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雪色
整個謝嶼和林觀清通話的過程裏,林秋宿不敢吱聲,聽着兄長熟悉的嗓音,令人昏沉松懈的酒意清醒了大半。
他察覺到自己稀裏糊塗就跟着謝嶼離開,一副很好哄的樣子,就懊惱地蹙了下眉頭,心想,怎麽能這麽不争氣呢?
待到謝嶼挂斷電話,他就認真地說:“我要回去拿手機,它還在狄澤宇那裏。”
“為什麽你的東西能跑他手上去?”謝嶼道。
林秋宿解釋:“他擔心我喝多了,和別人亂發東西,第二天多出幾個男朋友。”
謝嶼冷笑一聲:“口頭說得還挺貼心,實際上自己想近水樓臺。”
“誰知道後面會這樣?”林秋宿說,“我當時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自己确實可能會犯錯誤,就讓他幫忙保管一下。”
謝嶼問:“你那時候想幹嘛?”
然後,林秋宿垂着腦袋,小聲地嘀咕了句什麽,謝嶼沒有聽清,說這樣就不讓人回去拿東西。
林秋宿抿起嘴:“你怎麽這樣啊?我就是以為你在公司加班,打算問問你過年有什麽安排,放假要不要來這裏!打着字呢,手機就被搶走了!”
謝嶼疑惑:“這想法有什麽錯?”
“因為我們不是可以自然而然一起過節的關系啊,我打聽你的行程不是很冒昧嗎?”林秋宿說。
話音落下,他用餘光小心地打量着身旁的青年,看到謝嶼俊氣的側臉浮出笑意。
那不是取笑或是捉弄,而是心領神會,并且為林秋宿會冒出這類念頭而感到高興。
謝嶼道:“我也很想見到你,所以這樣一點也不冒昧,小秋,我收到會覺得很榮幸。”
林秋宿不自在地喉結滑動,安靜了兩秒鐘,忽地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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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說也?我有透露過想你嗎?”他道。
謝嶼厚着臉皮回答:“講了的,你酒勁還沒下去,可能記得不是太清楚。”
林秋宿半信半疑,再條理清晰地回到上個問題:“謝嶼,你怎麽還在往前開?我要拿手機……”
“那豈不是你又要撞到狄澤宇了?”謝嶼說。
林秋宿:?
現在究竟是誰喝多了,狄澤宇是自己的同學,就算故意避開今晚,一開學還是會低頭不見擡頭見!
他說:“如果狄學長沒連夜跑路的話是這樣,不可以嗎?”
認為謝嶼太過霸道,林秋宿還指責:“現在你追求我,不是我追你,為什麽反而你事情這麽多呢?”
謝嶼頓了下,淡淡回答:“我吃醋,不想給他看你。”
林秋宿随即愣住,怎麽都想不到吃醋這種詞,能從謝嶼這裏蹦出來。
繼而他難為情地用手指絞弄外套衣擺,沒再審判這位追求者,也沒繼續要求折返,盡管自己擁有為所欲為的底氣。
“待會兒我去幫你拿回來。”謝嶼道,“保證很快就能讓你聯系林觀清,你先休息一下,可以嗎?”
他語氣很紳士,慢條斯理地征求着林秋宿的意見,林秋宿說:“我們現在是去哪兒?”
話音落下,他緊張地追問:“不會是你家吧?”
“剛剛才聽完我告白,這麽快就想見我家長啊?”謝嶼道,“我怕你還沒準備好喝媳婦茶。”
要不是謝嶼在開車,林秋宿真想把紙巾盒丢他身上。
“之前我訂了酒店,沒想到你會留宿,但正好是一間獨棟別墅。”謝嶼道,“我剛下高速就讓他們可以備房了。”
他平時生活很随意,和公司同事們打打鬧鬧,三餐都在食堂或者點外賣,大家拼團買咖啡也會跟着湊一杯。
乍看的話,謝嶼除了氣質矜貴出衆,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的隔閡,也從來不會特意顯露優越感。
但實際上養尊處優那麽多年,他細節處也有很多考究的地方,比如卧室的空氣濕度最少保持在多少,浴袍和床品以什麽品牌為宜,窗簾的遮光率低于哪個數字就會睡不着。
只是他不會因此給周圍人添麻煩,出于涵養也盡量在大環境中收斂自身,不會給人帶來心理壓力,所以大家不太能感覺得到。
但出行消費時,謝嶼又恢複了往常做派,并不是可以敷衍對待的客人,酒店需要極為周到和細致。
車子從海澱區一路開到王府井,他們在金魚胡同緩緩停下,被等候已久的服務生拉開車門。
這裏東院西院各有兩套獨棟別墅,謝嶼訂了西邊的院子,走進去時屋內已經一切打點妥當。
客房配套的用品在謝嶼的囑咐下準備了兩份,另外一份貼合林秋宿的尺碼,還沒坐下就端來了一杯熱牛奶和一碗解酒湯。
溫熱的湯水剛好能喝,口感酸酸甜甜,還有剃了小刺的魚肉,軟嫩得用勺子一壓就散開。
和車上保證的一樣,林秋宿坐下沒多久,剛喝完湯去洗過澡,謝嶼就迎着風雪趕了回來。
這時候城裏的白雪已經紛紛揚揚,院子裏很快就積了一層,被踏過後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他是專門為了林秋宿回來的,怕一回到長輩身邊就要被抓去家族應酬,幹脆住在了外面,接到電話也沒提過年的打算。
林秋宿給自動關機的手機充上電,沙發的另外一邊,謝嶼在低聲與謝母談話。
謝母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詢問謝嶼最近工作忙不忙,再叮囑他別為了事業把身體折騰壞。
她再說自己和他爸爸近期在國外過冬,爺爺一個人圖清淨,不需要謝嶼去操心。
“你們公司發的那點年貨別寄回家,這兒沒人吃,放着等過期也浪費,你爺爺嚼不動那些堅果,去年差點把最後幾顆牙齒給崩了,一直想要投訴鴻拟做的零食太差勁。”
“哦對了,小林最近還好嗎?”
聽到自己的名字,林秋宿敏感地豎起耳朵。
謝嶼笑道:“他挺好,在學校很優秀,很早就進實驗室跟課題了。”
聊的都是一些很适合講給家長聽的話題,也沒有任何誇張摻水的成分,但林秋宿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這些成績還可以,放本科生中甚至很出挑,但在看慣了大風大浪的謝母面前,似乎有些不值一提。
然而謝母驚訝地說:“這麽厲害的嗎?謝嶼,你小子會不會有危機感啊?”
林秋宿:“……”
謝母還說:“實驗室裏很辛苦,交給本科生的那些活最耗時間最耗精力,他身邊也沒家人在,你要多關照他點。”
被對方的母親如此照顧,林秋宿難以應對,不太自在地吸吸鼻子。
以前被冷落慣了,被忽視的滋味反而能讓他習以為常,眼前在日常閑聊中被關切地提到,他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
于是林秋宿就僵着雙手捧住陶瓷杯,假裝什麽都聽不見。
然後發現自己的手機已經有百分之十的電量,立即拔了出來,踱步到走廊那邊給林觀清報平安。
他答應林觀清以後絕對不會落下手機,再說自己是去和朋友去附近玩,也已經和謝嶼有了聯絡,讓人不用太慌張。
“你說的是哪種朋友?”林觀清低聲問。
林秋宿怔了怔,也放輕了說:“有考慮要不要跟他談戀愛的朋友。”
在林觀清的沉默中,他補充:“以前我沒有那麽想過,現在換了一種狀态在相處,還沒有答應他可不可以變成新的關系。”
林秋宿沒有談過戀愛,但他也明白,當同伴和當情侶是截然不同的概念,轉換身份不一定會合适,尤其自己并不想在感情裏只是玩玩而已。
他不想暈頭暈腦地讓彼此走向錯誤的方向,也不願意逃避着讓謝嶼等待太久。
所以他讨教:“哥哥,你說怎麽樣可以篤定對方是正确的人呢?”
林觀清之前就有所準備,接受林秋宿會在大學談戀愛,但從對方出櫃之後,感覺事态發展每一步都走在自己無法掌控的方向。
即便預料到林秋宿已經到了情窦初開的階段,到了真的聽到坦白的這一刻,自己依舊感到震驚又無語。
大道理他都懂,但事情發展在家人身上,理智怎麽可能說服感性?
這使得他非常矛盾,既希望弟弟收獲愛情,又難以接受弟弟被男人摟抱,光是想一下就頭皮發麻,想把那男的套進麻袋沉入黃浦江。
面對林秋宿的詢問,林觀清深吸一口氣,說:“那當然是能通過哥哥審查的人!”
林秋宿:?
“他身高多高體重幾斤?家鄉哪裏有幾個兄弟姐妹?朋友圈裏風評怎麽樣?你同學不認識他,那是你外校的朋友?學歷是985還是211?讀了熱門專業還是天坑院系?”
聽着對面碎碎念的林秋宿:“。”
太恐怖了,大廠的簡歷篩選莫過如此,加個績點排名和項目履歷以及過往獎項,直接能一鍵校招。
林觀清說:“聽說是帥哥,帥是有多帥?你不至于是顏控吧?之前住在Island家裏,沒見你被他勾走啊?”
林秋宿:“……”
他越來越心虛,又記起一個很關鍵的點。
自己問林觀清有什麽用?林觀清的感情經歷沒見得比他更豐富!
就在他決定不再理會對方的念叨時,林觀清咳嗽了一聲,說:“當然了,不帥也是可以的,外貌、學識和出身都不是要緊的事情。”
“他給你的愛情到底怎麽樣,這是你自己才能評斷的東西,對于我來說,重要的是他能不能站在戀人的位置讓你一直開心。”
林秋宿沉默片刻,試探:“如果你不太喜歡他,但他能讓我很喜歡呢?”
林觀清問:“談不談你都沒準數呢,就開始琢磨這個?他身上是有什麽我絕不能接受的标簽嗎?黃賭毒沾哪個了?”
提起這個,他嚴肅地說:“林秋宿,這個是底線問題,你眼光不至于差成這樣吧?”
林秋宿急忙說:“沒有沒有,我随口問問而已……他生活作風良好,沒有沾任何一個,只是怕你不适應。”
“能有什麽不适應?我忍着呗,又不是我和他談,真有什麽不爽的地方,閉上眼繞道走不就好了。”林觀清不以為意地回答。
他再道:“這次不小心麻煩謝嶼跑了一趟,靠,真不想欠那貨人情,還要想個辦法在工作上還回去。國內時間不早了,你睡吧,我不打擾你。”
挂斷電話,林秋宿認清自己沒有坦白野生傻逼是謝嶼的勇氣,不禁摁了摁太陽穴。
想到林觀清大概率對謝嶼的态度,又反觀謝母對自己的态度,林秋宿認為相比之下,謝嶼的這條路未免太難走。
不過以謝嶼在車上與林觀清對話時的四平八穩,這人看上去毫不退縮,甚至讓林秋宿一度以為,他下句就要學着自己朝林觀清喊哥。
回到客廳的時候,謝嶼也已經結束通話,林秋宿看着院子的陳設,好奇地抛了個話茬。
“我來這裏以後,聽說有人家裏住在四合院,你們也是嗎?”
謝嶼道:“嗯,我爺爺住的新式四合院。你想參觀?”
然後他感慨:“可我沒名沒分的,直接帶你上門,就會顯得很輕浮,這不是更難跻身進你們家?”
林秋宿:“。”
被搞得哭笑不得,他道:“只是疑惑這種院子會不會不方便,不打擾你爺爺了。”
“那等我哪天找個辦法,把老人家支出去半天,再把你領進去就行。”謝嶼道。
林秋宿恍然大悟:“這樣我就可以參觀了?”
謝嶼嗤笑了聲,悠悠道:“對啊,你還可以跟我偷情。”
林秋宿堪堪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強烈譴責:“誰要和你那樣?你是男狐貍精麽?能不能少想點勾引人的事情?”
謝嶼對此接受度良好,說:“哦,這樣?抱歉。”
難得他如此誠懇承認錯誤,林秋宿有點驚訝,再聽到謝嶼說:“我也不是有意的,勾引到你了是麽?”
林秋宿:“……”
就不該覺得謝嶼能好好做人,這一定是狐貍精吧!!
“不想和你插科打诨,我困了,去睡覺了。”林秋宿努力冷着臉,裝出一副很無趣的架勢,硬邦邦地說。
路過謝嶼的時候,他感覺到對方的注視,不禁慢下步伐,再被拉住了衣擺。
以謝嶼的動作,林秋宿懷疑,他本來是想勾自己的手指,但強行抑制住了這種欲望。
……拉一下手也不是不行?林秋宿默默地想着。
反正他倆以前也牽過手了,自己小時候和林觀清、和傅遲也牽過,親情與友情也可以存在這種行為。
不過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林秋宿就很有骨氣地打消,心說怎麽可以這麽沒有底線?為什麽要幫謝嶼不停找理由接近自己?
謝嶼問:“秋秋,還醉嗎?”
林秋宿神色清明地眨了眨眼,說:“怎麽了?”
“确認下,自己別一不小心趁人之危了。”謝嶼笑着道。
林秋宿別扭地扭過腦袋,故意不去看謝嶼的表情,有些無措地問:“幹什麽啊?”
是想碰碰自己嗎?也完全無法被允許……
畢竟他可以裝醉。
他剛這麽打完算盤,聽到謝嶼從沙發上緩緩起身的聲音,卻立即機靈地後退了兩步。
兩個人因此面面相觑,謝嶼垂着眼睫,從林秋宿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暖黃燈光照在男人線條清晰姣好的臉上,将纖長的睫毛投出一小片陰影。
那片陰影仿佛羽毛般撓着林秋宿的心尖,讓他不自覺被吸引,再回過來神來時,已經愣愣地留在原地與謝嶼對視。
意識到林秋宿的慌張,謝嶼沒有更近一步,而是視線往上擡,瞧着少年洗完吹幹沒多久的頭發。
蓬松又柔順,光澤感很好,沒有規規矩矩地梳好,有幾根活潑地翹起來。
謝嶼又望向林秋宿那雙狐貍眼,說:“能不能親一下?”
林秋宿詫異地睜圓了眼睛,繼續往後慢吞吞挪半步,快要碰到靠牆的八鬥櫃。
這種姿态讓謝嶼劣根性作祟,見他後退,就向前靠近,直到林秋宿退無可退,被困在八鬥櫃與自己的臂彎之間。
外面的雪已經下得很大了,明日會是什麽光景?
林秋宿的視線曾越過紗幔,翻過窗口的插花,再透過玻璃瞥到一角,茫茫的白色将明月鎖起。
北國的夜裏,寂靜到彼此交錯的呼吸都格外吵鬧,在皚皚大雪将城市覆蓋之前,林秋宿很輕地閉上了眼睛。
接吻有什麽标準步驟?這樣是否算是怯場?
他想不出答案,也沒心思去搜尋,現在已然連漸漸急促的吐息都暫時忘掉。
就這樣吧,如果這樣算作縱容,自己願意默然放任。
舌尖抵住了隐隐發抖的貝齒,一直到牙根酸澀,他怯怯地等待,感覺到謝嶼傾身過來。
緊接着,自己的腦袋被撫過……
發旋被啄了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