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幌子
就在蘇應鐘抓狂之際,會議室的半透明玻璃門外,影影綽綽映出主程序的輪廓,下一秒就要端着咖啡進來。
液晶屏依舊死死卡在對話框的頁面,謝嶼眼疾手快,直接拔了手邊的總電源。
啪嗒!
主程序見裏面一片黑燈瞎火,茫然地問:“Island,你是要趁着夜黑風高做掉我們嗎?”
謝嶼嗤笑:“有個人想倒戈前同事,出賣現上司,我是準備讓他有去無回。”
蘇應鐘收到了他的暗示,臨場改口表忠心。
“上司可以發工資,前同事又不會,我怎麽可能當牆頭草呢?”
他鄭重承諾:“大家都是一條賊船上的人,船翻了誰也跑不了,請老板放心,我一定努力劃槳。”
主程序聽不懂他倆在耍什麽嘴皮子,重新接上電源,一本正經做複盤。
這次開會比較簡短,主程序做彙報,QA主管在旁補充,梳理了某個bug的出錯原因,再讨論解決辦法。
蘇應鐘參與過類似的事故處理,這次也有需要他後續配合的地方,所以被喊來旁聽。
會議室的正中間,謝嶼收起會前的玩世不恭,一邊聽主程序的回顧,一邊瞧截屏裏的patch代碼。
他問:“第一次打上去沒生效,因為補丁有問題,還是平臺不穩定?”
“那時候修過了還有一定概率會報錯。”QA主管說,“自動化工具沒測出來,手動跑才能複現。”
全程二十多分鐘,謝嶼提了四個問題,每抛出來一個,主程序和QA主管的臉色就沉重幾分,顯然被問到了棘手之處。
如果有總辦的人坐在這裏,此刻必然要嚴厲訓話,再擺出苦口婆心的陣仗,惋惜這次出錯有多麽不應該,他們的表現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讓人下次一定要加倍努力。
Advertisement
但謝嶼只是平靜詢問,沒有故意針對或挑錯的意思,說好了相關問題該如何解決,多餘的話一句都不講。
“工具優化單是誰負責?把單子抄送給我的工作臺吧,我也看看自動化在做些什麽。”
這麽吩咐完,謝嶼表示散會,再起身往電梯間走。
事業狂魔居然不打算留下來加班,主程序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望着對方颀長的背影,以為謝嶼被哪條鹹魚奪舍了。
“卧槽,Island這是準備下班嗎?”他詫異地問。
QA主管道:“不可能啊,他一個過年都在工位打游戲的人,這時候回家幹什麽?估計是去咖啡廳買飲料。”
就在他們懷疑人生的時候,謝嶼忽地頓步,回過頭匆匆地往工位走。
“這才是我認識的老大嘛,剛才搞什麽,被我們氣得走錯方向了?”主程序舒了一口氣。
他們的注視下,謝嶼打開自己的抽屜,拿出裏面的身份證,往大衣兜裏一揣,随即頭也不回地坐電梯下樓。
主程序:“……”
目送完謝嶼消失在電梯間,他爬上了公司匿名區。
他顫抖地發帖:[奮鬥批上司突然不卷了,開完會就直線離開鴻拟園區,這是不是解散團隊的前兆?]
回帖1樓:[你上司以前究竟有多惡魔,你甚至不願意接受他變成一個正常人。]
回帖2樓:[前段時間不是大家都去體檢嗎?說不定是報告有問題,身患隐疾必須激流勇退。]
回帖3樓:[上司什麽歲數啊?單不單身?可能就是讨老婆去了呗。]
3樓的猜測比2樓還令人難以想象,主程序看着“隐疾”二字,忽覺有些靠譜。
畢竟現在醫院挂號都要實名,Island走之前還特意拿了身份證。
主程序唏噓,雖然謝嶼看着年少有為順風順水,但背地裏也付出了頗多代價,可真是打工疲累有誰知……
·
“趕過來好辛苦啊謝嶼,要不要我給你捏捏肩膀呢?”林秋宿迎上來,探頭說。
店門口的幾排機位前,一衆網瘾大學生長期熬夜導致面容憔悴,坐沒坐相地癱在電腦椅裏休息,或是彎着腰聚精會神盯住游戲。
而謝嶼站在門口的過道處,顯得格外挺拔亮眼,說他才是大學生都不會有人懷疑。
他撩起眼簾,瞥着服務臺的醒目标語——[實名上機]。
他忍了忍,覺得好笑又好氣:“這就是你讓我帶身份證的理由。”
“對啊,不然你剛以為我幹嘛提醒拿證件?”林秋宿反問。
他的語氣非常認真且正經,搞得謝嶼一噎。
随後,謝嶼看向林秋宿所占的位子,桌上鍵盤鼠标擺放整齊,還有雙人份的油炸小食。
“你看着也不是很需要我吧?點了雙人套餐,怎麽只剩下空盤子。”謝嶼道,“釣魚好歹還要放個餌。”
林秋宿撇撇嘴,低下腦袋,用腳尖碰了碰謝嶼的鞋子。
“你來得那麽慢,我坐着無聊,打開游戲又不會玩那個阿加雷斯,只好多吃點東西了。”
阿加雷斯就是新英雄的角色名,此時已然是各個游戲社區裏的熱門人物。
謝嶼稍挑眉梢:“滿打滿算只開了十多分鐘,煩請小林同學客觀評價一下,這種速度能算慢?”
不由得林秋宿點頭,謝嶼笑道:“不過你要是迫不及待想見面,好像确實會嫌棄這車還不夠快。”
林秋宿恨不得當衆踩他一腳:“你憑什麽這麽亂猜我?”
“因為我自己剛才就是這麽等不及。”謝嶼翹起嘴角,淡淡地說。
林秋宿滿腦子都是“我看你怎麽狡辯”,乍一聽到謝嶼的回答,忽地感覺大腦被清成空白。
他仿佛被摁了靜音鍵,支支吾吾半天沒出聲。
然後,林秋宿乖巧地杵在旁邊,看着謝嶼刷過身份識別,再跟在對方身後走向自己的座位。
趁着謝嶼還沒注意到自己的異常,他試圖理清一團亂的思緒,再被驚訝所吞沒。
……謝嶼的意思是想我嗎?想要和我見面?
話說回來,他們又沒有分開過多久,這就記挂自己了?
林秋宿迷迷糊糊地在心裏說,不會吧?謝嶼原來這麽黏人啊……
耳邊隔三差五傳來其他人痛心疾首的感嘆,八成都是《燎夜》的玩家,在聖誕節版本裏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有個男生戴着耳機瘋狂輸出,斥責《燎夜》開發組消極怠工,還沒過年就敢擺爛。
他說得言辭鑿鑿,就差拍桌感嘆,表示阿加雷斯做得太複雜,肯定是制作人自己都沒玩明白,就給玩家端上來了。
估計他怎麽也不會想到,在他吵吵嚷嚷的時候,制作人Island就在他的座位後面路過。
謝嶼沒關注那個人的言語,只是側過臉看向林秋宿。
接着他目光略微凝固,發現少年突然變成了同手同腳,滿臉寫着心事的樣子看上去非常可愛。
“你怎麽好像在夢游?我剛說錯過什麽話,吓到你了麽?”謝嶼慢條斯理地開口。
林秋宿猛地回過神來,慌張地搖頭:“沒有這回事……”
怕謝嶼不相信,他再随便扯了個幌子。
“我就是在琢磨,新版本的争議這麽大,到處都在帶你的節奏,你為什麽不打算說幾句?”
謝嶼瞧着林秋宿不太自然的神色,對耳邊的議論和質疑不以為意,單單朝身旁少年笑了一下。
“我這不是正要和你解釋?如果我晚幾分鐘來,身上的髒水就要晚幾分鐘才能洗清,所以一路上都在着急,油門快踩出火星子了。”
謝嶼解釋完,微微停頓,又學起林秋宿在店門口反問自己時,那種正經到令人無言以對的語氣。
“不然你剛以為我幹嘛來得這麽快?”他捏了下林秋宿泛紅的耳根。
林秋宿遲滞半秒,繼而恍然大悟般“喔”了一聲。
“我用新出的英雄還沒有贏過呢!”他說,“網上都有人猜你被策劃挾持了,才會同意這個新英雄被外放,有沒有個合理的說法。”
謝嶼道:“首先可以保證的是,策劃沒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通過方案。”
林秋宿:“第二點呢?”
“其次用不着我多講,這個版本的游戲性會替開發組做證明。”
謝嶼這麽敘述着,沒有任何的忐忑與猶豫,顯然有實打實的把握,自信于這場浮沫過後可以收獲口碑。
他補充:“你看那麽多人罵半天,有哪個真的卸載了?在線人數不是一直在漲麽?”
現在是網吧最熱鬧的時段,環境非常嘈雜,他們沒有待在大廳裏,換到了清淨些的雙人包廂裏去。
謝嶼登陸賬號,向林秋宿發送1v1邀請,教人怎麽使用新英雄的技能。
阿加雷斯經過上百輪的內部測試,謝嶼在其中參與了至少一半,後期又親手調過數值,對每個技能該如何操作都了然于心。
它的上手難度确實很大,對于只想在電子世界享受休閑的玩家,這足以成為勸退的雷點。
不過《燎夜》的定位一直偏重競技性,早就篩選過受衆群體,只要英雄足夠好玩,絕大多數玩家有願意花時間與精力去鑽研。
包括林秋宿也是同樣,經過反複的練習之後,逐漸找到手感,自發地開始摸索更多竅門。
待到他走出網吧,甚至對阿加雷斯意猶未盡,問謝嶼是誰提的這個策劃方案。
“一個你的熟人,Clear。”謝嶼道。
林秋宿瞪圓了狐貍眼:“咦?”
謝嶼見他反應意外,多說了幾句:“你哥出差前就寫完的舊方案,組裏看過都覺得很好,所以把它做出來了。”
林秋宿道:“原來是這樣。诶,你的身份證是什麽時候拍的呀?”
“去年,怎麽了?”謝嶼道。
林秋宿擡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尖:“一般來說,身份證不都是和本人差別很大嗎?傅遲的就是,畫面可有意思了。”
謝嶼說:“哦,你想看我的?”
林秋宿伸出手,捏住謝嶼大衣口袋的邊緣布料,左右輕輕地扯了扯。
他見對方沒有阻止自己的動作,于是得寸進尺,探進去想要摸出證件。
“你的口袋好暖和。”林秋宿感嘆。
謝嶼道:“這好像不能成為你放在裏面不出來的理由。”
林秋宿:“。”
他摸到了一張很硬的長方形卡片,以為是身份證就直接拿了出來,卻發現顏色不太對。
——那應該是謝嶼的工牌。
發現是工牌之後,謝嶼臉色變了下,不讓林秋宿去看背面的照片,卻被對方靈巧地躲過。
“為什麽身份證可以看,工牌照就不能啊?”林秋宿沒去看,但嘴上好奇。
謝嶼道:“因為上面有惡作劇……”
吵鬧之中,他想把東西拿回來,卻不小心碰到了林秋宿的手背,從而察覺到對方皮膚一片冰涼。
兩人的手因此短暫地貼了下,又觸電般飛快分開,林秋宿不太自然地別開腦袋,主動把工牌塞回了原處。
但就在他在這只口袋裏磨磨蹭蹭,準備把手收回來的時候,突然被謝嶼握住。
林秋宿動作一停,鬼使神差地沒有去反抗,凍僵的右手漸漸有了一點知覺。
“你的手怎麽這麽冷?”謝嶼蹙了下眉,再輕笑道,“今天我的口袋可以借你用一會,以後再為了帥哥包袱少穿衣服,記得随身帶取暖器吧。”
林秋宿怔了怔,心想,這個用一會,具體是能用多久?兩分鐘還是五分鐘?
不過這個問題很快被抛到腦後,當兩人走完了眼前這條街,他被焐得很熱,感覺臉在發燙,手也在發燙。
明明只是右手被溫暖地包裹着,熱意卻好似能傳遞全身,讓自己沒有一處不是溫暖的。
他混亂地思索着,這究竟是什麽原理?有沒有科學依據能夠解釋?并為此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當他準備告別的時候,才堪堪注意到……
自己還被對方握在掌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