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若是對面的人再多說一句,他保管會做些什麽,或是松開手中阿八的繩子,或是喊來府裏的下人,總之他一定會讓面前的人知道得罪他的下場,但是可惡的是面前的人并沒有像那日那麽硬氣,竟突然之間低了頭。
她的肌膚本就蒼白,這麽一下,猶然欲泣的眼中,宛若有淚将落不落,完全就是一副柔弱姑娘的樣子。
但陸谏心底清楚,這不是她。
這讓他覺得有些煩躁。
阿八像是也感受到了他的心緒,有些焦躁不安的扒拉自己的前後爪。
“世子,您消消氣,張姑娘這話是誇您呢,誇您。”邊上的王延知道自己站不住了,趕忙上前來,硬着頭皮道。
陸谏沒理他。
他又不是聾的,難道還聽不出她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誇他,擺明了就是在指桑罵槐。
登時便想松了牽阿八的繩子。
王延像是看出了他的意圖,心急道:“世子,長公主吩咐過,說是要讓世子您和張姑娘好好相處的……”
陸谏厲聲道:“閉嘴!”
在提到“長公主”這三個字時,他的十分陰沉的掃了王延一眼,讓王延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騰的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王延頭觸地,汗一直從腦門落入臉側,但他不敢擦。
張妤明顯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這會也沒出聲。
沒人說話,場面靜了下來。
阿八的鼻子噗嗤噗嗤的呼氣,這會顯得十分響亮,不過這次不是沖着陳嬷嬷,而是哆嗦着的王延。
王延此刻悔的要死。
“世子您怎麽還在這呀,這宮裏都已經來催好幾次了,這要是進宮晚了,皇上該生氣了!”院子裏頭,言清跑了出來。
他的話雖然聒噪,但是也打破了僵局。
言清方才知道了驸馬家的姑娘要住到隔壁院的消息,趕忙讓屋裏的下人将宮裏頭賜下的貴重物品收起來,不過才這麽一轉頭的功夫,就發現自家世子出院子了。
“世子,咱們還是抓緊時辰進宮吧!”不明所以的言清走到陸谏身邊焦急道。
“吵死了!”陸谏瞪了言清一眼,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煩躁。
言清臉上有些委屈,但還是念道:“世子,咱們還是快回院子換身衣裳吧,不然的話,進宮得錯過時辰了。”
自上次從張府回來後,世子的臉色就沒好看過,冷眼瞅了他好幾日,吓得他差點都以為自己要被世子趕出去了。
可他那日也沒辦法啊,他也不知道,那張姑娘旁邊叫采禾的丫鬟力氣怎麽那麽大,連自己都掙脫不得。
想着想着,言清将眼神放到了張妤身後跪着的人群裏,待看到那個身子嬌小的人,委屈的癟了癟嘴。
被言清這麽一打亂,陸谏之後倒是并沒有做什麽事。他朝跪着的王延冷哼了一聲後,便去看了張妤。
語氣聽不出到底有多怒,但是心情絕對不好:“咋倆的事沒完。”
說完這一句後,轉身牽着阿八回了院子。
言清表情傷感,不知方才是發生了什麽事。
最後沖着張妤和王管家點了點頭,跟着回了院子。
垂頭耷拉的樣子,活像是第二只委屈的阿八。
王延等他們完全消失後,才顫顫巍巍的站起來。他腿肚子直到現在還打着顫,果真這小祖宗見一次就讓他短壽幾年。
因為剛剛發生的事,王延有些敷衍的将張妤她們帶進院子後,就走了。
張妤院裏指揮衆人收拾東西的時候,陸谏剛好帶着一幫人出院子。
這一次他身旁沒再跟着小惡狗,只換了身黑袍金邊的錦袍,襯的小臉更白了。見着張妤在看他,十分桀骜的擡了擡下巴,朝她哼了哼鼻,那樣子,莫名的讓張妤想起了阿八。
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惡犬。
望着趾高氣昂而去的陸谏,和他身後一行顫顫巍巍的仆從,站在張妤身邊的陳嬷嬷有些憂心忡忡:“這陸世子若是在皇上和長公主面前告姑娘您的狀,這可怎麽辦呢?”
站在旁邊指揮下人放東西的張妤愣了愣,想起了什麽,蹙眉道:“他不會的。”
張妤能說這話的底氣她自己都不清楚,只是來源于前世對陸谏的了解,好似她與他争鬥以來,他從未在長公主或者皇上面前主動告過狀,說來也是奇怪。
不過對于方才王延提到長公主時,陸谏的态度,倒是讓她起了疑。
陳嬷嬷是不知道這些的,所以她嘆了口氣,暗示自己只能這麽想了:“姑娘,咱們要不還是和老爺商量商量,和小少爺換個院子?”
陳嬷嬷心裏不安,自家姑娘和陸世子眼瞅着關系越來越差,這住的這麽近,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要是真出什麽事可就完了。
她可還記得方才陸世子的話。
陳嬷嬷眼神中的憂色明顯,張妤卻沒她那麽擔憂,她和陸谏的關系從沒好過,也不在意這麽一點半星的仇。
她只盯着陳嬷嬷的額際發呆。
陳嬷嬷是自小帶她的,她前世年紀小,只覺得自己煩心事多,對于身邊的人也并未多關注,直到陳嬷嬷去了,才知道她已經病的有多嚴重了。
想到這裏,張妤喉嚨有點緊。
她搖了搖頭。
“這些事嬷嬷您不用操心,我自有打算,”她輕柔的用帕子拭了拭陳嬷嬷額際的髒污,“嬷嬷,等會我讓采禾将姜大夫請來,給您看看額頭吧。”
這會的陳嬷嬷身體健壯,還未發現有惡疾。
陳嬷嬷一聽,連連擺手:“不行,這怎麽可以,老奴等會抹個藥便好了,哪至于為了老奴請大夫呀!”
張妤會這般說自是有打算的,她不記得陳嬷嬷是什麽時候患病的,但是既然有機會,她必然是不願往事重來的。
既然恰好有機會,她打算每月都讓大夫給陳嬷嬷看看,若是有惡疾還是早些治。
張妤道:“嬷嬷你先別急,這也不光是為您,主要也是我前些日子得了風寒,這身子還是覺得不大舒坦,所以這才想着請姜大夫來看看。”
“這怎麽又不舒服了呢,是昨晚受風了?不行不行,還是老奴去請吧,采禾這丫鬟笨手笨腳的,等會跟姜大夫連姑娘您的病都交代不清。”陳嬷嬷拒絕的神情才放下,很快又露了擔憂。
陳嬷嬷之後便焦躁的出門了,完全忘了方才跟張妤說什麽來着。
站在原地的張妤,轉頭望了望院外一丈高的圍牆。
隔着厚厚的圍牆對面,是陸谏的院落。
前世她将自己封鎖在狹隘的院子裏,就像是困在牢籠裏的鳥,她期待着什麽時候能飛出這方牢籠,但沒想到走出了這座府邸,最後還是走到了含恨而終的地步。
那時她滿腹怨恨,落入那樣的地步也只怪自己識人不清。而今,她當然不打算走同一條路。
她不會逃避,她要好好的,享受這一切,她要帶着張單,好好地,活下去。
不過目前最重要的,是怎麽讓陸谏消除對她的恨意。這一想,張妤就覺得頭疼,懊惱自己那日怎會那麽沖動。
但現在後悔也無濟于事,以那厮的脾性,她只能祈禱,希望現今的陸谏年紀小,沒那般記恨。
不過說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一世張妤隐忍太多的原因,這一世與陸谏争鋒相對,她倒覺得十分舒暢,甚至,她開始隐隐期待,陸谏的報複手段。
畢竟這一世再怎樣,還能比上一世更慘不成。
不過,她到底高估了這時候的陸谏。
第二日,張妤就感受到了陸谏的報複手段。
這日上午,張妤正皺着眉頭喝湯藥,采禾哭喪着臉走了進來。
“怎麽了?”張妤将空了的碗擱在了遠遠的一邊,雖然她已經不再是十二歲的張妤,但這藥是真的難聞。
采禾委屈道:“姑娘,您新洗的衣裳沒了。”
張妤一臉懵,采禾這才慢慢道。
采禾早上将洗好的衣裳放在後院晾曬,不想方才去看,好好的衣裳,全都被撕咬的七零八碎,還留着幾個爪印。
這長公主府裏,還有誰能養狗,不用想就知道。
張妤揉了揉腦袋,讓采禾往後派人看着衣裳。只是些衣裳,她還并未有多看重。
然這事還沒等解決呢,陳嬷嬷又接着走進來,一臉愁容的道:“姑娘,咱們院子門外那門檻讓人給卸了。”
張妤訝然,最後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陸谏這是在諷她?
她搖了搖頭,擺了擺手。
讓她們都不要理會,她就想看看,陸谏還能耍什麽花招。
然張妤沒想到,之後發生的事更讓她哭笑不得。
午後,張單上了門。
那會張妤正在院子裏的亭子裏喝茶。
她倒了杯茶,剛捧起就發現今日的茶有些不對勁。雖然色澤還是同樣的顏色,但怎麽聞都有股怪怪的味道,說來還有些莫名熟悉。
張妤猶豫了番,還是放下了。
但說也巧,張單這時候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眼珠子轉到張妤面前的杯子時,二話沒說就端了起來,一口猛灌下去。
下一刻,張單瞪大了眼,“噗”的一口,憋着臉全給噴了出來。
張妤反應雖然快,及時側過了身子,但還是有些不小心濺到了,頓時有些鬧心。
涼亭裏的酸味倒是更濃了。
“阿姐,你既然喝醋怎的也不與我說說。”張單肥胖的小身子,抱着涼亭的欄杆,像是一個圓滾滾的圓球一樣,邊吐邊道。
圓鼓鼓的面團子上,咳的漲紅了臉。
張妤這才反應過來,難道她方才覺熟悉,原是這醋啊。