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個名字劃過心頭時,首先撩起的是一陣厭惡,但很快被壓制下去。

再盯着男孩的臉瞧了瞧,終于确定,她沒認錯,是陸谏。不過這張臉比她印象裏那張光彩矚目的臉相比,稚嫩上許多。

她看着他,咬了牙。

若是論本朝最令人豔羨的一位,那便是長公主和已故鎮國将軍的獨子,也就是當今聖上的外甥,陸谏了。

一出生便被授封世子稱謂,還特許乘攆進宮,免除跪禮,怕是滿朝上下能有此殊榮的,找不出第二個來。

然而這也導致了陸谏從小性子就傲睨自若,成年後脾性愈發乖戾,鬥雞走狗、聲色犬馬的事做了不少。

勳貴子弟中以他為首,為他馬首是鞍,簡直成了滿京城的活祖宗。

張妤也不喜他,主要是陸谏這個人本性實在是惡劣。

對于幼年時的他,她印象不深。

因為自被禁足後,直到後來搬入公主府最偏僻的西院,她與他交集不深。

但是對于成年後的陸谏,她卻恨得牙癢癢。

她撞見陸谏,源自某次意外。

那日,她因着采禾出嫁的事去找長公主争執,沒想到在外邊站了個把時辰,最後連面都沒見上一眼。

她滿身氣憤的離開,半路卻撞上了剛回府的陸谏,那會沒注意,不小心将他新得的一塊玉佩給撞碎了,由此也得罪了他。

至此後,這人就像個狗皮膏藥似的,她走哪都能撞見。

還好的是,他們院子隔的遠,她又時常不出院子,就算是出來也刻意避開他,所以倆人相見的次數加起來也不算多。

本也以為就這樣等他自己厭煩了就好了,但沒想到這人卻越做越過分。

她至今還記得,陸谏某次不知發了什麽瘋,竟将一個青樓女子帶進府裏,領着那女子當着她的面調笑,簡直不知道在惡心誰。

她原本不應該理會的,但是那次她沒忍住,登時便将倆人推下了公主府的水塘,還好水塘不深。

不過就算是下人們及時将陸谏救了上來,他還是受了涼風,病了。

她因此吃了張鳴成十鞭的重罰,後來更是又被禁了一年的足。

禁足時,陸谏倒是來她院子外看過她。

不過在她眼裏,更像是來看笑話似的。

他沉默的站在門外,臉上消瘦了許多,衣袍在他身上有些寬大,頂着一副蒼白的臉色,那雙勾人的桃花眼裏沒什麽生氣。

就那樣病恹恹的注視着她,也不說話,瞧得她一頭火氣。

她立刻讓人關了院門,此後有關陸谏的事,更是再不許下人傳進來,自此是更讨厭這個繼弟了。

所以這會瞧見幼年時的陸谏,動了動身子,縮在了人群後頭。

她實在是不想多看這人幾眼。

心裏暗惱,自己死後還不得安寧,撞見他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拜堂禮後,酒宴匆匆忙忙的開始了。

回來的陳嬷嬷和采禾扶着張妤,跟前頭的管家詢問了一句,就帶着她到了前堂的主桌。

這張桌子因為只有兩個人又都是小孩,所以被安排在了堂內偏僻的一角。

桌前恰好有根柱子擋着,若不是陳嬷嬷領着她,她還真看不到。

因着頭昏,張妤大半個身子都支歪在陳嬷嬷身上,但還沒等坐下桌子呢,那桌上便先蹬下來一個小胖子。

小胖子蹬蹬蹬的跑過來,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帶着哭腔道:“姐姐。”

聲音裏是滿滿的委屈。

張妤卻有些迷茫的望着那小胖子,在看清小胖子的臉時,眼淚差點下來。

這是她還沒死去的弟弟張單呀。

她與父親因着大鬧婚堂的事不愉後,此後更是生份了。

因為長時間的禁足加上得罪了長公主,張妤在長公主府裏的日子過得十分不好,對于弟弟張單的關心也就少了很多。

而張單更是在某次意外中傷了腿,坡了腳,性格從此大變。

本是活潑開朗的人,一下子就變得陰沉、消極,經此一事後一蹶不振。

那會的張單已經徹徹底底的淪為一個不學無術,聲色犬馬的廢物。

整日縱情聲色,沉迷濫賭,誰的話都不聽。

而最讓她痛心的是,是他的死。

他死在了玉滿樓一張青樓女的床上,成了滿京城上下的笑話,簡直讓她悔不當初。

她十分後悔愧疚,若是當初自己對弟弟的關注多些,或者耐心些,是不是他也就不會如此了。

所以這一下瞧見還年幼的弟弟,張妤的眼眶瞬時紅了,她彎下腰有些不敢相信的仔細瞧了瞧還年幼的弟弟。

身材略胖的張單睜着一雙大圓眼,眼淚珠子還沒掉下來,倒是被自己姐姐吓了一跳。他方才受了委屈,突然一見到姐姐便想哭訴,但他小腦袋瓜有些想不明白,自己這還沒哭呢,怎麽姐姐像是受了更大的委屈似的。

張單一下子忘了方才的事,擡起胖胖的手便要去擦:“姐姐,你怎麽了?是病得難受嗎?阿單給你吹吹,吹吹就不難受了。”

說着就嘟起了嘴,要去給她吹。

張單知道姐姐落水了,這幾日也得了病,因為父親怕姐姐過氣給他,所以也不允許他去看她,這突然見到姐姐反常的動作,還以為她生病難受。

用他小腦袋瓜想的就是,生病了就要喝苦兮兮的藥,可難受了。

張妤搖了搖頭,一把将張單抱緊了。

若說方才她還不知道這是夢還是什麽,但現在她卻萬分希望不是夢了,天知道她有多慶幸能再見到弟弟張單。

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但她還記得母親臨別前,囑托她好好照顧弟弟的話,但她沒有做到,由此一想,眼角越發酸澀了。

張單對于自己姐姐過于用力的擁抱有些不适,在她懷裏扭了扭胖臉。

張妤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正要松開他,桌前又傳來一聲冷哼,聽着有些耳熟。

擡頭,還真是陸谏。

陸谏坐在方椅上,晃晃悠悠的搖着自己的小腿,他雙手交叉,置于胸口,看着抱在一起的倆人撇了撇嘴。

玉冠将他全部的墨發挽住,使得精致白皙的小臉全部露出,小巧的下巴微擡,平日裏傲慢的氣焰更甚。

陸谏今日心情不佳,一下看到倆人親善、有愛的場面,更加礙眼。

這讓他面色看起來更加不善。

精巧如玉的小白臉上,那雙還沒張開的桃花眼裏,是滿滿的郁色。

在注意到張妤盯着他的臉過長時辰後,想起了往日那些下人嚼舌根說他漂亮的話,臉色有些發黑。

惡狠狠的瞪了眼張妤,對着她懷裏的張單道:“小胖子,別以為你叫了你姐來,小爺就怕了你。告訴你,這魚該是小爺的,就是小爺的。”

說完腦袋瓜一轉,踢了腳後頭的小厮言清:“狗奴才,還不快把小爺的魚端過來,沒眼力見的東西!”

言清是個十一二歲大的小厮,被踢了一腳也笑呵呵的,沒絲毫猶豫,原本擺在張單位子上的魚立刻換了個個,擱在了陸谏的面前。

小閻王得意的沖他們一笑。

張妤這才明白,原來這倆人是跟條魚杠上了。

懷裏弟弟張單明顯被刺激到了,見魚盤被端走,小嘴一撇,方才只是哭腔,現下是徹底哭出來了。

張單自小就喜食魚,而且他年紀小,得不到要的東西自然更加委屈。

若是以前的張妤,此刻必定會勸着他,畢竟陸谏的身份實在不是輕易能招惹的。

不過現在的張妤還發着燒,腦子也有些昏,尚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看着陸谏那張得意帶笑的臉,猛然想起了以前被打的那十鞭,如今想起來都覺得後背疼,和着弟弟張單的哭聲,一下子就将她積壓的怨念激發了出來,而後在她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扣着魚盤将整條魚直接沖着那人倒過去了。

她的動作又快又突然,沒有人反應過來。

便是站在她旁邊的陳嬷嬷也沒有反應過來。

事發突然,張單愣愣的看着那魚汁從陸谏白得跟饅頭一樣的臉上滑下,打了個哭嗝。

陸谏有些懵,那雙烏黑發沉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

直到魚汁流過臉頰,滴在他精美的衣領上。

他感到有冰冰涼涼的液體流過,帶着一股子魚腥味。

陳嬷嬷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反應過來後心尖一抖,這可是老爺和長公主的婚堂,要是出了事不說自家姑娘,便是她們幾個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幸中的萬幸,魚汁不算熱。

她看着張妤發昏的眼神,還有些發燙的臉頰,立刻上前輕輕推了她一把,聲音裏有着掩藏不住的慌亂:“姑娘!”

湯汁滴答落在張妤的手上,輕輕一顫,像是突然間被什麽東西給蟄了一下。

也就是這一聲讓張妤瞬間驚醒,意識到了什麽。此刻的場景并沒有像夢一樣快速閃過,而更是像真實的場面。

被澆了一身的陸谏小臉板得死緊。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湯汁染成晦澀的衣袍,還在滴答落着湯汁。

茫然過後是瞬時升騰起的火氣,這火氣來勢洶洶,勢要将始作俑者燒毀,陸谏從來沒有想過,這人竟敢如此對他。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還需要養養,哈哈哈。

(之後更新時間放在下午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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