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祈禱
年初一,林秋宿住在長輩家裏難免拘束,又聽說過爺爺起得很早,自己更不好意思賴床。
冬季的早晨七點半,天空蒙蒙亮,屋外結了一層霜,玻璃窗浮出水霧。
先往窗外張望了一眼,見爺爺在院子裏打理花架,林秋宿起床收拾床鋪,準備過去幫忙,這時才發現枕頭底下壓着一個紅包。
因為枕頭松軟,也沒有人提醒,所以他睡了一晚上沒有發現。
林秋宿過來吃年夜飯,已經自認很打擾,沒辦法收下紅包,立即打算還回去。
可是當他走出房門,爺爺從口袋裏拿出一份新的紅包,讓他一定要收下。
“來了這兒就入鄉随俗,我們這兒的規矩是沒結婚的小孩每人有份。”爺爺說,“哪回你成家了來做客就不給了。”
林秋宿只好道謝收下,暗自琢磨照這個架勢,枕頭底下的估計不是爺爺的手筆。
幫爺爺給花花草草多搭了一層保溫棚,再吃過豐盛可口的早飯,他敲了敲謝嶼的房間。
得到對方的回應後,他走進去發現謝嶼還在休息。
這位互聯網從業人員習慣了晚睡晚起,現在是早上八點多,沒到清醒的時間點。
林秋宿特意避開了爺爺,坐在謝嶼床邊:“是你往我枕頭底下藏了一只紅包嗎?”
謝嶼道:“嗯,給你的壓歲錢,昨晚睡得怎麽樣?”
林秋宿胡說八道:“豌豆公主轉世,腦袋下面擱了這些錢,翻來覆去睡不着。”
謝嶼道:“真的嗎?我特意換成一張支票,聽你的說辭,不知道的還以為放了塊磚頭呢。”
他再說:“因為我聽說趕在除夕塞的紅包,可以辟邪驅鬼,保佑來年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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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到這兒,他嗤笑:“挺像上交保護費。”
林秋宿問:“你還講究這些東西?”
謝嶼散漫地接茬:“标記一下,要是有邪祟來,它們就知道你是我罩的了。”
林秋宿作勢要将紅包塞到謝嶼手上,解釋:“它已經完成壓歲指标,你拿回去吧。”
因為謝嶼沒有接,所以林秋宿在推拉之間,打算伸手掀開對方的被子,直接丢進被窩裏。
謝嶼搶先捂住被角,離林秋宿遠了些:“你怎麽耍流氓?”
林秋宿生氣:“掀你被子就算流氓?”
“我們現在不是可以共享被窩的關系吧?”謝嶼懶洋洋地說,“你非要鑽進來,那我也沒辦法。”
林秋宿隐忍地說:“我只是想把紅包塞進來!”
謝嶼悶笑:“哦,你的東西非要鑽進來,我拿你沒有辦法。”
林秋宿:“……”
聽起來并沒有好到哪裏去,依舊很奇怪啊!
他沒有立即放棄,抓住謝嶼的棉被想要往外扯,被謝嶼說了句自己下面沒穿褲子,這才燙手般作罷。
然而當林秋宿無語地走到門口要離開,謝嶼這下也沒了困意,打着哈欠準備換衣服。
在謝嶼主動下床的瞬間,林秋宿就秉着非禮勿視的态度閉上了眼睛,聽到一聲輕笑以後,發現對方套着一身整齊的睡衣睡褲。
并且謝嶼厚顏無恥,臉上毫無愧疚之意,走進了房間連帶的獨立衛生間。
關上門沒到半秒,謝嶼又打開,說:“壓歲錢好好拿着,之前喊我那麽多次小嶼哥哥,當哥哥的到春節總不能沒點表示。”
林秋宿好笑地問:“你摸着良心再說一遍,你當什麽啊?”
謝嶼頓了下,開口:“想上位男朋友,過年了如果被林觀清比下去,這可說不過去。”
因為爺爺包的紅包很大,林秋宿雖然收下,但把這錢轉頭拿去買了禮物。
去集市東挑西選,他和謝嶼抱回來兩個擺件和一罐茶葉,被爺爺放在北房的茶室裏。
四合院的園藝綠植栽培得極好,已經不需要別人再做任何添置,不過林秋宿發現有個蓄水池用來養魚,還買了三條錦鯉。
爺爺很喜歡這三條橘紅的大魚:“我會好好照顧它們,你有空就過來看。”
林秋宿也邀請說:“爺爺如果來滬市,我帶你在F大玩。”
“那我可是真的會來啊。”爺爺說,“到時候麻煩你招待了,沒想到小嶼早都畢業了,我還能刷上一次校園飯卡。”
法定假休息到大年初六,謝嶼多請了兩天假,計劃年初八再出發回滬市。
初七,爺爺囑咐他去燒香,林秋宿知道了要跟着一起去。
盡管今天是工作日,已經錯開大衆假期,但郊外的廟宇山腳下,香客絡繹不絕。
謝嶼對這事不太上心,佛前許願時,還偏過頭悄悄打量了旁邊的林秋宿。
檀木和煙灰味裏,少年閉着眼,臉龐安靜乖巧,表情非常虔誠。
“你許了什麽?”謝嶼說。
林秋宿不配合,回答:“只和管這事的菩薩說,恕不對外透露。”
說完,他問:“你呢?剛才許了什麽呀?”
“開小差去了,沒有和菩薩說悄悄話。”謝嶼道。
林秋宿:“。”
他不懂:“你怎麽這麽不積極,甚至對發財沒有半點想法?”
謝嶼道:“畢業前或許有過?但當我後來發現自己也能掙許多錢,就覺得想賺多少這種事情自己說了算。”
《燎夜》驚人的盈利能力足以在養活一個千人團隊的同時,讓制作人分分鐘財富自由。
不過謝嶼身為一個本就闊綽的富家子,躺着也有一大筆家族企業的股份分紅,自身工作給生活帶來的變化并不大,也容易讓人忽視這份成就。
更何況他平時從不炫耀收入,每天定點上班時常加班,和鴻拟園區裏的所有職工沒什麽區別,以至于林秋宿對謝嶼的事業高度沒有太多感知。
這個人是不需要拜財神了,自己就是個移動的印鈔機……林秋宿這麽想着。
而且家庭幸福,學業有成,經常被同事認為是人生贏家。
不過即便如此圓滿,林秋宿面對店內莊嚴的神佛雕像,依舊在心裏有過默默祈禱。
以往他總有說不完的美夢,比如希望自己不再孤單,希望能夠擁有獨立的有隐私的房間,希望周圍同學不要再投來憐憫的眼神。
再比如,他希望假期不用頂着酷暑和嚴寒躲往圖書館,希望哥哥不再只是電話裏關切的一道聲音……
眨眼間很多事情一一實現,雖然有些還沒有成真,但林秋宿此刻非常安心。
如今他不渴求什麽東西,願意等時間慢慢給出答案,所以只想許一個心願,是關于陪在身邊的這個人。
盡管對方比自己富有得多,二十年來順風順水,并不需要一路坎坷的自己做出祈禱。
不過林秋宿還是希望謝嶼能繼續擁有最令人豔羨的幸福。
從廟裏出去需要乘坐索道下山,在買票口,設立了販賣紀念品的文創商鋪,以及有心願鎖和紅繩可以購買。
林秋宿進去逛商鋪,給林觀清買了一枚小香囊,以示兄弟之間尚且有幾分感情。
收銀臺的隊伍有些長,他在等待時無所事事,聽到前面的兩個女生交頭接耳。
“搖骰子吧,搖到雙數就去加微信怎麽樣?哎,你搞搞清楚,這次過來不就是為了求姻緣?看到酷哥還不趕緊認識下,月老都救不了你!”
“可是這年頭哪有高顏值男人會單身的啊?他穿一雙限量款來爬山,看着挺有錢,更不可能沒對象了。”
“還有,拜托你聲音小點吧,他杵在門口半天都不走,估計是特意等對象呢,萬一人家也在這條隊伍裏怎麽辦?”
林秋宿根據兩個女生的視線望過去,謝嶼站在商鋪不遠處,正打量着挂滿了鎖和紅繩的大樹。
那邊有個[心誠靈驗]的宣傳招牌,樹前全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在留作紀念,有的舉着手機甜蜜擺拍。
如果丘比特來這裏趕業績,怕是射箭都射到手抽筋。
由于戀愛氛圍濃厚,獨自過去會顯得非常突兀,零散有兩三個人湊熱鬧,均受到了情侶們的注目禮。
只是謝嶼沒有猶豫太久,見林秋宿還沒出來,邁步過去買了一條紅繩,用記號筆在上面寫字之後,挑到空處系了上去。
“我賭五塊錢,他肯定是單身。”前面的女生突然出聲,“不然他怎麽一個人在鼓搗?”
另一個女生沉思:“難道他是陪家裏人來的麽?”
同伴慫恿:“你去問問看嘛,和他講話又不收費。”
林秋宿聽着她們的對話,見女生逐漸流露出動搖的神色,很想要出聲阻攔。
但自己以什麽身份開口呢?正如她們所猜,謝嶼确實是個單身。
思及此,林秋宿撇了撇嘴,分明沒答應謝嶼告白的是自己,此刻內心情緒複雜的又是自己。
在他糾結之餘,那個女生慌張地搖了搖頭。
“算啦,我不敢去搭讪!”她求饒。
林秋宿無聲地松了一口氣,轉而有些懊惱,這樣的心态是不是很糟糕?
既沒有和謝嶼确立明确的關系,又希望謝嶼在這段關系裏保持忠心,屬實有些蠻不講理。
但凡有點風吹草動,他就下意識地産生戒備,俨然将對方當做了自己的所有物,卻沒給出對等的自我承諾。
就是很糟糕吧?林秋宿猶豫地想,也不知道謝嶼為什麽會樂在其中,難道是有受虐傾向?
他的思緒從而一路往邊緣愛好的方向狂奔,直到輪到自己結賬買單,這才堪堪打住。
在清淨之地想着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實在是太可恥了!林秋宿如此反思着,順帶怪了一嘴謝嶼。
之前他沒這麽不着調過,自從和謝嶼打了交道,就成了現在的樣子,這不是帶壞是什麽?近墨者黑罷了!
待到林秋宿出去,謝嶼已經回到商鋪門口,表示要去買下山的索道纜車票。
“你剛才在紅繩上寫了什麽?”林秋宿打聽。
謝嶼不肯透露,打趣:“你怎麽偷看我啊?”
林秋宿拐彎抹角地說:“前面有顧客誇外面某位路人長得帥,我随便瞧瞧那位路人長什麽樣,沒想到還挺眼熟,怎麽鬼鬼祟祟在從事迷信活動?”
“宣傳語做得太讓人心動,我決定參與一下了。”謝嶼道。
林秋宿困惑:“在廟裏無動于衷,快下山了又躍躍欲試?”
謝嶼道:“樹前那些人的笑容太開心,我很難不蠢蠢欲動。”
林秋宿沉默片刻,問:“你在求姻緣?”
謝嶼稍挑眉梢:“為什麽不能?”
瞧見林秋宿一臉別扭,他說:“你不會是害怕我的姻緣被月老連夜成全,把你強扭着打包送我房間吧?”
林秋宿反駁:“沒有啊,我堅信科學唯物觀,一點都沒在怕!”
不過他略微忐忑,心說,謝嶼有沒有追得不耐煩啊?
像謝嶼這樣的人理應擁有許多喜愛,也确實沒少過讨好者,現在這樣全心撲在自己身上,又得不到爽快的回應,會不會心急和煩躁?
趁着謝嶼在買票,林秋宿借口要去廁所,返到大樹下面一探究竟。
他記得大致方位在哪裏,謝嶼的字跡又漂亮得極為出衆,很快就找到了那根系繩。
紅繩被打了個精巧的死結,林秋宿看清楚上面的內容,不禁瞪圓了眼睛。
如果說剛才只是感到詫異的話,現在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不是說自己看到別人笑得太高興所以很心動嗎?不是應該求姻緣麽?林秋宿不解地想着。
那為什麽只是寫着[請讓林秋宿收獲很多、更多、足夠多的愛]呢?
他拍下這根紅繩,将照片發給謝嶼,再留言:[?]
謝嶼裝傻:[?]
林秋宿打字:[我好像不是很缺這種東西的小可憐,你會不會徒增神仙的工作量了?]
謝嶼:[應該不會,我很自覺,布置的工作很少。]
謝嶼:[如果他們沒辦法受理,那我獨立完成。]
謝嶼:[還有,你可能錯誤理解了一件事情。]
林秋宿慢吞吞地回到售票處,眼見着謝嶼輸入了一會,繼而發過來新消息。
[覺得一個人可憐,給他缺的東西,一般我們叫做同情心泛濫。]
[想把所有好的東西都讓你擁有,這只是在喜歡你。你可以不講道理地全盤拿取。]
林秋宿看到這行字,再愣愣地擡起頭,與近處的謝嶼視線對撞。
謝嶼彎起眼睫,将手機揣進口袋,示意讓林秋宿在避風處找個座位等待,自己很快就能買好下山的纜車票。
實際上這個速度快不到哪裏去,香客中有不少中老年人,不擅長使用電子産品,售票員幫他們解答着,有些忙不過來。
随後謝嶼被老奶奶詢問掃碼支付如何切換銀行卡,在周圍一些人無所事事的注視下,細心地微微彎腰,幫忙一步步指點了步驟。
這舉動使得排在後面的女生再度關注到了他,兩人推搡過後,其中一個屏息凝神,上前詢問能否要一個聯系方式。
“看到你好像是單身诶,方不方便認識一下?”女生道。
她再真心實意地誇贊:“你可能對別人搭話見慣不怪?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問人要號碼,你長得很帥。”
女生一邊說着,一邊打開自己的微信二維碼,讓謝嶼可以添加好友。
在售票口,她主動的攀談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吸引了不少注意力,男女老少都在暗地裏看八卦。
謝嶼想要出聲拒絕,但感覺肩膀上一沉。
繼而他扭過頭時,林秋宿大大方方勾住了自己的脖頸,将他往身邊拉近了一些。
那是一個很親昵但不暧昧的距離,林秋宿微微歪過腦袋,朝女生露出了一個腼腆的微笑。
“那我可以沾他的光,掃一下你的二維碼麽?”他問。
他笑起來非常好看,明豔得有些晃眼,在學校裏被不少同學悄悄打趣為校花。
這個綽號不帶任何貶義,也沒有嘲諷的意味,主要是因為林秋宿的長相找不到瑕疵,并且比起英氣俊美,更偏向于漂亮姣好。
當林秋宿有意控制臉部表情和嗓音語氣,試圖讓自己招人喜歡的時候,對方很難進行拒絕。
包括眼前的女生,她呼吸一滞,暈頭轉向地點了點頭。
被如此一打岔,她的重心完全偏移,連謝嶼有沒有掃碼都沒顧上,只記得林秋宿最後風度翩翩地朝她說了句“謝謝”。
天啊,女生大腦空白,反複地感慨着這個語氣詞,直到被同伴搖了搖胳膊。
“你醒一醒啊!為什麽和被催眠了一樣在夢游?”同伴說。
女生回過神來,說:“靠,我好像看到女娲的畢設了!”
那張臉說是驚天動地的話太過誇張,不過能夠眼前一亮,完全可以稱之為令人驚喜。
尤其林秋宿氣質沉靜,缺了些攻擊力,但多了幾分吸引性。
随後,她迷迷糊糊打開好友申請列表,林秋宿的留言非常禮貌。
[抱歉,那個帥哥是我的追求者,我是小氣鬼,他的目光只能留給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