而他暗落落嘀咕:“你假設成立的話,應該不會有反感吧,我可能就是被笑話兩聲。”
“如果這樣的話,不要喜歡他了。”謝嶼道。
林秋宿困惑地望向他,問:“為什麽?”
路邊光線晦暗不明,各自呼出的白氣又讓面孔變得朦胧,但他感覺得到,謝嶼漆黑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
他的呼吸在注視中緩慢下來,心跳卻劇烈地加快,在安靜的冬夜裏那麽吵鬧,卻獨獨只有自己能夠聽見。
“因為你的心意不該被輕視,那是很珍貴的東西。”謝嶼語調認真又溫和。
林秋宿怔怔地問:“真的很珍貴嗎?”
謝嶼道:“對啊,你是可以多一點戒備去考驗,也可以多一點時間去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被迷惑住了眼睛,還是心動了卻沒察覺。”
“可以小心點再交出去,被你注意到就很幸運了,那個人肯定也願意多等一會。”他輕笑了聲。
白色的照明燈光下,林秋宿安靜地聽着,擡手狀似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圍巾。
他借此遮掩住發燙的臉,然而那片暈紅色已然不由自主,悄悄蔓延上了白皙的耳根。
落後了謝嶼半步,他盯住地面上彼此交疊的影子,默默地說,自己似乎做不到更戒備,也做不到更緩慢……
有樣東西就在身側呼嘯而過的風裏,就在眼前親密的影子之間,趁着他心緒慌亂,于春天還未到來之際率先發芽。
林秋宿一度自以為是地想,他對謝嶼很有好感。
可他現在推翻了這個狂妄的念頭,怎麽可能只是有暧昧不清的情緒呢?
分明是熱烈到難以辯駁的心動,此刻唯有故意低下頭不去對視,才不至于被無法自控的眼神洩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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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林秋宿再三要求去關注鄰居的今晚動向,謝嶼沒有回靠近鴻拟的那套大平層,也沒有送林秋宿回學校。
和管家提前打過招呼,兩個人來到地處南郊的莊園,讓林秋宿先去休息過後,謝嶼身負重任前往李家宅邸。
派發任務的時候,林老師如是道:“他家綠化不錯,你就偷摸躲在他們門口種的綠樹下面,耳朵好用一點應該能聽到他們在聊些什麽內容。”
單就這句話,不知情的估計以為謝嶼被安排當商業間諜。
謝嶼當然沒有摸去李家的綠化帶,五分鐘後,他抵達傍晚去過的那棟別墅前,光明正大地摁了門鈴。
來開門的是李父,這個男人此刻面容煩躁,抱歉地表示家裏正忙,不方便待客。
“我是南邊的住戶,有要緊事來打擾兩分鐘,不會耽擱你們太久。”謝嶼道。
男人打量了謝嶼一眼,确認過對方身份。
礙着他在生意上想和謝家合作,這時候被送上了一個拉近關系的機會,更是不好推拒,所以為難地側過身讓人進來。
會客廳裏,李翰藻吊兒郎當地玩手機,被婦人數落了好幾句,保姆則站在旁邊不敢插嘴。
他們見到男人帶謝嶼進來,不約而同地有點僵硬,然後李翰藻急忙坐得端正了些,和婦人互相對視一眼。
婦人本來替兒子隐瞞了闖禍的細節,沒有和丈夫說過,那位家教的男友也住在這裏,是謝家的獨生子。
不料謝嶼居然會登門拜訪,她心想這下難弄了,但還沒開口打圓場,就聽到男人吩咐保姆給客人泡茶。
“茶就用不着了。”謝嶼道,“我就是好奇,令郎對上門的家教那麽沒有遮攔,你們準備怎麽教育。”
他看到李翰藻匆匆收起二郎腿,問:“敢情是溫情呵護?”
李父沒預料到這件事居然還能牽扯出這種麻煩,急忙解釋:“我剛回家不久,正在批評他,給你們帶來的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嘴上說兩句是不夠的,當然要從嚴處理。”李父補充,“我的撣子呢?”
李翰藻打了個激靈:“爸,你說什麽呢?真來啊?”
李父覺得這兒子實在太蠢,恨鐵不成鋼地說:“我就是打你打得太晚了,讓你丢盡我們家的臉!”
“等等!”李翰藻氣沖沖地和謝嶼叫嚷,“你有本事讓林秋宿來啊,你發什麽瘋啊,這裏是我家,能讓你說進就進嗎?”
他憤憤不平:“這事是我不對,我可以和人家承認錯誤,但和你有半毛錢的關系,你憑什麽跑這兒來看熱鬧?”
他想着,如果是那個說話溫聲細語的家教,肯定不會和眼前這個人一樣不依不饒……
謝嶼瞥了李翰藻一眼,神色仿佛在看某種人形垃圾:“你發了他什麽髒東西,你自己不記得了?”
他似笑非笑地提醒:“不是躍躍欲試想要撬他牆角麽?我這是原配打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